盧卡斯靠在他的老皮卡上抽煙。
羅南跟著朱莉特坐進她的轎車里,迫不及待的問:
“你說很多部門都感興趣,是說他們很看好普羅旺斯葡萄酒從平價到高端的發展路徑嗎?”
羅南希望多掌握一些政府的態度。
他交上去的申請書主要圍繞的就是這一部分展開,當然了,這也是從朱莉特嘴里聽來的。
“你不用考慮之前申請書上的內容了。”朱莉特很直白的說,“我幫你修改過后,那些內容都沒了。”
羅南有些失望摸了摸臉。
這樣啊.
“那你是圍繞什么去申請的?”羅南好奇的問。
葡萄酒的重要程度在普羅旺斯不言而喻,即使沒有‘拔除計劃’的推行,羅南相信也一定有許多農場主和機構在做和葡萄相關的種植實驗,所以這一個實驗田項目的申請難度比人工培育松露要高的多。
羅南非常好奇,朱莉特是通過哪個點,打動那些政府部門資助的。
朱莉特沒有關車門,一只腳很隨意點著外面的地面,像是打節拍一樣,看起來心情非常不錯:
“之前我不好給你講太多,現在實驗田項目申請下來了,又是嘗試栽種新品種,我可以給你多介紹一些普羅旺斯的葡萄歷史和情況。”
“好。”羅南對這些內容非常感興趣。
朱莉特不疾不徐的說:
“在法國,每一個地區允許栽種的葡萄品種都由法國原產地命名控制(AOC)法規嚴格規定,普羅旺斯也不例外,在未知會有關部門的前提下栽種非產區葡萄,最高可面臨6000法郎/公頃的罰款。”
羅南嚴肅的說:
“我猜到了。”
八十年代,信息閉塞是阻礙農業發展的一個很大因素。
盧爾馬蘭的農夫們從來沒想過種新葡萄品種,因為他們的技術依賴于祖輩經驗,技術更新周期長達2030年。
同樣的,八十年代法律普及率也較低,尤其是呂貝隆山區,他們不懂什么合法不合法。
不過通過在市面上找不到喬木幼苗這一點.羅南就猜到有可能是政府在嚴格把控葡萄品類。
“因為有AOC的存在,為了維護產區葡萄酒的口碑,葡萄酒大區對新葡萄品種的態度非常嚴謹,因為那有可能會改變原先的特色。”朱莉特突然嘲諷意味明顯的笑了兩聲,“這其中最保守的是波爾多,嚴禁任何非傳統品種的出現,還抵制新世界風格。”
在給羅南講述‘拔除計劃’時,朱莉特就多次表現出對波爾多的微妙態度,她對拔除計劃的目標是‘必須比波爾多做的好’,顯然這兩個大區的摩擦甚多。
事實上,在這場爭奪戰里應該還有一個大區的存在——勃艮第。
這三個以葡萄酒聞名的大區無論在農業還是在其他領域都要爭個高低。
去年夏天,羅南在梅納村的某餐廳內,親眼目睹過兩位大學老師從小小的蝸牛開始,延伸到葡萄酒、文化底蘊、醫療、GDP、交通系統、空氣質量、溫度、居民素質甚至是新生兒生育率的高端‘知識戰爭’。
羅南細細品味了幾句:
“理解。”
朱莉特收斂起笑容,繼續說正事:
“普羅旺斯對新葡萄品種的態度靈活的多,堤布宏就是實驗出來的外來新品種,不過會對面積有極大的約束,在證明經濟價值或生態價值前,單個項目最大試種面積不可以超過20公頃。”
盧爾馬蘭一共只有200多公頃葡萄園,20公頃的實驗面積足夠用了,肯定要留出更大面積傳統葡萄種類供給斯特斯加原先的葡萄酒種。
羅南點頭道:
“這個沒有問題,我也只是想要嘗試高價葡萄種類,不需要太多面積,主要走精品路線。”
朱莉特想要繼續說什么,但突然‘暴怒’起來:
“說到這里我想起來了斯特斯加是你買下來的?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是從旅游局的人嘴里聽到的!羅南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我處處為你著想,你卻處處對我隱瞞?
盧卡斯不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好奇的打量過來。
羅南趕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指著盧卡斯說:
“小聲點,我那個合伙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呢!”
隨后他快速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朱莉特解釋了一遍。
朱莉特的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聽完羅南的解釋,她雙手抱胸的說:
“之前你說要種新葡萄,我不知道是為了嘗試釀制新的高端粉紅酒,如果知道還有這層關系,我一定會阻攔你,因為AOC明令禁止用非本土葡萄釀酒,如果加入其他葡萄,會自動降成餐酒級別。”
“啊?”羅南震驚的大喝一聲。
培育新的品種就是為了釀制高端酒.這不是把整套鏈路都推翻了?
不是你們別這么排外啊。
盧卡斯又一次看了過來,心想這兩個人在聊什么呢,一驚一乍的?
尤其是那個女的。
剛見面的時候不是一臉笑容,熱情的不得了嗎?
怎么現在突然又一副臭臉?
朱莉特語氣復雜的說:
“知道這里面的水有多深、多復雜了吧?拿到酒莊,不第一時間來問問我應該注意些什么,接下來要干什么,還有心情去給旅游局‘畫大餅’.如果今天我不主動找你,你還不會跟我坦白吧?”
從接到斯特斯加要易手的消息起,羅南就在努力學習和了解和酒莊相關的知識。
但給他準備的時間還是太短了.只有3個月,有許許多多的方面沒有照顧到,就比如這些繁復的AOC法規。
只能說,專業的事得找專業的人咨詢!
這套邏輯羅南曾給布蘭科講過,當時布蘭科并沒有提醒羅南還有AOC法規問題,說明見多識廣的布蘭科也不懂。
好在斯特斯加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正式運轉起來,這幾個月仍然可以留給羅南學習和了解行業。
不過今天和朱莉特的交流給羅南敲了一個警鐘——必須要找一個非常懂普羅旺斯葡萄酒的人和他一起做前期準備,只靠他自己是遠遠不夠的,一定會有疏漏。
未來也要多多的和朱莉特交流,在葡萄和酒莊事情上,她都太關鍵了。
可問題是朱莉特在阿維尼翁工作,可以交流的機會太少了。
羅南無力的辯解:
“因為昆西這段時間駐派在盧爾馬蘭指導工作聊酒莊的時候無意間聊起來的,你應該知道了吧?盧爾馬蘭得到了旅游局的資金扶持。”
“不是,這些不是重點。”羅南苦著臉問朱莉特,“只有研制成功新品種、證明其價值并被當地AOC承認后,我才可以用它釀高端酒嗎?”
如果新葡萄品種無法合法釀制高端酒,羅南就要放棄這條道路,把精力放到平價酒的豐富度上。
朱莉特瞥了羅南一眼:
“未來我也要駐派盧爾馬蘭了。”
“啊??”羅南發出更加震驚的驚呼。
盧卡斯把煙扔了,快步走向朱莉特的車。
這兩個人到底在聊什么?
羅南抬起屁股對盧卡斯擺了擺手:
“沒事,我們沒事。”
隨后他坐子,瞪大眼睛問朱莉特:
“你又是為什么要駐派盧爾馬蘭?”
剛還在想沒機會多多交流.人就來了?
朱莉特嘆了一口氣:
“我不清楚盧爾馬蘭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值得讓旅游局這么重視但是你知道嗎,旅游局主動找到農業部,提出要幫助盧爾馬蘭研制新的葡萄品種,還申請暫時解除對盧爾馬蘭新葡萄品種的AOC限制,葡萄是普羅旺斯的命脈作物,這么大的事農業部肯定要派人密切關注。”
AOC是一套國家出臺的體系,而負責體系制定和監督的是各地農業部下屬的一個名叫INAO的機構,也就是說,在沃克呂茲省能種什么葡萄農業部有很大的話語權。
羅南的表情瞬間‘由陰轉晴’,驚喜的問:
“你們同意了?”
朱莉特無奈的說:
“那可是旅游局啊,我們怎么可能拒絕?不過盧爾馬蘭到底有什么?為什么旅游局要管種葡萄的事?”
不止是各個村鎮,政府的其他部門也在積極的促成和旅游局的‘合作’。
AOC法規要保護本土葡萄,不過羅南要申請的項目本就是實驗性質,把葡萄釀制也放在這條鏈路里,那么同樣帶有實驗性質試驗田項目的主旨是鼓勵產區通過實驗提高競爭力,因此這種行為不該被地方法規所約束。
這一點在70年代培育馬爾貝克葡萄和80年代培育赤霞珠和歌海娜雜交品種后,進行釀酒嘗試時有過先例,只不過人家是在培育成功后暫時解除的。
這次還沒開始培育呢,旅游局就來打招呼了。
羅南按耐住激動的心情,笑著問朱莉特:
“還記得我第一次去參加聚會時發生什么了嗎?”
朱莉特皺著眉毛,陷入了回憶之中。
朱莉特是個聰明人,結合旅游局的態度和羅南的提醒,她終于也發現了一條旅游局的‘重要工作’內容。
“這樣看來,斯特斯加的發展對旅游局的確非常重要。”朱莉特悠悠的說。
粉紅酒上升到了‘普羅旺斯新的標志性文化認同符號’的高度的確需要不惜余力的支持。
“是的!”羅南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所以未來和粉紅酒有關的一切事,旅游局都會幫我們一路開綠燈!”
朱莉特用一副‘你還是太年輕’的表情看羅南:
“何止是粉紅酒?盧爾馬蘭讓旅游局如此高度重視,你們能干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羅南疑惑的問。
朱莉特‘痛心疾首’的搖了搖腦袋。
孩子還是太單純了。
他們根本不了解自己抱上了一條多么粗的大腿。
羅南‘陰差陽錯’和旅游局說了葡萄新品種的事,也算是幫到了朱莉特——既能在盧爾馬蘭實施拔除計劃,又多了一種重要的新葡萄品種培育。
這也是朱莉特今天見到羅南會那么熱情的原因,因為她知道有旅游局在背后支持,這件事一定能成功的實施。
事實上農業部也在不斷的找旅游局‘合作’,朱莉特的計劃書不知道寫了多少個,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經常不盡人意。
但朱莉特現在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盧爾馬蘭。
他們這兩個部門可以有交集的作物豈止一種葡萄.
朱莉特盡職盡責的給羅南支招:
“把任何事情和旅游扯上關系,旅游局都會給予支持,就比如剛剛聊的人工培育松露,誰說一個村子只能有一個特色?冬天的普羅旺斯旅游項目匱乏,松露是一個多好的項目啊?在盧爾馬蘭組織松露特色市集,盧爾馬蘭的藝術家多,讓他們舉辦松露藝術節,最主要的是在盧爾馬蘭找一片實驗林,不用太大,幾畝地就行,組織游客去參觀人工培育松露的項目”
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朱莉特滔滔不絕的講了好幾分鐘,似乎她的腦袋里有無窮無盡的想法。
聽到最后,羅南敬佩的對朱莉特豎起一個大拇指。
還得是你們政府懂得如何從政府騙,不,申請預算啊!
這招沒少用吧?!
不過認真考慮下來,羅南又覺得朱莉特說的很有道理。
人工培育松露是一個漫長的實驗過程,和種葡萄不一樣,今天決定下個月就可以開始行動。
在漫長的實驗過程中,必須盡可能多的拉更多的資助方進來,不止是農業部、還有旅游局和森林局 “你什么時候來盧爾馬蘭?”羅南迫不及待的問朱莉特。
阿斯特麗德很早前就教育過羅南,他這個在普羅旺斯沒有根基的家伙要把一切共同利益體牢牢的綁定到一起.就比如面前的朱莉特。
他當然知道朱莉特幫助自己有著她自己的目的。
但只要這個目的和羅南要做的事情沒有沖突,且可以互幫互助就沒有什么問題。
“這要看你什么時候推行拔除計劃,什么時候開始栽種新品種。”朱莉特笑著回。
“這次試驗田項目也會安排我和專業機構見一次面嗎?”羅南認真的問。
朱莉特反問他:
“你已經很了解農業知識了,還需要專業機構給你援助?”
羅南連人工培育松露都懂,不懂如何種葡萄?
費爾南教授都肯定了羅南的專業性.
羅南坦白的說:
“我是想聽聽那些機構對于葡萄品種的建議,你知道的可以選擇的種類太多了。”
朱莉特想了幾秒:
“如果想通過實驗數據來決定種什么.他們幫不了你,還是要看你的實際需求。”
正在羅南思考要不要換個篩選維度時,朱莉特話鋒一轉,繼續說道:
“不過我可以直白的告訴你,在旅游局介入之前,你的試驗田項目就已經被幾個部門所看重了。”
羅南表情變的精彩起來:
“你到底是用什么理由幫我寫的那份申請書?”
這個問題朱莉特過了這么久都沒有回答過他。
朱莉特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既輕蔑又不屑的表情:
“波爾多和普羅旺斯之間的競爭從未間斷過,只要涉及兩個地區的競爭,就一定可以調動出一大堆感興趣的部門,我在申請書里寫你希望嘗試波爾多主力葡萄品種在普羅旺斯栽種的可能性,我猜一定有很多人和我一樣,期待看到波爾多人聽到他們的‘高端’葡萄品種在普羅旺斯培育成功的表情。”
隨即她給羅南解釋:
“這樣寫只是為了提升申請成功的概率,你不用把精力放在這方面,做一些簡單的嘗試即可,還是主要種你想種的品種。”
羅南咂了下嘴:
“說實話,我的選擇也很多,但在我的意向品種里,還真有一種波爾多的主力葡萄品種。”
朱莉特眼睛頓時大了:
“什么?”
羅南側了下腦袋:
“是梅洛,不知道你聽沒聽到這個消息,波爾多右岸用梅洛混釀了一種頂級酒,單瓶售價超過3000法郎,因為波美侯只有800公頃梅洛葡萄。”
朱莉特用力拍了下方向盤:
“就種這個!我們用它釀出比3000法郎更貴的粉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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