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會結束后,霍恩匆匆吃了早餐,幾乎沒怎么停留,就前往了更前線的堡壘群。
他剛剛在人群中看到了格洛耶夫,馬上就想起了報告中的少熊主。
正好,少熊主此刻就在碎石原邊境,圣聯后續的很多戰略,都需要他的配合。
于是霍恩干脆親自前往,帶考察帶見面。
至于安德烈,則是帶著近千騎兵與半人馬親衛跟從。
阿列克謝的諾恩復國軍大營,距離雙方前線不過百里。
要是一支吸血鬼騎兵流竄過來,驚到了圣孫,他軍管區專員還干不干了?
遠遠的,就能看見一面旗幟在營地門口飄揚。
那是兩條白色傷疤組成的羽翼,中間則是一顆鷹首。
旗幟下,就是一條長長的棕色營圍,盤踞在青灰色的草地上。
“此處就是復國軍營地。”格洛耶夫擠著笑,陪同在霍恩與安德烈身邊,“我已經叫人去通報阿列克謝閣下了。”
站在營地前,迎著來往士兵商旅好奇的目光,霍恩卻是仔細觀瞧著眼前的營地。
相比于軍營,這里更像是一個集市。
來來往往的諾恩商人、吸血鬼商人乃至半人馬,都在此買賣。
這是霍恩當初給阿列克謝的優待之一,一部分的邊境特許貿易權。
在營墻周邊,湖泊與溪流旁還能看到不少黑麥農田,以及大量諾恩農夫在勞作。
與早先的荒涼冷清相比,此時卻是多了不少煙火氣。
不過相比于營墻前的混亂,營墻之后的營房、校場、箭塔建立的都是井然有序。
那位諾恩少熊主,當初在圣丹吉軍校沒有白上學。
沒等多久,風塵仆仆的阿列克謝便帶著十幾個半人馬侍從飛速趕來。
見到霍恩,阿列克謝忙不迭下馬行禮,而半人馬們也是畏懼地屈膝下跪。
當初拉丹堡一戰,圣孫以掌握雷霆而聞名,可把他們給打怕了。
后來吸血鬼入侵,一部分歸化諾恩的半人馬部族以及不愿意屈從吸血鬼的半人馬部族都內遷到了圣聯。
反正圣聯邊境參軍給公民權的活動又沒結束,而且碎石原挺適合他們生存,就干脆效忠了碎石原。
安德烈是有手段的,如今但凡是邊境的軍將,幾乎人人都有一批半人馬衛隊作為時尚單品。
甚至安德烈還特地為霍恩打包好了一批,等到霍恩走的時候還能再領走五百半人馬精騎。
“這地十年前我來過,倒是比先前熱鬧多了。”
“冕下恕罪,我們……”
“這不是在責怪你。”霍恩打斷了他的話,“這些人都是從哪兒來的?”
“他們都是諾恩野人部落……”
由于咆哮走廊相對比較貧窮,除了幾個富裕的主要城市外,都是中世紀狀態。
吸血鬼領主盡管分取了大片領地,收益卻沒有想象中多。
不少吸血鬼領主,甚至要靠向圣聯賣牛賣馬才能保證盈利。
在此情況下,他們除了南下更富饒的南諾恩外,就是向內索取。
他們一看領地內,哦豁,還有不少沒有繳稅的稅基——諾恩野人部落。
說是野人部落,其實跟普通諾恩村莊差不多,只是他們是自治體罷了。
相比于效忠,與領主的關系更像是附庸乃至合作。
可吸血鬼哪里管得到這些,立刻開始試圖吞并這些野人部落。
阿列克謝根據在圣械廷大學外交課上學到的,敵人的敵人可以是朋友原則,大力拉攏這些野人部落。
除了收留野人流民外,邊境線上的野人部落都會派出大量青年加入阿列克謝的復國軍。
“如今復國軍戰兵加輔兵,已經有萬余人。”阿列克謝陪同霍恩走在青草地上,“如果不是冕下給了我們貿易特權與裝備援助,罪人阿列克謝哪里能到今天?”
“盡管你是大貴族之后,我們未來必定是敵人,但此刻我們的敵人都是吸血鬼……”
“我們不會是敵人。”
霍恩停下腳步,側過身看著這位長出短硬胡須的青年:“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在圣聯,不是根據文化或種族,而是根據制度與階層分出敵友的。
像萊亞與諾恩這種純粹封建體制,但是比較菜,就是中敵。
法蘭雖然反動但有先進體制,屬于小敵,可以稍微合作。
至于吸血鬼,單看他們那個登峰造極的反動體制,外加不把人當人的天生種族排外,就屬于大敵。
甚至在圣聯內部,像黑蛇灣屬于中友,黎明聯邦還有貴族與寡頭屬于小友。
所以在大的戰略上,就是先拉著友方與小敵乃至中敵跟對方大敵爆了。
然后拉著友方與小敵打中敵,接著拉著中友打小友,最后再次劃分敵友。
不斷斗爭,不斷內部清洗,不斷切香腸……所以在霍恩眼中,雙方此刻是朋友,未來說不定就是敵人。
而阿列克謝的這句話,真的讓霍恩有一種“何意味”的感覺。
“我準備效仿您。”
“效仿我?”霍恩愣了一瞬,“什么意思?”
“我鉆研圣聯之體制,發現圣聯之所以強大,每個環節都不可或缺。”阿列克謝抬起頭,第一次勇敢地直視霍恩,“但最根本的其實是圣道與共和,只有這二者,能將諾恩帶向繁榮。”
“你不想當國王?”
“誰說國王就必須戴王冠,在王宮?”
“哦?”
“信民心中的國王哪怕不戴王冠也是國王,反之,那只是篡奪王位的魔鬼。”
霍恩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好小子,有志氣,我等著那一天。”
“那一天不會遙遠。”
“那一天不會很近,步子大了會扯到蛋。”
“啊?”這回換到阿列克謝何意味了。
霍恩沒有接話,他走到一塊大巖石邊,翻身爬上,眺望遠處一塊塊聚居地。
吸血鬼入侵咆哮走廊,倒是給碎石原增添了不少人口。
至于他們未來是會回去,還是留在圣聯,或者同化碎石原,霍恩并不擔心。
諾恩人,尤其是諾恩野人本身就對諾恩這個民族沒什么概念。
諾恩貴族們對諾恩王國的認同,完全是基于自身法理的,文化上諾恩各地都是千奇百怪,甚至語言都不通的。
圣聯對不同文化的包容態度,只會讓碎石原吸納越來越多的人口。
“你想復國嗎?”
“想。”
“我能否給你一個建議。”霍恩背著手,望著下方辛勤打理農地的農夫。
阿列克謝閃電般出手,從懷里掏出了小筆記本與迪克金筆:“您請說。”
“吸血鬼入侵既是危機,也是機遇,查理八世借此壓制了國內政敵,開始實行改革。”霍恩指了指他,“你也應該效仿,而我個人覺得,最好的切入點就是這些諾恩野人。”
“您是說,我在上層拉攏貴族的力量,在下層拉攏野人的力量?”
“對,政治就是團結一大批,打擊一小撮,你能團結大多數勢力,就成功了一半。”
“我嘗試過,可他們又聽不懂圣道宗的教義,只是單純地反對吸血鬼……”
“這就對了,自我認同的構建從來不基于自我,而是基于敵人,正因為有著共同的敵人才有共同的自我。”
看到一臉茫然的阿列克謝,霍恩盤腿坐在大巖石上:“我問你,既然他們聽不懂,你為什么不說你是諾恩神話中的神明轉世的神人呢?”
“啊,可那是異教……”
“你管它是不是異教呢,這是諾恩野人們唯一聽得懂的道理。”
溝通的基礎有兩點,即相同的平臺,相同的邏輯。
圣道教義他們一時半會聽不懂,又沒有時間和環境普及,那怎么辦?
像霍恩先是搞“圣父上身”,再是搞“天國夢”,還有現在的“地上天國”理論。
真要問,這哪一項都和圣道宗根本教義不搭噶,但它可以團結人啊。
在共同的平臺上,用共同的邏輯,豎立起共同的敵人與共同的愿景。
一個想象的共同體就誕生了。
見到阿列克謝似懂非懂的模樣,霍恩微笑起來:“我會派一批學者,你可以去找一批野人術士,秉持這個理念,很快就會誕生出合適的思想,光靠你父親的名頭,可黏合不了松散的諾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