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京廣場之上,所有人都呆呆地凝視著屏幕上放映的錄像。
萬籟俱寂,四面八方死寂無聲,就連高樓大廈頂端嵌著的LED巨屏,此時都在播放著一則相同的錄像:
——那是居民樓的走道上,一束深藍色的閃電突然破窗而入,將錄像上的男人碎成了一灘血跡。被壓在廢墟之下的少年大聲地哀嚎著。
“那是……我做的?”
藍弧抬起頭,怔怔地望著屏幕之上的畫面。
畫面中,鮮血沿著地面流淌,緩緩漫至少年的臉頰邊上。少年從廢墟之下伸出手,歇斯底里地嘶吼:“爸爸——!”
望著這一幕,藍弧瞳孔收縮,整個人如夢初醒。這一刻他終于想起來了,那是發生在兩年之前的黎京大地震。
當時他正在和異能者罪犯“地冥”對峙,在被對方幾乎逼入死路的情況之下,他垂死反擊,用一束閃電擊穿了對方的胸口,摧毀了一棟居民樓。
可那時他根本沒意識到,在那棟坍塌的居民樓里……
居然還有著其他人的存在。
“對。”幕瀧凝視著藍弧,低聲說,“就是你做的。”
“但……為什么以前沒人告訴過我?”
藍弧一動不動地凝望著屏幕上絕望的少年,低聲問。
“因為想告訴你的人被捂住嘴,沒人愿意他們的英雄蒙上污點。”
“怎么可能?”
“別賣傻了。你難道就不好奇,錄像里的兩個人到底是誰么?”
幕瀧緩緩地問著。
一片死寂當中,藍弧慢慢地垂下了頭,闔上眼皮,喉結上下蠕動。
“……是誰?”
半晌,他終于開了口,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幕瀧直視著他,一字一頓地說:“屏幕上的那個人……是我。”
話音落下,全場嘩然。方圓數百米的人群之中爆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唏噓聲,如同海嘯一般將臺上的二人吞沒。
如山如海的議論聲中,幕瀧仍然面無表情,目光死死地盯著藍弧。這一刻他心滿意足,被埋多年的真相終于浮出水面,而當年的始作俑者正站在臺上接受著所有人的質疑,就好像褪下衣物在寒冷的冰海之中裸泳。
藍弧低垂著頭,始終沉默不語。
他似乎并未覺得這個答案出乎意料,只是睜開眼,沉默著,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
可他不知道自己可以退去哪去,前方是一個來勢洶涌的復仇者,而身后則是一片如海嘯山崩般響亮的質疑聲。
就快……把他的身影淹沒。
沉默許久,藍弧才緩緩抬起頭來,透過鏡片看向幕瀧的臉龐。
“那……另一個人是?”他自我欺騙一般,緩緩地開口問。
“我的父親。”幕瀧果斷地說。
聽到答復的那一刻,藍弧怔在原地。
“你的……父親?”
他嘶啞著聲音問。
“對。”幕瀧緩緩地說,“他只是一個不像你那樣有著天生神力的人,一個像每個平庸的父親那樣,愛著自己的孩子的人……”
他咬了咬牙,從唇齒之間一字一頓地擠出字來:“所以他死了,就好像一頭螞蟻那樣,被你輕輕松松地踩死了!”
“不可能……”
藍弧搖了搖頭,向后退了兩步,走得踉踉蹌蹌,就好像一個斷了發條的人偶。
“不可能?”
“對,不可能……”藍弧一邊后退一邊嘶啞地自語著,“我不會做那樣的事,不然和殺了我媽媽的人有什么區別?”他幾乎是低吼地說道,“你告訴我,那我和殺了我母親的人……到底有什么區別?!”
幕瀧默然不語。
片刻之后,他開口說:“你知道么?異行者協會的那群混賬捂住了我的嘴,對外聲稱那是我在遇難之后產生的幻覺,他們說……其實我的父親是被廢墟壓死的。”
藍弧一怔,頭盔之下眼神動蕩。
他緩緩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對上幕瀧的目光。
幕瀧壓低面孔,繼續說:“甚至……要我好好配合心理醫生進行治療,從創傷性幻覺里走出來。”
說到這兒,他忽然笑了,不再壓抑聲音之中的怒氣:
“那時,我覺得自己真的好像一條蟲子,是啊……所有人都在提醒我,我只是一條微不足道,只能任人擺布的蟲子,隨時會被這個骯臟的世界踩死,而你呢?即使做錯了事,也有人會簇擁著你,把你當成英雄供著。”
說著,幕瀧猛地從劍鞘之中拔出劍來,一步一步地走近藍弧。
伴隨著他嘶啞的低吼聲,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一個蛛網狀的裂痕。
“但那群畜牲沒想到,后來我還能找到當年的錄像!并且終有一天……光明正大地站在這里,把真相公之于眾!”
臺下的人群仍然如暴雨天的積水一樣密集,在聽完幕瀧的話,他們愕然地看向藍弧的背影。
每個人都在等待著藍弧的反駁和解釋,可他們從沒見過這么狼狽的背影。
哪怕是以往在戰斗中負了一身傷的藍弧,也仍然會自信從容地站在鏡頭前,因為他是人們的希望,人民忠實的后盾,他不能被人看見自己倒下的樣子。
但這一刻,藍弧卻仿佛一頭喪家之犬。他佝僂著身子,惶恐地向后退去。
他在日光之中緩緩抬起頭來,看向了臺上那一個修長的灰影子。
那一刻他就像看見了一輪無法直視的太陽,忍不住收回了目光。藍弧慢慢垂下頭,呆呆地看著泛黃的地板。
幕瀧沉下聲音,一邊走一邊說:“當時我在向你求助。我的心里,就和其他十幾歲的孩子一樣把你當成英雄。”
說到最后,他幾乎是一字一頓,磨牙吮血:“但你就是用那樣的方式回饋了我……你,殺死了我的父親!”
藍弧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搖搖晃晃地后退,垂著頭,默默地思考著。
我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這么多年以來,為了追查被虹翼誤殺而死的媽媽,拼上了性命,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但我卻做出了……和我的仇人一樣的事情?
我在一個孩子面前,把他的父親殘忍地碎成了血沫。
顧綺野忽然想起了五年之前,母親死在他面前那一刻他什么都做不到,只是無力地睜大雙眼,望著母親被從天而降的光柱碾碎。
幕瀧……
他就跟我一樣。
他肯定也在想,自己的家庭就因為這么一個莫名其妙的混蛋而破碎了。
可自己卻每一天都能在電視上看見那個莫名其妙的人,每個人都喊他英雄,這兩年里他一定很委屈吧,所以才會這么費盡心思地靠近我,想要向我復仇……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我到底保護了什么,我這些年到底在為什么努力?
“媽媽……你能不能告訴我?”
藍弧輕聲呢喃著,再也無法硬撐下去了。他低垂著頭,無力地跪在了臺上。
幕瀧居高臨下,漠然地凝視著他。
片刻之后,藍弧打破沉默,疲憊地開了口,“原來是這樣啊,所以……你來找我復仇了么?”
“沒錯,揭露你的罪行只是第一步,我要你身敗名裂……”
頓了頓,幕瀧面不改色地繼續說:“然后,把你宰掉。”
透過高樓大廈的LED屏幕,幕瀧喑啞的話語聲傳播開來,響徹了整座廣場。
“藍弧殺了人?屏幕上的那個人是他殺的?”
“但藍弧自己也承認了,不然他為什么跪在地上?”
“協會的官方還幫他掩蓋了殺人的事實?那也太殘忍了,對一個被殺害了父親的孩子說那是幻覺,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一定是假的啊!我不相信藍弧會做那種事情,他救過我啊……他救過我的,如果沒有他我和我的弟弟已經死了。”
四面八方傳來的話語聲如潮水一般將藍弧的身影淹沒。他低垂著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沉默了許久許久,藍弧似是自嘲一般地勾了勾嘴角,沙啞地笑了笑,而后開了口:
“對不起,從頭到尾……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這么多年一定很委屈吧,我理解你的感受。”
幕瀧怔在原地。
“你說自己理解我的感受?”他壓低面孔,愕然地吼道,“你理解我的感受?!你也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死在面前?!”
“我……”
藍弧啞然。
“給我站起來……我不是為了聽你假惺惺地說這些才來到這里,也不是為了跟一條未戰先降的廢犬復仇!”
幕瀧一字一頓地說著,舉起長劍,將劍尖對準了藍弧的頭顱,“我要復仇的是那個高高在上自以為英雄的人……”
可藍弧仍然像是沒聽見那樣,一動不動地跪著,他的頭顱耷拉著,雙臂也垂落在地,雙目空洞地注視著地面。
就好像一個等待處刑的囚犯。
“快走,快把人帶走!”在在市長的催促之下,警衛此時已經將現場的圍觀群眾和媒體來客全部向外趕去。他們都明白,兩個準天災級之間的戰斗會有多么劇烈。
幕瀧面孔微微抽動,瞇起眼睛,深深地凝視著藍弧。
“不站起來……那就去死。”
片刻之后,幕瀧終于對外展開異能。
一片深不見底的黑幕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如同驟然降臨的夜晚,剎那間籠罩了方圓百米的區域。
霓虹燈的光芒被全然吞噬。
那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暗幕,它勢不可擋地將四面八方的建筑全部吞入其中。
百米之內的景物化為一片烏有。藍弧的感官在這一刻被這片黑幕全然奪去。
黑暗之中似乎就只剩他一個人。
仿佛一場黑白默劇,他獨自一人孤零零地跪在舞臺上,沒有聚光燈,沒有臺詞,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感受不到。整個世界都在一點一滴地慢慢冷下來,就好像墜入深海……
驟然之間,漆黑的巨鷹從天而降。
嘯鳴中,匯成鳥喙的雪白劍鋒劃下,毫無阻礙地刺入了藍弧的背部。
他的五感在這一刻仍然被封鎖著。只有在幕瀧無限靠近的那半秒,他才能從黑暗中聽見些許動靜。
但那已經太晚了。劍鋒將他的脊梁骨貫穿,在他體內攪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藍弧抓住刺穿腹部的那一柄劍刃,用盡全力地抓住,像是想要用刃鋒劃破自己的手套。
但幕瀧在這一刻猛地抬腿蹬向他的背部,將劍身從他體內抽出。與此同時,再一次匿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噗嗤”一聲,泉瀑般的血色從藍弧體內的破口之中噴出,但很快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
藍弧蜷縮在地,抬手捂著腹部的破口,如愿以償……血液染紅了他的雙手。
他已經放棄思考了,身體就好像一副提線木偶,幾乎全靠著多年培養的本能在行動著。
本能告訴他,在幕瀧的領域里沒有任何勝算。于是他本能地起身,本能地微微屈膝,全身裹挾上了一片深藍色的電光,邁步朝著一個固定的方向奔走而去。
像是一束深藍色的閃電穿梭在漆黑的隧道之中,一剎那躍過數十米。然而,未等他接近結界邊緣,一陣震耳欲聾的鷹鳴再度從暗幕的穹頂之中傳來!
藍弧猛地回身,旋臂借力,抬起裹挾著藍電的拳頭向上砸出,迎向了劍刃。刃鋒在狂風之中向外震開,跳蕩的電弧如同一條條嘶吼的蟒蛇,循著劍身向上蔓延。
空氣之中傳來被電光燒焦的悲鳴,幕瀧的雙手被麻痹感覆蓋,身形向后倒飛而去;但藍弧的身體也被彈入結界的內部。
他在黑暗中抬起頭來。
在這之后,無論藍弧向哪個方向奔走而去,那頭棲息于黑暗深處的巨鷹始終如蛆附骨、如影隨形,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幕之中,深藍色的火花一次次亮起,每一次亮起都必將伴隨著喑啞的鷹鳴,長劍的顫鳴。
幕瀧總能在他離去的前一刻從天幕之上俯沖而來,將他擊退入結界。
而就在他又一次沖至結界邊緣之時,漆黑的巨鷹不再從天而降,而是換了一個方向襲來。幕瀧從藍弧后方沖出,抬手,出劍,在空氣中劃出蛇信般的嘶鳴。
一剎那,鋒銳的長劍將藍弧的大腿洞穿。
血,自大腿內部噴濺而出。藍弧跪在地上,猛地擰動右臂,抬手抓住刺穿右腿的劍鋒,另一只手則是微微屈起來五指。
狂暴的電弧從指尖延伸而出,在掌心之中匯成了一個跳蕩的電球。
他緊緊地抓住刺穿自己大腿的長劍,不讓幕瀧掙脫,同時猛地向后伸出掌心。
裹挾著澎湃的閃電,一個摧枯拉朽的球形肆掠而出。
撲面而來的電光之中,幕瀧一怔,隨即皺起了眉頭。他想要舍棄手中的長劍,但已經來不及了,只好抬起手臂護在身前。
可下一秒,就在雷光即將觸及幕瀧的一瞬,閃電忽然熄滅了……沒錯,跳蕩的電光像是泡沫那般破碎開來。
暗幕之中,幕瀧怔在了原地,隨即面色逐漸陰沉到了頂點,此時他如火中燒,心中的怒意被徹底地引燃了,因為他明白就在剛才……自己的仇人居然對他手下留情了。
手下留情?
被自己的仇人憐憫了?
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騎士頭盔之下的面孔抽動,幕瀧終于忍不住從喉中發出了壓抑已久的怒吼聲:
“藍弧,你到底在做什么?給我反抗,不然我的復仇有什么意義?!”
話語間,他再一次從藍弧的體內抽出了沐血的長劍。
藍弧甚至就連慘叫都沒有發出,只是吐出一口鮮血,隨后像人偶一樣垂著頭,雙目無神地跪在血泊之中。
振動灰色披風匯成的一對巨翼,幕瀧高高地向著暗幕的頂端翱翔而去,那一刻他就好像化作了一輪黑色的太陽,隨時會向下墜去,燒盡世間萬物。
黑暗之中,不斷傳來他暴怒的吼聲。
就好像有萬千人齊齊用刀柄震擊著地面,一如古代冷肅的判庭。
但顧綺野聽不見。
也不想聽見。
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血好像都是冷的,就好像一場大雪蓋在身上。分明身上流淌著血液,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溫度。
“就這樣死了真的好么……”
忽然間,一個想法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我殺了別人的父親,卻想要為自己的母親復仇?真自私啊……但如果我沒有資格復仇,那這些年我都在做什么?
我付出那么多東西,有什么意義?
可是如果我死了,小麥,文裕,老爹,他們又會怎么樣呢?
老爹時隔幾年終于回來了,是啊,也許他也想放下媽媽的事情和我們重新開始吧,可我卻一直沒原諒他。
妹妹也一樣,明明只要好好勸她,她也會待在家里吧?
如果我放棄了復仇,我也一定可以勸她放棄,然后我們一家子安安靜靜地生活就好了……
明明有他們在身邊我就已經很幸福了,可為什么要一直執著于媽媽的死呢?為什么……我就是不知道珍惜呢?
如果還能活著,回去之后跟老爹好好和解吧,跟他說一聲對不起,然后再跟妹妹說清楚,我不復仇了……
再也不復仇了。
媽媽一定也想看見我們四個人好好的在一起……但我殺了無辜的人,我真的有資格活下去么?
如果換作我,站在殺死了媽媽的那個人面前,我還能原諒他?
他如果對我求饒,我會原諒他么?
不……我不會原諒他。
所以,我也不配被眼前這個人原諒。
因為我比誰都更清楚,他這兩年里有多痛苦,煎熬了那么久……原本幸福的家庭壞掉了,家人之間形同陌路。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可以殺掉我的這一天,我怎么配求他原諒我?
我做錯了。我是做錯了。我真的做錯了。
可是……
我還不想死。
我還想見到小麥,想見到文裕,還有老爹,還沒和他和解,我還有好多事沒做……我只是不想死而已,這真的很自私么?
我真的很努力了,可為什么全都做錯了?
為什么都錯了?
我真的……
真的……
面具下,顧綺野的嘴唇微微翕動。
“我只是真的……”
他跪倒在血泊之中,輕聲呢喃著。
“真的,不想死……”
驟然間,一聲響亮的鷹鳴從黑暗之中傳來,那一刻幕瀧好像化為了一頭巨鷹從天而降。手中長劍便是無堅不摧的鳥喙。
他嘶吼著墜下,刃鋒直指藍弧的頭顱斬下。
“我只是想要……
活著。”
顧綺野抬起了頭,無聲地嘶吼著,那一瞬間,某種粘稠的黑暗從骨髓深處滲出,繼而轉化為一片忽如其來的電光。那是一種遠不同于以往的閃電,一種黑色的閃電!比幕瀧的暗幕還要遠遠更加深邃,更加狂戾!
剎那間,黑色電弧如千萬條毒蛇撕開了他的血管,從他體內向外擴散而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磁場。
他的嘶吼聲仿佛混雜著雷鳴。
接觸磁場的一瞬間,幕瀧創造的暗幕破滅了,像是剝開了彩票之上的覆蓋層,所有景物像是奔涌的火車一樣,原封不動地沖入了他的瞳孔之中。
緊接著,廣場,廣場附近的十座高樓,高樓表面的玻璃幕墻、牌,一切都被縱橫的黑色電光劈裂開來!
就好像神明降下了一場天劫,所有事物都在平等地接受著審判。
下一刻,墨色的閃電將從天而降的漆黑長鷹陡然震碎。刀身顫鳴了一瞬,隨即剎那之間崩碎開來。
狂風灌來,碎裂的刀片刺入了幕瀧的右眼。他的一整只眼眶被貫穿,只剩下一片空洞般的窟窿,血色從中噴涌。
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撲面而來的電光便撕開了幕瀧的右臂。
這一刻,他整條手臂的血肉都被撕裂開來,進而在層層撕裂的血與肉之中,露出了森白的骨,最后就連骨頭也被閃電連根拔起、噬盡。
灰色披風化作的雙翼奮力地向上振動,長鷹的悲鳴之中,他的軀體無可遏止地往后倒飛而出。
中世紀騎士頭盔突然破碎,飛濺的碎片割開額角。
溫熱的血流淌下,糊住了幕瀧的視線。
“爸爸……對不起。”
他雙目空洞地凝望著從昏天之下飛過的鳥兒,緩緩地闔上了眼皮。
沉默許久許久過后,顧綺野在恍惚之間抬頭望去。
黑色的閃電撕開了混泥土鋼筋,四面八方的一棟棟高樓同步坍塌,就好像奏著歡快的樂章,幕墻上的玻璃也一層層破碎開來,如同暴雨一樣嘩啦嘩啦地灑了下來。
他摘下破碎的頭盔,緩緩抬起頭來,對著天空喘了一口氣,額發遮蔽住了他的眼眸。
垂眼望去,漆黑的電光不止地從指尖之中跳蕩而出,就好像墨水一樣,他的瞳孔也被墨色的電弧充斥。
驀然間,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于是猛地側過頭,看向嵌在廢墟之中、已然半身不遂的幕瀧。
此時一片黑色的電弧仍然殘存在幕瀧的體表,一閃一滅地跳動著。
發了許久許久的呆,顧綺野想從喉嚨間發出聲音,卻做不到,他只是跪在地上,緩緩抬起頭來,昏沉地看向高掛在天空中的日輪。
這一刻,日光穿透破碎的玻璃幕墻、縱橫交錯的廢墟,灑在了他的臉上。
可很久很久過后,直至昏迷過去,眼皮閉合的那一刻,他眼中的那一抹黑色閃電仍未褪去。
“哥哥——!”
最后他好像聽見了一聲急促的呼喊。蘇子麥從電影幕布之中沖出,向他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