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修德居然會自盡,你知道是何原因?”康熙面無表情的問禑。
禑小聲稟道:“回汗阿瑪,他是被人逼死的!”
“哦,竟有此事?”康熙顯得異常震驚,坐直了身子,死盯著禑。
禑淡定的說:“請汗阿瑪明察,臣兒很欣賞程修德的才干,確實一直對他另眼相看。也許,這便是他被迫自盡的引線吧?”
康熙沒看禑,卻瞥了眼梁九功。
梁九功戰戰兢兢的哈著腰,根本不敢去看康熙。
客觀的說,梁九功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宮中大佬之間互相斗法,逼死了程修德,他這種狗奴才,哪敢插半句嘴啊?
“小十五啊,朕萬萬沒有料到,你竟然學會了捧殺之道,嗯?”康熙醞釀了一番情緒之后,決定攤牌算了。
有些事情,只能做,卻不能說出口。
比如說,禑每天把程修德叫進簽押房內,讓他干站半個時辰,再親自送他出門。
這種事情,禑除非腦子進水了,才可能把真相告訴康熙。
就算是康熙已經知道了風聲,禑也必須閉嘴裝傻。
天家,不是牛馬家,內部運行的基本邏輯,壓根就不同。
曹操明知道曹丕心狠手毒,卻依舊傳位給了曹丕,根本原因是:沒有心機和魄力的世子,根本玩不過樹大根深的士族門閥。
禑利用捧殺的手段,逼死了程修德,站在皇帝的立場上,必須是欣賞啊!
哼,朕的兒子,誰敢瞎欺負?
養子如狼,康熙肯定深惡痛絕。比如說,太子。
但是,畏妻如虎的綿羊,康熙也無法真心喜歡。比如說,老八。
禑對兩個親弟弟,真有手足之情。對康熙沒有妄念,敢說真話。對壞心眼的下屬,略施小計,就逼死了!
一時間,康熙的心里百味雜陳,亦喜亦愁啊!
“此乃小道爾,不可再用,明白吧?”
康熙希望的是,內務府內部保持高度的穩定性,不能出大亂子。
誰料,禑卻說:“汗阿瑪,憑心而論,臣兒真的很欣賞程修德。”一副極其無辜的模樣。
禑的潛臺詞是,程修德的死,是背后有人逼他太緊了!
康熙眼神怪異的盯著禑,看了好半晌,才冷冷的說:“到此為止,見好就收,莫要自誤。”
“臣兒領旨。”禑察覺到康熙的不悅,只得打消了繼續發起進攻的心思,“不過,若是有人想陷害臣兒,汗阿瑪千萬別信。”
宮里的爭斗,歸根到底,都由康熙親自裁決。
康熙偏向誰,誰就會贏,這是真理。
“你個大不孝的孽畜。”康熙被禑氣笑了,“只要是你說的,朕必須信,是吧?”
禑故意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那是必須的啊!”
“滾吧,看見你,我就很生氣!”康熙一副很嫌棄的樣子,擺手趕禑滾蛋。
禑剛走到門邊,康熙忽然又說:“勿耍小聰明,滾吧!”
“得嘞,臣兒滾也!”禑嬉皮笑臉的溜之大吉。
只是,禑前腳剛回到內務府,李玉就帶著康熙賞的吃食,追了過來。
“萬歲爺口諭,賞十五阿哥,羊雜碎紫菜羹一盅!”
在眾目睽睽之下,禑故意當著大家的面,打開了大紅漆的食盒。
一時間,羹香飄出食盒,撲入眾人的鼻內。
六部衙門里,很多官員,都不清楚康熙的喜好。
但是,內務府是什么性質的衙門?
很多人嘴上不說,心里卻明白,康熙最愛喝的羹,就是羊雜碎紫菜羹!
康熙為啥不怕下毒?
除了試毒太監的縝密流程之外,厚養自己人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呵呵,內務府里,個個都是碩鼠,康熙、雍正、乾隆都不是傻子,為啥不大面積的抓呢?
這么說吧,你月薪三千,巴不得黑心老板出門被車撞。
可是,康熙是真大方,讓你連貪帶拿的,月收入高達100萬,你會故意下毒坑老板么?
真下了毒,又圖個啥呢?
太子能給的東西,這些碩鼠們,早就落袋為安了!
更重要的是,你毒死了老皇帝,新皇帝難道不滅口么?
饑寒起賊心的道理,大清的皇帝們都懂!
羊雜碎紫菜羹一盅的賞賜,意味著,禑在內務府里徹底的站穩了腳跟。
在內務府這種敏感的地方,不可能讓任何人搞一言堂。
只有各個山頭,互相監督,互相掣肘,康熙才能睡的安穩。
類似的防范機制,還有領侍衛內大臣,上三旗的每旗各兩名。以及,驍騎營管城門,步軍統領管城內。密云大營和通州大營,分駐兩地,彼此監視著。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禑站穩了腳跟之后,并沒有搞大動作整人。
整個內務府,依舊是馬照跑,舞照跳,燈紅酒綠,歌舞升平,想貪污就貪污。
過了幾天,老三的郡王府里,莫名其妙的死了個宮女,康熙就把禑和莊親王一起叫進了乾清宮。
“人命關天的大事,絕對不容小覷。莊王兄,你和十五阿哥,一起去三阿哥那里,務必查個水落石出。”康熙陰沉著臉,冷冷的吩咐莊親王和禑。
莊親王博果鐸,早就混成了廟堂上的老油條,他想試探一下康熙的態度,便哈著腰,說:“回皇上,宗人府養的仵作,都是沒用的蠢才。請皇上示下,是不是命刑部或順天府,派人協助驗尸?”
禑暗暗點頭不已,姜確實是老的辣,莊親王想摸清楚康熙的真實態度,這并沒有任何問題。
整個大清都是康熙的,即使是人命案子,也必須以他的意志為意志。
至于大清律嘛,誰愛信誰信,反正,禑是不信滴。
“禑,你怎么看?”康熙沒理莊親王的試探,卻扭頭問了禑。
禑也不傻,他垂著腦袋,小聲說:“回汗阿瑪,臣兒和三哥既是親兄弟,又素有交情,臣兒似乎應該避嫌才是?”
康熙差點氣笑了,禑這個混蛋,竟敢公然耍滑頭,說鬼話。
哼,當他不知道呢,禑和老三素日里有個鬼的交情?
“太監和宮女,都歸內務府轄制,你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康熙狠盯著禑,表情頗為不善。
禑當即明白,他肯定脫不開干系了,那么,就必須拉幾個墊背的進來。
“回汗阿瑪,臣兒沒有半點刑案的經驗,總不能草菅人命吧?臣兒懇請汗阿瑪,命慎刑司和敬事房派人協辦此案。”禑的合理化建議,康熙還真不好拒絕。
事先,康熙也想到了,莊親王會推脫敷衍。但是,他確實沒有想到,禑居然也想不粘鍋。
不過,老三那里鬧出了人命,換作任何人都不想摻和這種大麻煩,禑自然也不可能例外了!
“莊王兄,你先去三阿哥那里,控制住局面。”康熙隨便找了個借口,把博果鐸打發走了。
禑一看這架式,就明白了,康熙打算向他興師問罪了。
一直以來,禑給康熙的印象,都是敢作敢為,且頗有人性。
這一次是怎么了?康熙肯定要問個究竟。
莊親王前腳剛走,康熙就問禑:“說吧,你有何難言之隱?”
禑卻把手一攤,嘆息道:“不瞞汗阿瑪您說,臣兒與三哥交往不多,交情也不深。但是,三哥畢竟是哥哥,臣兒是弟弟,親親相隱才是常情。”
康熙冷笑道:“真是親親相隱么?哼,你當朕不知道你的小九九么?若是將來,十六阿哥那里出了人命,你也不想管么?”
“汗阿瑪,請恕臣兒抖膽直言,若是臣兒牽扯了人命官司,三哥可會替臣兒遮掩?”禑早就等在了這里,他不慌不忙的反問康熙。
嗨,不就是玩誅心的那一套么,當誰不會呢?
誰還不知道呀,康熙對老三,心都偏到火星去了?
擅自剃頭的事兒,讓老三被降為貝勒。誰曾想,只隔了不到三個月,老三又恢復了郡王的爵位。
難怪老十三一直耿耿于懷,私下總是埋怨康熙偏心眼。
禑卻是公開和康熙討價還價,不樂意為了討好康熙,而白白便宜了老三。
尼瑪,我體貼老三,誰體貼我?
面對禑的靈魂之問,康熙沉默了片刻,這才喘了口粗氣,說:“你管著宮女,你不去,反而不妥。”
禑揣摩著康熙的意思,他不去不行了,但是,不能就這么便宜了老三。
“汗阿瑪,慎刑司和敬事房,也要和我一起去。”
敬事房總管太監梁九功出了面,呵呵,禑就不需要擔心封嘴的事了。
“你別妄想了。”康熙覺得很荒唐,他居然和兒子買菜似的討價還價,但他還是松了口,“內務府的堂署坐辦郎中,至今空著缺,你請旨即可。”
給根骨頭,就想打發了小爺?哼,門都沒有!
“您讓凌普或赫奕去吧!”禑咬死了不肯幫老三,康熙很生氣,卻又覺得新鮮。
大臣里邊,包括鄂倫岱、馬齊在內,都敢懟康熙。
但是,皇子里邊,就禑這么一個怪胎。
康熙也知道,禑沒有野心,完全不怕回家啃紅薯。
真正的躺平之人,又是親兒子,康熙重不得輕不得,竟然一陣腦仁疼。
“你究竟要如何嘛?”康熙自己都沒有注意,他史無前例的商量語氣,把一旁的魏珠,整個看傻了眼。
禑知道火候到了,再撐下去,保不齊弓弦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