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輪子正壓過枕木間隙的碎石子,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當軌道馬車碾過最后一段枕木,迪特里伯特看到地平線上突兀地矗立著數十排灰色木屋。
這些用預制木板搭建的營房像棋盤般整齊排列,每排屋頂都飄著不同顏色的三角旗——那是區分各支中隊的標識。
“這營寨比咱們村子的曬谷場還平整。”同鄉的格羅弗右手搭了個涼棚,新奇地叫道。
當軌道馬車行駛到預訂地點,沒等諾恩山民們好好看看周圍,那些軍官和雇傭兵代理人們又叫嚷起來。
“下車,一個個下,別落東西。”
“速度快點,后面的人還等著用車呢,豬玀們。”
“你們的腳是用面條做的嗎?下車!”
軟木棍敲著車壁,逼著山民們下車。
誰要是敢抱怨一句,或者動作慢點,那雇傭兵代理人就是一棍子抽上去。
不少性情暴烈的山民被抽急眼了,直接和雇傭兵代理人們吵了起來。
只是沒吵幾句,幾個戴著藍折帽的白衣士兵迅速跑來,直接將那些攔路罵人的山民按倒。
不多說什么,只一句“違背紀律”,便是軟木棍與鞭子鋪天蓋地地打。
打的這些刺頭哭爹喊娘,滿地打滾這才罷休。
還有不服的,那就直接用木枷鎖上,到小黑屋里關三天再說。
迪特里伯特離車門近,倒是沒挨鞭子,反倒是好奇地看著這個坐落在鹽堿地上的新兵營地。
他們很快發現這些木屋遠看齊整,近看卻連門框都帶著毛邊。
粗麻布簾代替了木門,透過縫隙能瞧見里頭通鋪上堆著迭成方塊的灰布被褥。
最惹眼的當屬營地中央那座三層磚樓,屋頂飄著繡有劍銃交叉的黑紅大旗。
這應該就是軍官們居住和辦公的地方了。
“嘟嘟嘟——”還沒等迪特里伯特卸下肩頭包裹,便聽到口哨聲和一連串整齊的腳步聲。
諾恩山民們紛紛轉頭,便是看到二十名身穿黑衣,戴著尖頂盔的軍官跑來。
他們排成兩列,雖然在跑動,卻仿佛一個人一般,腳步完全一致,更不需要停下整隊。
迪特里伯特更是注意到這些人的皮靴后跟都釘著鐵片,跑動時敲擊地面的節奏像極了鐵匠鋪里的鍛打聲。
雖然只是二十人,可懂行的老兵們紛紛變了臉色。
“左右左,左右左,立定,整隊!”隨著領頭的兩名軍官用他們不屬于的高地萊亞語口令大喝。
原先皮靴踏地的聲音停滯,迪特里伯特耳畔只剩下身邊同伴們的竊竊私語聲。
“按同鄉整隊,前矮后高,舉旗前行。”
在雇傭兵代理人和帶隊軍官的棍棒、鐵皮喇叭和口哨中,山民們被驅趕到磚房前的混凝土廣場上。
正午的太陽懸在劍銃旗上方,迪特里伯特的木頭鞋底踏在地面發出清脆響聲。
二十名披著銀白胸甲的圣甲禁軍,簇擁著黑發青年登上高大磚房前的土臺。
他脖子上佩戴的黃金圣徽在陽光下灼灼生輝。
這是圣人雪萊最精美的圣遺物,被布拉戈修道院捐給了圣械廷。
霍恩只是拿來用一下,所有權還是歸全體信民的,畢竟代表圣父的臉面嘛。
迪特里伯特從人頭的縫隙中仰望,卻是不免驚愕。
這位圣人年紀太小了,居然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人。
比他還要小呢,而且吧,怎么看著那么矮呢?
在人均一米八幾的圣甲禁軍中間,被包圍的圣孫顯得如此矮小。
“我是霍恩·加拉爾。”擴音銅管將霍恩冷冽的聲線送進每個人耳蝸,“你們腳下是圣械廷第五新兵訓練營,是你們吃飯睡覺和訓練的地方。
未來三個月,你們要忘掉女人和酒,忘掉山里的獵刀和投石索,忘掉你們是人——
在這里,你們只需要記住三件事:服從!服從!還是他嗎的服從!”
山民們還在咀嚼這番話的深意,霍恩已經指向西側冒著黑煙的工坊群:“看見那些熔爐了嗎?
你們會和生鐵一樣被鍛打成型。三個月后,合格的將編入兵團。
兵團包吃,有菜有肉,包住,免費提供被褥和軍服,每個月軍餉……”
說到這,霍恩故意停頓了一下,吊足了山民們的胃口才豎起了四根手指:“普通兵四十第納爾,老兵翻倍,軍士再翻倍。”
迪特里伯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貪心軍士,可老兵總沒問題吧。
八十第納爾的工資,出乎了他的意料。
這可是按月發放的月薪,而不是作戰一天發一天錢的日薪。
那就是一個月實打實的八十第納爾啊,更不要提戰利品分成和包吃包住了。
幾乎是一瞬間,山民們便開始興奮地大聲交談起來,非得是軍官們怒吼,才讓他們停下。
霍恩是故意停頓片刻,待所有竊竊私語聲消失才繼續道:“不想繼續待著的,現在可以走,但如果你入了營,卻想要當逃兵……”
隨著他左手揮動,兩個衛兵突然將旁邊絞刑架蒙著的帆布扯開。
迪特里伯特倒吸一口冷氣,三具尸體被鐵鏈吊在木架上,胸前的烙鐵印依稀能辨出字樣。
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那應該是萊亞文的“逃兵”。
“現在,讓科勒曼教官教你們入營第一課。”霍恩轉身時斗篷揚起,一個滿臉刀疤的壯漢掛著銅哨踏上高臺。
“嘟——”
“全體注意!”科勒曼的咆哮讓最前排的山民踉蹌后退,“你們這群山猴子聽好了!
在我們圣聯的軍團,你入營的第一步,是學會站立和走路!”
他跳下木臺,忽然猛踹一腳身旁新兵的膝蓋窩,在對方跪倒時揪住其頭發:“站不穩了吧?都給我把腰板挺直!腳跟并攏!腳尖分開!”
當太陽開始西斜時,迪特里伯特的襯衣已經被汗水浸透。
而那個科勒曼為首的一眾教官則像是體力沒有盡頭一般,仍然拎著翎槍給他們糾正姿勢。
在那位圣孫離開后,火獄就降臨了。
他們按同鄉分成百人隊,每個百人隊都配備了一名百隊長。
先是教了軍姿,站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夠休息。
只是休息了沒多久,便又被鞭子抽著站起,開始跑步。
他們繞著營地外的土路跑了整整五圈,每圈足有一公里。
更可怕的是,跑完后他們還要在烈日下保持立正。
隔壁庫爾德拉郡的,只是撓了下脖子,就被教官的棍子抽青了小腿。
從中午一直練到了傍晚,他們連行囊都來不及放,又被教官趕著去了食棚。
迪特里伯特真的很想抱怨兩句,周圍的所有人都想抱怨。
但他們都累得說不出話了。
只是,當迪特里伯特等人捧著木碗走進炊事棚,還沒走近,一股濃烈的香料味便沖得他打了個噴嚏。
“誒——”身邊的同伴喉嚨中發出了一聲不似人的咕噥聲。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鑄鐵鍋里翻滾著肉湯,泛著油。
案板上的香腸切成了片,用鐵鍋煎了,還在滋滋冒油。
更驚人的是每人竟能分到一個煎蛋,蛋黃上甚至撒著黑胡椒碎!
他這輩子才吃過一次,還是彌散后從教父櫥柜下面撿的幾粒。
“不要搶,不要搶,人人都有!”
“插隊的滾到后面去!”
“薅,下一個。”
“圣孫的軍隊連鹽都像不要錢似的。”格羅弗舔著碗沿的油漬嘟囔,他剛才數了數,湯里至少浮著五粒完整的丁香。
迪特里伯特沒說話,只是把最后一塊沾滿黃芥末的面包塞進嘴里。
月光照在炊事棚外“浪費糧食者十鞭”的木牌上,他突然覺得那些嚴苛的規矩也不算太難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