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歷1453年9月21日。
盡管前一天才趕到圣械廷,他幾乎沒怎么休息,今天就起了個大早。
匆匆捧一把清水洗了臉,他還沒來得及靠近百葉窗,便聽到了一陣嘈雜的叫嚷聲。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窗戶,讓熱鬧的風吹進陳腐的房間。
鮮花錦簇,彩旗飛揚,鴿群翻涌。
地面上,道路兩側擠滿了身穿棕黃馬甲與黑白長裙的男男女女。
守夜人用長繩圍出圍欄,抵在平民們面前不讓他們上前。
大塊石塊鋪成的馬車道上,三名號手吹著昂揚的小調在前行。
在他們的身后,跟著一輛輛敞篷馬車,裝飾精美,還帶著圣聯各郡的標志。
敞篷馬車上坐著的,正是圣聯各郡的民意代表們。
這些來自平民、中產與富裕階層的代表,或是坐著,或是站起,朝著民眾揮手致意。
深吸了一口氣,阿列克謝將面包的香氣、泥煤的焦氣、陽光的暖氣貪婪地吸入肺中。
今天是中樞大會正式召開的日期。
整個圣聯各地的民意代表會齊聚圣械廷,由圣孫帶領著樞機與修會長們報告這四年的成果。
同時,代表們也會監督和攻訐樞機與修會長們的所作所為。
這便是中樞大會第一天的議程,阿列克謝早就打聽清楚了。
看看,誰說圣孫是農夫出身,全靠運氣,沒有實力,已經被圣女和樞機架空的?
光憑民意代表與地方修會的互相制衡,就足以看出政治智慧。
阿列克謝無比慶幸自己得到了一張圣聯發給外賓的入場券,不用看報紙,能夠直接在現場目睹圣聯核心機制的運作。
“格洛耶夫,泰奧米爾……起床,快起床!”
“嗯?”
躺在床上的格洛耶夫被陽光直直照射在臉上。
他平躺著,側抬腦袋,用力地提起額頭上的皮膚,卻還是睜不開發紅的眼皮。
“正好你也醒了,快去叫醒其他人。”
什么叫正好我也醒了,格洛耶夫無力說話,我不是被你叫醒的嗎?
見格洛耶夫還是一臉懵,阿列克謝搖晃著他的肩膀:“起床啊,咱們要早些出發,否則就占不到最前面的位置了。”
“好了,別搖了,起了起了。”格洛耶夫伸了個懶腰,“半圓劇場又不遠,就算不讓騎馬,就一刻鐘的事。”
就在阿列克謝一行人在旅館里鬧鬧騰騰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一輛蒙著黑布的馬車,正在數十騎圣銃甲騎的保護下緩緩駛向半圓劇場。
透過蒙在馬車表面的黑色薄絨布,只能略微看到一點外界的模糊光影。
趴在窗戶邊看了半天,阿拉里克伯爵坐回原位,恭敬地對著吉吉國王開口:“殿下,看樣子是什么慶典。”
干瘦了兩圈的巴里公爵瞪著眼睛:“我們沒有耳朵?是問你什么慶典!”
阿拉里克反懟:“這我上哪兒知道去?你也有眼睛,你怎么不說?”
“不會是砍頭的慶典吧。”納瓦公爵忍不住顫抖起來。
昏暗的馬車內,一下子安靜下來。
普通的伯爵騎士,還能被家屬贖回老家,像他們這些軍隊高級指揮官,卻是沒有這個待遇。
多少錢都不行。
幾人在戰場上都叫喊著榮耀,可真到了這種“將死未死”的地步,人人心中還是忐忑糾結。
“別亂猜了。”陰影中的吉吉國王浮現出身影,“霍恩才不會殺我,他殺了我,倒是讓王室團結起來了。”
如果說巴里公爵只是瘦了一圈,那吉吉國王幾乎是瘦成了骷髏。
倒不是圣聯這邊虐待他,他一個二段呼吸法,不像拉夫爾那樣武力強大,不至于餓著他。
只是吉吉國王身體本就不好,全靠各種珍奇藥材與魔獸肉吊命,相當于生生用魔獸肉吃到了二段。
連某位教皇都不如。
可成了階下囚后,圣聯卻不會慣著他。
愛吃吃,不吃滾,老老實實踩紡紗機。
這才將他變成了這副模樣,或者說,吉尼吉斯本來就是這副模樣。
與以往相比,現在雖然瘦了,可精神頭與健康程度卻是好了不少。
“按照圣聯的制度,今天應該是四年一度的中樞大會……哼,他把我們叫過去,無非就是想要當面在我們面前夸耀他的功績而已。”
吉尼吉斯頓了頓:“就像古代艾爾帝國,會強迫俘虜的敵國君主在宴席上跳舞助興一樣。”
巴里公爵與阿拉里克公爵一愣,隨即下意識對視。
眼神交鋒的一瞬。
“你看看你,要不是你戰場失誤,會有今天的折辱嗎?”
“你問我?我好歹替殿下戰到最后,你呢,落馬裝暈,就為保住一條命!”
“那你當時……”
坐在角落里的吉尼吉斯痛苦地捂住了額頭與眼睛,他只恨自己沒長出三只手,這樣還能捂住兩只耳朵。
就這點破事,兩人爭論了四年了,翻了四年舊賬,還不膩嗎?
別過頭,不去看快要打起來的二人,吉尼吉斯憂郁地望向黑布之外。
此時此刻,王室應該都已為王位打破頭了吧,誰還會記著自己呢?
坐在半圓劇場上修建的觀景臺高處,拉邦公爵嫌惡地擺擺手。
端著甜米布丁的侍女呆呆地看著他,還是不明白。
直到拉邦公爵拿起手帕,捂住鼻子,小侍女這才明白他的意思。
躊躇了一陣,她還是失落地轉身離去了。
只是她不明白,這么香甜的甜米布丁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呢?
“鄉野丫頭。”拉邦公爵用手帕擦了擦脖頸間的汗,這種黏糊糊的食物,看著就惡心。
旁邊的卡薩尼提醒道:“閣下,圣聯是沒有專門的仆從的,這些侍女都是臨時雇的,最好還是別起爭端。”
拉邦公爵氣笑了:“難道圣聯侍女的地位比我還高嗎?連個酒都不上,這就是圣聯的待客之道?”
作為千河谷貿易公司領事的卡薩尼,看著拉邦那副倨傲的模樣就頭疼。
這些千河谷人對貴族最是仇視。
拉邦從法蘭趕來,并不了解內情,做出的這副姿態,簡直就是上趕著叫人來針對。
不說別的,就他這副樣子,真大半夜被套上麻袋暴揍,估計守夜人都“找不到人”的。
“這是別人的地盤,況且您不想在這件事給殿下露個臉嗎?不要因為別的事打擾了最重要的事啊。”
拉邦錯愕半秒,這才冷靜下來。
只是冷靜是表面的,他心里是煩躁至極,不停地搓著大拇指上的翡翠戒指。
該死的圣聯,該死的《誡酒令》,居然不讓喝酒!
什么狗屁規矩!
探頭看向下方,成堆成堆的,都是拿到了抽中了入場券的觀禮人群。
烏央烏央,七嘴八舌,吵得拉邦腦殼嗡嗡響,非得拿幾杯葡萄酒才能壓下去。
強忍著惡心和找茬的想法,拉邦朝著一旁的卡薩尼開口問道:“你確定,今天吉尼吉斯殿下會出席?”
“千真萬確,這是花了了不得高價才得到的消息。”卡薩尼拍著胸脯擔保。
拉邦點點頭:“那就叫密探們做好準備,一定要帶走吉尼吉斯殿下,不要怕暴露。
只要造成既定事實,圣聯同樣拿咱們沒辦法。”
卡薩尼心說需要你來講,但還是恭敬地頷首離去。
沒辦法,誰讓拉邦是公爵,而自己則是一個小小的低級貴族出身,還沒能完成積累呢?
拿起圣聯特產的咖啡喝了一口,拉邦耳鳴才緩解了一些。
他鄙夷地掃視了一圈亂糟糟的半圓劇場,又看向劇場中央的木臺“……還敢拿玻璃工藝做要挾,螞蟻吃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