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發紅的余暉穿過枝頭落入西餐館內。旅團的五人坐在沙發上,服務員用深色盤子遞來酒杯。
血裔斟了一杯威士忌,從酒杯上抬眼,望向坐在對邊的夏平晝。
她問:“怎么……你認識這個貝爾納多?”
夏平晝微微呆了一秒鐘,一陣海風自窗外吹來,黑色的頭發在風中搖曳。來到這里之前,他怎么都不會想到,旅團的新成員居然會是這么一個神人。
“不認識。”他緩緩地說。
剛才從血裔口中聽見“貝爾納多愛德華”這個名字的那一瞬間,姬明歡腦海中的思緒直接被引爆。
他想:“如果我在創建三號機體時,選擇了一號角色備案‘無名之人’,那我就有機會和‘貝爾納多’認識……貝爾納多是‘黑死教’的教主,站在鯨中箱庭的對立面,還是讓國王患上黑死病的罪魁禍首。”
知道團長的人緣廣,但他不知道團長居然還認識這種人物。
夏平晝轉念又想:不對……黑客說是貝爾納多主動聯系團長,想要加入白鴉旅團。
根據西澤爾的說法,貝爾納多似乎通過某種途徑讓鯨中箱庭的國王患上了“黑死病”——從這一點出發,貝爾納多和大王子與二王子之間多半存在著合作關系。
如果貝爾納多真的在和大王子、二王子合作,那他多半只是虛與委蛇,他的真實目的是鯨中箱庭的財寶,又或者王庭殿里的那些奇聞碎片,后面找到機會肯定會反咬一口。
這么想,貝爾納多為什么加入旅團就說得通了……
他想要借此向團長傳達“國王病重”的情報,告訴團長這是一個機會——入侵鯨中箱庭、大肆劫掠的機會。
然后跟著白鴉旅團一起進入傳說之鯨的內部,對王庭動手。
“貝爾納多是邪惡奇聞使,即使大王子和二王子與他有合作,也不可能向他透露多少信息,貝爾納多的情報頂多止步于‘國王患上黑死病,命不久矣,王庭即將迎來巨大動蕩’這一層。”
“假設貝爾納多已經向團長提供了初步情報,那團長就會在一定程度上信服這件事,開始考慮是否接受他的提案。”
“這時我再讓黑蛹找上團長,提供更深入的情報,這樣一來,團長對這個情報的接受度一定會大幅度提升,很可能他會認真考慮一下是否對鯨中箱庭動手。”
想到這兒,夏平晝開口問道:“我們什么時候可以見到這個新人?”
安德魯用勺子舀了舀紅酒,冰塊在酒杯里微微搖晃。他說:
“小哥……問黑客吧,團里的這種事情一般都是他在負責。”
“行吧。”
夏平晝隨口回應著,打量了一眼安德魯的神情。
不知為何安德魯今日看起來十分頹喪,黑眼圈很重,和往日那個騷氣浪蕩的牛仔大叔形象大相徑庭。
安德魯頓了頓:“我以前……和藍多多也來過這里吃飯。”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當時我們還約定如果誰死了,就把他的骨灰帶到威尼斯,往海里一揚。結果她死的連骨灰都沒剩下……”
夏平晝低頭湊近吸管,吸了一口威士忌。
他扭頭望向窗外。落日下,游船載著旅客穿梭在水巷之中,能聽見隱約的笛聲。閑著也是沒事干,于是他把意識同步至一號機體的身上。
世界的另一片角落,古奕麥街區。
威尼斯和黎京的時差是七個小時,黎京的時間走在前頭,于是那邊還是黃昏,而這邊的城市卻已然被夜幕籠罩。
顧文裕驀然睜開眼,借著月光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間,這會兒是半夜十一點。
他從體表伸出黑色的拘束帶,像是兩條小蛇般分別探向前后的房間。尾端抵在兩面墻壁的一瞬間,他的感官滲透過墻壁,瞳孔中映照出前后兩個房間的畫面。
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里,床上正躺著酣睡的顧綺野;
另一個房間里,蘇子麥似乎熱得受不了,于是在落地窗邊打了地鋪。
兄妹倆的睡姿大相徑庭,一個睡姿還算端正,雙手放在腹部上;另一個則是抱著巨大的輕松熊玩偶側躺在床,身體微微蜷縮成一團,月光照著她的睡臉。
看兄妹倆都睡得這么香,姬明歡也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慢慢地收回拘束帶。
他從枕邊翻找出手機,把手機調至靜音模式。然后打開瀏覽器,登錄了夾里的一些異行者暗網——明面上來說,這些網站多為違法的、被禁止登錄的。
但仍然有許多人心照不宣地在暗網上觀察最近的異行者動向。官方也不會對瀏覽異行者暗網的人施以處罰。打個比方,它的性質就跟黃色網站差不多。
他翻了翻“黎京專區”的直播欄,這會兒熱度最高的直播間是“異行者·吞銀正在追查異能者罪犯‘鬼鐘’”。
直播間的固定封面被設置為一頭畫得很可愛的擬人化卡通倉鼠。
倉鼠神情冷酷,身穿銀色制服,手里捧著一座東京鐵塔的微縮模型——赫然正是黑蛹在日本所作的傳世名畫《吞銀鼠鼠與東京鐵塔》。
姬明歡的雙眼在黑暗中微微一亮,沒想到幾日不見這副畫已然成了人們心中對于吞銀的刻板印象。
甚至和吞銀有關的違規直播間里,封面都要特意掛上這幅喜感的涂鴉。
“吞銀鼠鼠應該愛死我了,給了他一波天降的流量,不久后我就能助力他成為中國頂流人物,分擔一下大哥的輿論壓力。”
姬明歡在心中贊嘆著,然而先前他的注意力一直被自己的畫作吸引,這時才注意到直播間的標題,于是呆在原地,后知后覺地喃喃道:“等等,吞銀鼠鼠正在追捕誰……鬼鬼鬼鐘?”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心中吶喊不要啊,吞銀鼠鼠你死了那誰來給我找樂子!你一定要撐到黑蛹叔叔的救援趕到啊!
于是他一邊用拘束帶從衣柜底部翻出箱子、拆開封裝,一邊用手機給鬼鐘發去消息。
黑蛹:好吧,其實吞銀也是我的合作者,希望你能留他一條性命,鬼鐘先生。
讓他意外的是,老爹居然還真的回復了消息。
鬼鐘:來把你的人帶走,不然我把他宰了。
姬明歡松了口氣,心說還好老爹沒打算動手。
在拍賣會結束之后,他和顧卓案二人便正式達成了合作關系。
畢竟黑蛹當著鬼鐘的面救下了藍弧——當時織田瀧影已經把刀抵在了藍弧的脖子上,如果那天在拍賣場里黑蛹沒有出現,鬼鐘就會被旅團的人以藍弧的性命要挾,恐怕最好的下場也是和藍弧一起命葬當場。
鬼鐘老爹雖然意氣用事,但也不至于都到這種地步了,還會拒絕黑蛹的合作邀請。
用拘束帶從箱子里取出久違未登場的暗紅相間面具與黑色的燕尾風衣,姬明歡甚至懶得脫下睡衣,徑直把風衣套在身上。
戴上面具,抬手至耳側摁下固定鍵。
黑色的拘束帶瞬息間包裹全身,收斂氣息,進入隱身形態,隨即向右伸出一根拘束帶扯住窗臺,身形頓時輕盈地向右飛蕩而去,沒入窗外的月色之中。
與此同時,鴻月商業街。
群眾早已被疏散,空蕩蕩的長街之上,霓虹燈牌在鐘聲的轟鳴之中一閃一滅。
身披黑色披風,頭戴Z字呼吸面具的身影正如一頭烏鴉般矗立在長街之上。
而一身金屬銀色制服的吞銀則是抱著肩膀,站在紅綠燈牌的上方,居高臨下地凝視著鬼鐘。
“別掙扎了,你跑不掉的……”吞銀冷冷地說,像是宣判著對方的死亡。
如果換做以前的吞銀,定然會早早地被鬼鐘甩開。
但他的異能在近日得到了一次突飛猛進的提升,那便是異能者俗稱的“異能進化”——一般只有長年累月地鍛煉異能,在鍛煉到瓶頸時有機會使異能完成進化。
不過異能進化也會在另一種情況出現:那就是在異能者陷入一種“極端情緒”時,比如突然死了全家,或者陷入瀕死境地的求生欲望。
又或者……被人羞辱到了極致。
而吞銀經歷的顯然是最后一種形式的進化,他每天晚上都會打爆一百個貼著“黑蛹”照片的沙包,在一次又一次暴怒、無能的嘶吼之中,他的異能迎來了一次進化。
在異能進化后,吞銀的身體素質得到了全方位的加強,吞食金屬之后生成的能力大大增強。
不僅如此,只要吞食金屬之后,他便能在短時間內鎖定一種對應金屬的位置。
協會又向他提供了鬼鐘戰服的制作原料。于是在他吞掉原料之后的一小時里,只要鬼鐘還在他身周一千米的范圍內,吞銀便能精準地找出他的位置。
這一次他是有備而來,他想要試一試……自己在進化之后有多強。
“滾開……”鬼鐘壓低面孔,猩紅色的瞳孔直視著吞銀,“你不是我的對手,別自討苦吃。”
他顯然是看在吞銀是自家兒子的搭檔的份上,才愣是拖了這么久時間還沒有對吞銀動手。
一開始鬼鐘還以為自己能很輕松地把這小子甩開,但他沒想到每一次剛剛甩開對方不久,吞銀都能準確找出他的位置,像是一頭瘋狗仗著敏銳的嗅覺緊跟而來。
最后鬼鐘只好選擇停下腳步,在這條長街之上迎戰吞銀。
吞銀依舊保持著雙手抱肩的姿勢,戰服的金屬在月下泛著冷冽色澤。
“你還以為我是以前的我?”
然而,就在他正打算動手的那一刻,吞銀突然看見匪夷所思的一幕:
在他和鬼鐘兩人中間的一面牌下方,突兀地出現了一顆巨大的、漆黑的蟲蛹。
這顆巨蛹就這么靜靜地倒吊在長街中央,霓虹燈的光芒照耀著蛹身。
鬼鐘瞇起眼睛抬眼望去,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那顆蟲蛹,輕聲呢喃道:“還挺能裝模作樣。”
吞銀則是徹頭徹尾地怔在原地。
下一刻,他緊繃著的肅穆神情瞬間瓦解,內心的情緒猶如崩潰的堤壩一般奔涌而出。
吞銀的雙臂在這一刻向兩側展開,如同野獸一般俯身,五指猛地握緊。
他全身顫抖,一樣一字一頓地狂怒喝道:
“黑——!!!蛹——!!!”
“喔……這不是我們愛吃電池,又愛吃東京鐵塔,還愛啃金塊的貪吃鬼——‘吞銀’先生么?”
先是一道幽幽的話語聲自巨蛹之中傳出,隨即蛹身緩緩向外敞開,一個身穿漆黑燕尾服、頭戴暗紅面具的青年從中鉆了出來。
他倒吊在燈牌之下,手中捧著一本心理學書籍,書籍的名字是《永遠不要試圖和一頭蠢牛講道理》。
“知道你很喜歡我,但大可不必這么熱情,這對我的耳朵不太友好。”黑蛹搖頭,“你明白么,即使再好的朋友之間也必須保持一定的距離感,否則就會容易……反目成仇。”
這一瞬間,吞銀的雙眼泛上無數條血絲,眼睛紅得可怕,就連呼吸都沉重了百倍。
但黑蛹根本沒搭理他,而是抬眼看向鬼鐘,伸出一根拘束帶沖著他揮手告別:
“GOGOGO,鬼鐘先生,我建議你馬上離開這里,這頭蠢牛比起你肯定更喜歡我。”
鬼鐘從黑蛹身上收回目光,冷冷地嗤笑一聲,拖著如同烏鴉尾羽一般的黑披風轉身離去。
目送著鬼鐘離去,黑蛹松了口氣,隨即緩緩垂眼看向站在紅綠燈上的吞銀,幽幽地說道:
“看來我在日本旅行的這段時間,你已經想我想到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