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海廠還有個最大問題,就是幾乎沒有擴展空間。
哪怕他們的船塢、船臺都在蒲東這邊,周圍還是擠滿了多年來積累的宿舍、廠區、居民樓、街道。
而江浙段這邊兩三家,包括金陵廠都在寬闊的江邊,能夠隨時擴張新建。
太大的船肯定不能用側滑、縱滑入水,必然得是那種可以注水抽水的超大船塢。
對這種超大型規模的造船廠,巴拿馬級是兩百多米,船塢船臺就得三百米甚至更大更長。
光是讓衛東曾經提出的超巴拿馬級,近四百米長度就是滬海廠未來沒辦法做到的遠期硬傷。
這也是當初他們那么反對搞超巴拿馬級的本能反應。
所以說很多學術之爭、技術之爭,說到底還是各自利益之爭。
讓衛東不動聲色的看兩三家廠嗆聲爭奪,卻不予置評的樣子反而讓所有人馬上安靜。
心頭估計都在暗自驚詫,大老板真有這么深不可測嗎?
讓衛東好歹現在已經是千軍萬馬殺過來的主公了。
不是賣塊臘肉都要算計不會被抓的菜雞。
等都安靜下來才開口:“大家記住,你們雖然現在還有體制內身份,但我們是按照民營企業模式管理,你不行就馬上會下課,你啃不動的骨頭,不愿分享的資源,打不下的陣地,就會立刻換別人來,反而廠區規模都是小問題,招投局既然有信心協助滬海市建設全新的深水港碼頭,那就也有實力在長江沿線任何地方建設全新的船廠,如果哪家廠做不出貢獻,被取消破產也不是不可能。”
陽春三月的峽江山頭,暖洋洋的和煦日照下,大家居然覺得有點有點打冷戰。
民營企業、私營企業那種無情的資本家嘴臉開始露出猙獰了。
讓衛東總結上半截:“總之招投局和國家遠洋集團,都將組建自己的遠洋集裝箱船隊,包括這個階段的內河集裝箱船只,都是為這支起碼得幾百萬噸船舶的新船隊做支線供應,我還將盡可能推動HK船商、船王什么的來長航重工造船,我們只要啃下大型集裝箱船這個硬骨頭,未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將是在座各位的豐功偉績,凡是阻礙了這場戰爭的人,一定會被軍法處置!”
就像腳下的江州廠,曾經承擔魚雷快艇的生產任務。
這些船廠幾乎都有軍工背景。
但不管之前造什么船,現在全都非常明晰的被調動集合到集裝箱船這條線上來了。
聽讓衛東這么說,反而清楚了未來局面。
現在沒了掌聲,帶滿大戰前的凝重和專注。
工程師們更是屏息凝神。
董雪晴躲在旁邊小樓二層,跪在床頭趴窗戶上偷看的樣子,還是宛若那個幾年前的少女,滿眼都對“姐夫”充滿了崇拜。
蟲蟲這傻兒子還想爬上老媽的肩頭一起看外面什么稀罕。
一肘子就打飛,落地還被姐姐來個飛踹,阿達!
拉姆趕緊忍住笑抱姐弟倆從后面到草坪玩,別打擾了父王……
的確有點霸王氣質了:“我知道,這個時候還有很多客觀問題,特種鋼材只有滬鋼才開始出爐,江州鋼廠、鄂昌鋼廠、金陵鋼廠你們有沒有人手去搞定社會關系、技術關系,保證鋼材供給,這是你們的問題!”
“手里的技術工人夠不夠,老的還能上戰場嗎,新的技術人員跟上了嗎,這更是你們管理大廠的能力問題!”
“最后資金運營能力,能不能每分錢掰開了花到位,能不能最大限度調動資金營收,這就是你們個人的經濟頭腦!”
“不行就早點提出讓位,有的是人等著沖上來堵住缺口!”
廠領導們都滿臉嚴肅了,讓衛東才舉起最后的大刀:
“剛才說了開源,現在才談節流,我可以明確的告訴大家,招投局可以同時發起十條巴拿馬級貨輪的建造,也能調動上百億資金投入船舶重工,但這錢要是都跟國營企業時代這么花,那就跟用漏勺舀水差不多……”
說到這里,甚至指了指周圍這療養院。
家大業大,幾萬人的兩家廠,搞這么個療養院簡直是家常便飯。
很多三線廠山高皇帝遠,廠長就是土皇帝。
如果說自己搞作風問題、財務問題,還會被舉報。
那么全廠大家都來共享安逸,會不會就全都不吱聲了呢。
三線廠是奉獻了一代人的青春,為國投身到茫茫大山。
但摸魚懈怠的也不少。
不在大城市,縱情山水間也是種安逸生活。
所以已經非常熟悉各種三線廠的西山廠副廠長,穩準狠的壓下鍘刀:
“節流,那就是所有廠從現在起,都要接受由招投銀行派遣的資產清查組進駐清查,所有資產、人員、設備、賬目都要翻個底兒朝天,在此期間各位就暫時停留在這里了,有情況有問題也可以提前談。”
所有人臉色劇變!
完全沒想到這是鴻門宴。
這年頭都沒手機,根本不用擔心私通消息,輕松斬斷……用后世的話說,這叫留置,或者說雙規。
在規定的時間,就規定的問題作出解釋和說明。
有人已經難以抑制的開始發抖!
也許有人會想到換了新的主管單位,會做些清查整頓。
但沒想到來得如此迅猛強硬。
普遍都是幾千上萬人的廠。
規模有多大呢,就山腳這座產高炮的機械廠,恰好藏在兩條山脈間的谷底。
可能當時設計選址的思路是敵軍空襲來了零點幾秒就閃過,根本來不及轟炸掃射。
所以廠區縱向連綿超過五公里長度!
一頭接鐵路,一頭靠長江。
這兩天讓衛東順著老程的建議,去參觀了下,規模巨大。
然后顯而易見的管理問題也不少。
就當是代船廠們交了份差生成績單。
提前讓招投局老總有了警惕。
不雷厲風行的斬下去,這幾萬人的七家廠能跟篩子似的把造船鋼板都篩得千瘡百孔。
在資本家眼里,這是幾萬張吃慣了大鍋飯的嘴。
所以就在廠領導們趕過來的三四天時間里,相關幾個省市的分公司財務人員,已經配合接待從平京財務中心,鵬圳西區結算中心調集的近兩百號人員,在七家船廠外默默排查等待。
這邊開會,董雪晴就打電話通知拿著公函進入開查。
大多是省會、地級市的這幾座城市,都有分公司、銷售公司,這三四天也提前把本地大廠做了個基本摸底。
所有相關地盤、主要辦公樓、財務主體都派了人要求進入。
凡是阻撓進入的可以打電話聯絡相關廠領導證明,無理阻攔者將承擔所有責任。
這時候的長航重工各部分已經不屬于原六機部、船舶總公司,而是完全劃歸給了招投局。
公函在調動廠領導去江州開會的時候,就已經發到各廠,現在持有招投局的公函,是準備好要由該省、該市領導出面擺平各廠的。
結果打到招待所來的電話只有兩個。
得到廠領導在電話里同意配合后,七家廠都完全開放了清查。
只能說這個節點,還在八八年。
老方電話里給讓衛東提到的外資船方說的國際航海業下行期,從中東能源危機、兩伊戰爭的七五年,持續到八七年左右,恰恰也是國內改開后的轉型期。
對船舶行業來說,國內外都是艱難期的重疊。
老程他們從八一年就開始減少訂單,老耿他們八三年被要求停工。
這個階段為什么崩,是因為之前所有訂單和工程,只有國家安排的計劃。
當市場經濟還沒起來,沒有社會上的訂單,這個轉型期必然就是空白。
各船廠都已經缺少國家船舶訂單窮了好幾年,但還沒到后來有些廠瓜分破產的階段。
船廠又不那么容易被瓜分。
所以吃喝問題肯定有,但中飽私囊這種大問題還是少。
畢竟這種廠就是個小社會,所有人相互都認識,管理層做什么都被所有人看著的。
主要集中在各種大小違規。
相當部分還是這幾年窮瘋了,為盤活廠子什么都敢干。
從中反而能看出來有些廠領導的擔當和能力,反而有些啥問題都沒的,廠里工人怨聲載道罵娘的很多。
查到后面,六機部和經委都派了人來要清查總結清單報告。
因為在這之前從來沒出現哪個強力部門,這么翻個底兒朝天的詳細盤存企業所有資產。
精確到違章建筑以厘米計!
老汪和熊國明都帶著招投銀行、招投保險的人手來參與。
很明顯,當刮毒剜瘡的清查過后,肯定就是銀行揮舞“外資”引進來注入恢復生產,保險公司建立所有人的五險一金,甚至生產過程的船舶保險……
熊國明給讓衛東打電話申請險種的時候,氣得主公大罵你們這不是搶錢嗎?
生產船舶要是沒出事,順利下水,這保費就被保險公司凈賺了!
但又不得不捏著鼻子給,一切正規化的和國際接軌就是這樣。
而在這個階段,命運的齒輪終于默默的轉動起來。
一直在山上的讓衛東,讓吳生云以船舶公司老總的身份,過去協助招投船舶公司的建立。
結果促成了吳生云和熊國明的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