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為什么說恩情市場是圣聯工商業的皇冠?”
看到阿列克謝來了興致,瘸腿大爺跟著來了興致。
他乜了一眼阿列克謝:“嘴巴干,有點不想說。”
阿列克謝連忙叫護衛,去店里買了一杯農家啤酒,讓瘸腿老人漱了漱口,這才開始說。
“想要知道這個問題,你得先知道,這司鐸修會的財政收入怎么來,想知道司鐸修會財政收入怎么來,就得知道百戶區財政收入怎么來的。”
“哪兒那么多廢話?”護衛忍不住了,嘀咕了一句。
那瘸腿大爺卻是瞪眼:“別人想知道,我還不告訴他呢。”
繼續拿啤酒漱了漱口,瘸腿大爺繼續開口:“從1450年開始到1452年,這三年間鄉村不納糧,用來恢復因戰爭導致的衰敗。
當然,不納糧只是不給司鐸修會納糧,用于百戶區公庫的糧是不少的,因為那是他們自己用。
一般來說,百戶區公庫糧是一成,上繳到司鐸修會是一成。
那你知道,這一成從百戶區運到司鐸市鎮的糧倉是多少噸糧嗎?
注意啊,這個要減去口糧的,因為是從口糧外的余糧里算一成。”
“2噸?”
“2噸?20噸!”瘸腿老人似乎是過于激動,咳嗽了一聲,“78個百戶區,總計都有1700噸大麥小麥,還有數不清的啤酒。”
事實上,配合良種與肥料,大麥畝產突破一百二十磅,小麥的畝產突破一百磅。
只是當地畝產統計下來,所以基本是大麥一百一十磅,小麥九十磅。
一是山地氣候的確不太行,二是農夫們大多耕作粗放。
不是他們不想精耕細作,而是田地太多,實在管不過來。
經歷了洪水戰爭洪水戰爭的一輪循環,到今年,上瑞佛郡人口才恢復到15萬出頭。
當初霍恩在高堡市當會計的時候,光高堡鄉都有12萬人。
今年,高堡鄉治下還有兩個司鐸修會8萬人左右。
而樹籬鄉、紅枝鄉合并,都只有一個司鐸修會,而蜂蜜河鄉一樣,只有一個司鐸修會。
兩個鄉加一起才7萬多人。
平均下來,幾乎每戶都能有130畝土地,人人都是小地主。
一個五口之家耕130畝土地肯定是顧不過來,就算強行耕了,也是對土地的浪費。
所以才有合并村鎮,將一戶人家的四圃輪作的糧食耕地面積控制在100畝左右。
多余的30畝,基本都被拿去種植亂七八糟的經濟作物和養牛養羊了。
當然,因為有河谷水利之便,上瑞佛郡的四圃輪作中,一年內在豆科植物后可以連種冬小麥,次年再種秋大麥,第三年再種蕪菁。
相當于100畝中,種植糧食的比例從50畝變成了66畝。
在四圃輪作的制度下,上瑞佛郡一戶人家平均一年能產出2970磅小麥與3630磅大麥。
刨除口糧1500磅小麥(稅收減免招攬人口),每戶人家上交什一稅小麥147磅,大麥290磅,啤酒10加侖。
整個拉弗鎮司鐸修會共計7800戶,也就是570噸小麥,1100噸大麥,325噸啤酒。
瘸腿老人拍著大腿:“這種數字下,把這么多谷物怎么運?這么多谷物啤酒怎么儲存?”
“那收貨幣唄。”
“農夫手里沒有貨幣啊。”
“那就讓商人去買唄。”
“商人會強壓價格,相當于要交更多的糧,善政都變成惡政了。”
“那收谷物唄。”
“……你是否清醒?”盯著和自己抬了一路杠的護衛,瘸腿大爺眼中第一次閃現狐疑與自我懷疑。
只是阿列克謝迅速打消了他的狐疑:“我懂了,讓恩情市場去收糧給錢……不對啊,那不還是收糧運糧嗎?而且貨幣從何而來呢?”
“不一樣了,原因很簡單,收稅的時間短而錢幣輕,買糧運糧的時間長而糧食重。”
不得不說,阿列克謝是個極聰明的,一點就通。
也就是說,把稅糧放在農夫家里,當有糧食需求的時候,恩情市場就掛牌收購。
要么是小販,要么是百戶長組織護教軍把糧食運輸到司鐸市鎮。
農夫得到了錢,再在稅收期把錢交到百戶長和鎮公所。
而且這樣更具有靈活性。
因為除了交糧外,他們還可以用啤酒以及自家產出的農產品去換錢。
比如司鐸市鎮的油坊就會和周邊一些農戶簽訂油菜采購協議。
恩情市場除了糧食外,還會根據城鎮和上級市場的需求大量收購其他產品。
例如菜籽油、新鮮蔬菜、牲畜鮮肉等等……
雖然不是全交貨幣稅,但起碼三分之二的稅都是拿貨幣來交的。
“相當于把倉儲成本運輸成本轉嫁了一部分給農夫……但這樣糧食價格極易受市場波動影響啊……”
“去年年末,圣聯的占卜神甫會會計算出今年正常的糧食最高價和最低價。
其次,沒有糧食執照的人亂收糧賣糧,是嚴重違法行為,至少關你兩年。
最后恩情市場會在百戶區交通要道處,就近修建濟貧倉,以稍高于市場最低價收購糧食。
在收獲季,恩情市場自己也會購買一批濟貧糧存儲起來。
當市場價超出濟貧倉的正常范疇,濟貧倉就會開倉放糧或繼續收購。”
“那假如商人繼續狙擊,囤積居奇怎么辦?”
“契卡就會上門,并以投機罪和叛國罪將其擊斃。”
阿列克謝張大了嘴巴:“還能這樣?”
圣聯并不是強行要求地方修會保存稅糧,只要保證存糧足夠抵御小規模災害即可。
“不過,這和恩情市場是工商業皇冠有什么關系?”
“就快講到了。”瘸腿老人忽然朝外面看了好幾眼,甚至招了好幾次手,才重新開始說。
“但這就有一個問題,錢從哪兒來?也就是如何盈利的問題。”
說到高興的地方,瘸腿老人拿起一塊木炭,就在地上寫寫畫畫起來。
恩情市場的運行模式,就是在鄉間統購糧食、原料與農副產品。
例如糧食、木材、羊毛等,拉到城鎮換成農具與呢絨。
接下來,一部分城鎮商品,像油燈、農具與呢絨布匹乃至奢侈品(白糖、香料)運回鄉間,用來滿足鄉村需求。
當然,這些東西本來就貴,恩情市場稍微漲漲價也是很合理的。
不過圣孫給恩情市場設了一個底限:必需品(鹽、泥煤等)由圣聯統一定價,不許高于這個價格。
至于日用品和奢侈品,就讓看不見的大手上場吧。
反正鬧出了事端,自己平。
此時恩情市場靠著剪刀差賺到錢了,會安于現狀嗎?
不可能的,各地恩情市場的經理是有指標的,干得好可是能一路提拔到圣械廷去的。
況且,這剪刀差的錢還要補貼必需品和濟貧倉差價,還要被司鐸修會刮走一筆。
剩下的都未必夠來年的啟動資金。
所以這些錢要繼續錢生錢,那么就要四處打探市場消息,看看哪里缺什么,上級市場需要什么。
根據這些需求,再招標一批本地商品,由行商們去統一采購運輸販賣。
不局限于城鎮商品,還包括高價值的鄉村產品(油料、高檔木材)運到郡治所或其他鄉的恩情市場,就地發賣。
于是才有了郡治所恩典百貨琳瑯滿目的商品,上瑞佛郡餐館里才會出現郎桑德郡出產的紫蛋。
對于郡治所的恩典市場也是一樣。
郡治所從整個郡匯集過來的商品以及郡治所本身產生的商品,除了內銷外,會通過國際商人賣到國外。
這樣一來,郡治所本身得到一筆收入,通過上交財政給圣械廷一筆收入(賬面上交),再通過關稅給圣械廷一筆收入。
賬面上交的那筆收入,只是存在郡治所賬面上,萬一哪天教皇冕下要干個什么項目,動用這筆錢。
結果郡治所沒有,要么就從郡治所自己的公庫里拿,要么就等著契卡上門吧。
除了國際貿易外,圣聯境內的大量商品交換,都是依賴著這套由凱瑟琳搭建的恩情市場運輸網絡來完成。
“那么這個運輸網絡的根本是什么,你知道嗎?”那瘸腿的看門大爺講的滿頭是汗,心滿意足地說道。
記了滿滿一筆記本的阿列克謝抬起頭:“什么?”
“你來的時候,還記得地上的路嗎?”
阿里克謝恍然大悟。
這才是關鍵,千河谷本就航運發達,幾個郡治所之間幾乎都能通過水路相連。
圣聯從1445年到1449年修建了大量鄉一級的道路。
出于戰爭的需求,更是沿河修建了大量的轉運倉和貨運碼頭。
在1450年到1453年四年間,在百戶區之間,都由鄉民們自發修建了砂礫道,完成了最后一公里路的修建。
道路與河流,才是圣聯高效率商品流轉的基礎。
“這真是,這真是,一個奇跡。”阿列克謝忍不住撫掌贊嘆道。
“誰說不是呢?”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瘸腿老人看著阿列克謝忍不住感嘆,“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軍事的熱血,都不喜歡聽我說這些冷冰冰的數字。
我已經好久沒有說的這么痛快過了,你要是我學生該多好啊。”
“我可以當您的學生啊。”阿列克謝早就意識到了這老人的不凡,“我聘您做我的家庭教師。”
“哈哈哈哈,免了吧。”拄著拐杖站起身,那老人揮手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抱著寫滿了大半個本子的筆記,阿列克謝忍不住地感嘆:“今天這一趟的收獲,最大的就是聽了這番話。”
旁邊的護衛卻是打著哈欠:“真的嗎?我只感覺他好啰嗦啊。”
“唉,你不懂。”
掏出筆記本,阿列克謝剛想要解釋,卻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他抬起頭,卻是一個帶著尖頂盔帽的守夜人。
那帶著守夜人堵在他面前,握住了腰間的鐵棍:“有人舉報你是法蘭間諜,跟我們走一趟吧。”
“誰,誰舉報的?”阿列克謝下意識就把筆記本往身后藏,卻被那守夜人一把奪下。
阿列克謝身邊的護衛剛要動,卻被一支發條短銃瞬間抵住后腦:“你動一下試試。”
阿列克謝趕緊道:“不要亂動,沒事,我們是清白的。”
“……還竊取了不少情報。”那守夜人將他手中的筆記一翻,臉色就是一沉。
“不,不是我竊取的,是之前有個人告訴我的。”看到一個瘸腿的身影從夕陽中出現,阿列克謝就像是見到救星一般。
“就是那個人。”
見到那個瘸腿老人緩緩走來,幾名守夜人跟著緊張起來。
直到那瘸腿老人站到面前,為首的守夜人才行了個禮道:“戈丹總經理,您舉報的間諜我們已抓獲。”
“你,你……”阿列克謝瞠目結舌,“你是……我,我不是間諜……”
“還說你不是,看看記得多詳細。”拍打著那筆記本,領頭的守夜官冷笑一聲,“你知不知道,此舉已涉嫌竊取圣聯情報?”
指著阿列克謝都快氣瘋了:“這是他告訴我的啊,他是故意陷害!”
“我故意陷害?你身上有路橋局的通關憑證嗎?”戈丹反問道。
阿列克謝一時卻不知道說什么好,他是秘密過來的,安德烈給他開的紅燈,當然沒有通關憑證。
“我有安德烈閣下開的介紹信,我是去上學的。”
“那你身上有嗎?”
阿列克謝掙扎道:“在我同伴身上,他們就在鎮子外面,我帶你們去找他們。”
“然后在鎮子外面,被你們同黨伏擊是吧?”一旁的守夜人舉起棍子就要砸下,卻被戈丹攔住。
“叫幾個民兵,去他說的位置看看。”
那守夜人到鎮子上一聲吆喝,七八個民兵從家中取出發條銃,跨上守夜人廳的馬,就朝著鎮子外奔去。
背著手,站在阿里克謝面前,戈丹面色一板,卻在訓斥那守夜官:“要不是今天修會長派我下來暗巡,都沒發現你們工作這么懈怠,差點漏掉一個法蘭人的商業間諜。
這小子細皮嫩肉的,一臉法蘭相,穿著個粗皮夾襖,你們都不起疑心嗎?
他繞著信民廣場轉了幾十圈,又是到處問物價,又是拿筆記本到處畫圖,還記筆記……”
“我是來游學的,當然要記錄了!”
戈丹又是惋惜又是無奈地看著他道:“我跟你說那些數據的時候,你不僅不避嫌,還拿個筆記本出來記,我眼瞎啊?
況且我說的這些東西這么枯燥,除了商業間諜,誰聽的下去?”
阿列克謝又急又怒:“那我記的時候,你怎么不阻止我呢?”
“廢話。”戈丹帶上呢絨帽子,“如果你真是法蘭間諜,但沒記這些數據,我只是舉報了一個沒來得及實施犯罪的間諜。
你記了,我就是舉報了已實施重大犯罪的高危間諜,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