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很美,這兩家廠鎮守在這段長江峽谷的兩頭。
兩公里長的筆直“巷道”只有一兩百米寬,據說是抗戰時候陪都最后的防線。
陸軍難以翻越叢叢山脈,海軍都沒法上大船。
也就只有空軍頻頻進犯陪都,制造了不少大轟炸空難。
所以高射機炮和魚雷艇在這生產,也富含深意。
現在是兩岸垂直高聳的郁郁蔥蔥。
泡過溫泉吃過魚,順著背后的山間步道慢慢悠悠上行,蜿蜒一公里左右就到了山上觀景臺。
雖然景色沒法跟夔門山巔比,但勝在位置絕佳。
沒夔門山巔那種一覽眾山小的唯我獨尊氣勢,更容易產生悠然見南山的閑逸。
而且順著后面公路,繞行幾公里把高射炮運上來,轟炸機都討不了好。
當然,得是五十年代以前的那種老式轟炸機。
因著夾在兩座大型廠區間,八十年代這山頂觀景臺,就有格子壓花造型的鋼筋水泥步道欄桿。
這縱情山水的獨特景致,不在乎外面時代發展的波瀾,的確是個頤養天年的好地方。
兩家在這上面就有個療養院,基本不對外開放的招待所也只接待系統內人員。
現在當然給招投局領導留了最好的小樓,還有廚子問晚餐要點什么菜肴呢。
沒見識的外籍技師跟著上來,都驚呆這種閑云野鶴般的度假村感受。
誰說內地人不懂人文享受,級別不夠罷了。
大家伙兒都學讓衛東拉把藤椅坐在松林間聽蟲鳴鳥叫,喝茶聊天。
有眼力見的還幫著扯接線板,方便老板娘隨時打開折迭電腦,一邊嘰嘰喳喳一邊隨手敲鍵盤。
只有后勤干部廢寢忘食的繼續順著道路往山里去,據說兩三里外才是石油系統等單位的療養院。
一定要給自家選個風水寶地。
在他們的概念里,沒有什么地塊歸屬、拆遷安置,都是國家的,國家單位要在風景區選個療養地,那都是工人階級當家做主的理所當然。
廠里上萬同志的熱切期待呢。
讓衛東只哂然這種變化含含糊糊幾年,終于要在今年水落石出。
所以他也不介意放出這么一手,去試探變化進度。
這時讓小聰可能是長到歲半,第一次在農村野地這樣瘋玩,也去試探扒拉踢打姐姐。
沒曾想小腦斧、大獒犬都要讓著他,長公主可不慣著。
連董雪晴對她都要隨時好臉色不敢招惹,現在被小不點挑釁幾下,毫不猶豫的絲滑一腳踹蟲蟲胸口上。
已經在廠區有點小霸王傾向的傻小子,順勢摔了個狗膝跪地。
馬上朝著爹媽干嚎,結果他媽馬上裝著屏幕上有什么了不起的文字,目不轉睛的研究。
當爹的癱坐在藤椅里神游太虛,被打擾了只滿臉不耐煩:“打就打了,男子漢家家的哭什么哭!”
還給老婆的態度點贊:“我說你這樣才對,不然這兒子長大沒人管得住,遲早敗家子兒。”
董雪晴意味深長:“嗯,秦小姐有沒有說什么時候要孩子啊,小蝶以后一起管教,那我就更開心了。”
讓衛東馬上顧左右言他:“哎呀,你這不是在工作嘛,怎么扯到她那去了。”
董雪晴更偷笑:“工作啊,早上秦小姐打電話問我認不認識章小姐,好像有幾年沒聽見這個名字了哦?”
讓衛東立刻有種天打五雷轟的感覺:“你們都在聊什么啊!國際長途這么貴,就討論這些有的沒的做什么!”
但想想還是解釋:“跟我沒有關系了,她不是想出國嗎,賺到錢那就出去唄,滬海分公司的建立她也做出很多貢獻,但走掉的人再想回來,其他人怎么安排,所以我寧愿花錢買斷,可以在海外公司配合工作,但不可能再回到之前的局面。”
其實他說到這,董雪晴臉色已經變了,自然是想到了她姐,雙手抓住丈夫胳膊輕輕搖,好像在安慰,又好像抱歉。
只是以前就說過不再說這事,只剩下萬般柔情在無聲傾訴。
讓衛東也明白,反手握緊指尖:“其實我跟你姐都是老一代吃了苦的心態,沒那么多情啊愛的,搭伙過日子就行,條件好了能支持她去看世界、跟自己和解我還很高興,但離開對我還是很在乎的,我們好好過,這么多事情要做呢。”
董雪晴只亮晶晶的眸子溫順點頭。
電腦也不看了,學讓衛東癱坐在藤椅里,兩口子這樣一輩子看著遠山間的云卷云舒,腳下江水奔騰,真是神仙都不換的感受。
但顯然長途電話費在有些人那的確不值錢。
小蝶又給了弟弟一腳踹臉上,把讓小聰摔了個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的時候,難得放松的警衛員從后面小樓提了紅色電話機出來:“有領導找您。”
其實能精準的打電話找到這里,是什么來由就很明確了:“你跑了好幾家船廠,有什么感受?”
讓衛東吃驚:“你什么時候也摻和造船廠的事。”
老方簡潔明了:“招投局掛在交通部名下,我來就搞碼頭、集裝箱,國集和國遠的關系,你說我跟造船廠有沒有關系?”
讓衛東才哦:“他們找你怎么說?”
老方退休不退事:“船廠都在嗷嗷叫,你可能不知道,過去十來年整個造船業,包括世界造船業都因為蘇伊士運河危機、兩伊戰爭進入貿易下滑,船廠產能過剩,國際上都沒單子,更別提國內這些廠,所以八二年八大機部全都改革成了相關部委,唯有六機部直接改成了船舶工業總公司,急得很。”
讓衛東知道的汽車工業總公司,都只是隸屬于一機部也就是八二改革的機械工業部下屬,船舶單獨拉出來公司化,那就是最迫切需求市場化。
“但看起來各廠沒啥變化?”反正在讓衛東能看到的范圍,也就鐘震華這么個相關的岸機廠爆發出了些生機。
其他的,就像現在讓衛東坐在船廠邊的山頭,火不燒到腳背上,怎么可能有變化。
所有改制之類的政策,對基層都是換湯不換藥,只關心上下班時間,有沒有療養院這些事。
老方也無奈:“沒錢也沒訂單,好不容易民間出現了一些造船訂單,也被民營公司搶走了。”
讓衛東恍然,皖慶那家已經偷偷掛靠做外貿近十年,賺的這幾年都投入到造船上,的確是利用了皖蘇一帶民營造船蓬勃興起的條件。
物美價廉的在小船廠造了一二十萬噸船舶。
沒準兒啊……總之他得罪太多人了。
“我看了你叫老汪搞那個江州移山地產工程的把戲,可以的,招投銀行就等于是投資擔保,可以廣泛吸納HK及海外投資,也阻斷了對海外投資資金的追溯,你的心思我明白,那么通過這個辦法,招投局也可以順勢參與滬海深水港的投資,我們用較高的銀行理財利率吸納港商和海外資金,投資控股深水港,只要集裝箱碼頭的收益跑過了這個利率,招投銀行不就賺錢了?”
讓衛東嘿嘿笑:“這就是合法的非法集資嘛,只是你我都看好集裝箱碼頭是個必然會火熱的項目,這集資就不是那種非法集資,用后面人的錢填前面人高利息的把戲,是正兒八經的金融資本生意,行,我正說不想在滬海深水港上頂太多個人名目,招投局來最好。”
現在他愈發覺得招投局是個筐,啥以前擔心會牽扯到個人資產、姓什么的事情,都可以塞進招投局這個特殊的“民營”央企里。
其實這才是最頂級的“國資民營”。
老方也笑:“你在碼頭和集裝箱不是頂的歐洲投資方股份么,他們還是留了百分之五的小股東,最近也在給我談這個事,有點后悔想再投錢增加股份,因為從他們觀測到的趨勢來看,1974年到現在延續的這一波下行周期似乎結束了,有強勁的貿易增長勢頭,造船業有擴張產能跡象,我們能不能跟上這波國際熱潮?”
讓衛東心里嗷嗷叫,是的!
哪怕上輩子他從未參與過船運工作,作為網友都非常非常清楚,世紀之交前后肯定都是超級旺盛的國際船運局面。
所以他之前才敢下手碼頭,集裝箱船,敢慫恿李半城等人下注岸橋機,敢鼓吹陳文亮造大船。
只是他不知道具體的節點在那。
反正要來。
“那當然一定要跟上,拼了命也要拽著這條大船走。”
老方笑得更慈祥些:“嗯,有人只看到眼前,也有人只看到自己行業那點,你接手招投局肯定還是有很多人看著的,結果你來就先挨著視察長江船舶工業公司旗下的幾座船廠,肯定都分別給自己的上級匯報了。”
讓衛東噗嗤:“我哪有視察,正好買了兩條高速艇,沒有船廠接待,這種水翼艇沒法停泊沒法檢修,甚至都沒法下水!”
別看才二十多米長,兩百多噸的水翼艇必須得吊裝入水,除了船廠,而且是大型船廠,都沒這設備。
老方索性哈哈哈大笑:“所以說這就叫無心插柳柳成蔭啊,我們把長江船舶工業公司給接過來唄。”
讓衛東才啊?
你說得這么簡單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