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德和拉賈坎努走上前,決心出手阻止。
突然,薄弱的屋門砰的一聲猛然打開,約瑟夫的妻子倒在門口,昏倒在他們腳邊。
她一絲不掛,長發糾結,凌亂帶血。她被丈夫用棍子毒打,背、臀、腿上布滿一道道藍紅色的條痕。
眾人驚駭退縮,他們既驚駭于她身上的可怕傷痕,又驚駭于她的一絲不掛。
阿南德也被嚇了一跳,別看他婚外情搞得飛起,但在這個年代的印度,赤身裸體猶如一種秘密宗教。
除了精神失常或者圣徒,沒有人會光著身子示人。
貧民窟的夫妻,結婚多年。沒見過自己老婆光著身子的男人,大有人在。
對于約瑟夫的妻子,大家全都覺得非常可憐,羞愧彌漫在每個人心中,灼痛了眾人的眼睛。
然后屋里傳出一聲大吼,約瑟夫跌跌撞撞走出屋門。他棉質長褲上沾有尿漬,T恤被扯破,臟污不堪。
失去理智、爛醉扭曲的他,頭發凌亂,臉上有血污。他用來打老婆的棍子仍握在手里。
乍見陽光,他瞇起眼,模糊的眼神落在老婆身上。他咒罵她,一個跨步上前,又要舉起棍子打她。
眾人倒吸一口氣,從驚嚇中回過神,準備上前阻止。
但有人第一個沖了上去,是矮冬瓜般的阿南德!
他牙齒咬的咯吱作響,與比他高大的多約瑟夫扭打,并把他往后推。
約瑟夫手上的棍子被人奪走,他被壓制在地。他拼命掙扎尖叫,一連串惡毒的咒罵和著口水,從他嘴里發出。
幾個慟哭的婦人走上前,仿佛在哀悼死者。她們用黃色的紗麗蓋住約瑟夫妻子的身體,把她抬走。
眾人對約瑟夫拳打腳踢,阿南德也甩了他幾耳光。不過就在大家要變成動用私刑的暴民時,阿南德卻又立即抬手阻止,掌控局勢。
他下令群眾散開或后退,要按住約瑟夫的那些男子被他緊壓在地。
他沒準備讓警察來,也沒準備把約瑟夫帶走,而是問明約瑟夫所喝的酒。
那酒名叫達魯,是自釀的烈酒,味道很澀。
酒送來后,阿南德讓拉賈坎努和拉吉夫逼約瑟夫喝下。
他們讓約瑟夫坐在粗壯年輕漢子的包圍圈中,遞給他一瓶酒。
約瑟夫怒盯著他們,心存懷疑好一會兒,然后迅速拿下酒瓶,咕嚕咕嚕灌了好久才停下。
圍在身旁的年輕漢子輕拍他的背,鼓勵他再喝。
他繼續喝下味口激烈的達魯酒,然后想把酒瓶推開,口里說著已經喝夠。
那些年輕漢子的哄騙變成脅迫,他們跟他開玩笑,把酒瓶拿到他唇邊,塞進他嘴里。
拉賈坎努還點了一根煙,遞給約瑟夫。他抽煙、喝酒、再抽煙,握著沾血棍子踉蹌走出屋門沒兩步,他低下頭,不省人事的倒在布滿碎石的小徑上。
年輕漢子們繼續圍著他,阿南德讓人去準備茶和水。大家喝了茶之后,開始叫醒約瑟夫。
他們對他猛戳猛刺、大聲吼叫。他動動身子,嘴里憤憤的咕噥著什么,很久才醒來。
他睜開眼,搖著昏沉的頭,氣鼓鼓的叫著要喝水。
“水沒有,但酒有。”阿南德打個眼色。
他們拿起第二瓶酒逼他喝,連哄帶騙,總之非要他喝下不可。
有人再給他點了一根煙,眾多年輕人跟他一起抽。
約瑟夫一再氣沖沖的說要喝水,結果每次塞到他嘴巴里的都是烈酒。
第三瓶還沒喝完,他再度昏厥,往側面倒下,頭以別扭的角度垂著,臉完全暴曬在爬升的太陽下,但沒人給他遮陰。
阿南德只讓他打盹了五分鐘,就讓人把他叫醒。約瑟夫醒來,生氣抱怨,然后開始咆哮罵臟話。
他想爬回屋子,阿南德拿起那根沾血的棍子,一聲令下,開始!
啪,重重的一下打在約瑟夫的背上。約瑟夫嚎叫著想躲開,但圍成一圈的年輕漢子把他退回圈子中央。
阿南德又抽了他一下,約瑟夫憤怒尖叫,但所有人甩他巴掌,大叫要他安靜。
阿南德舉起棍子,約瑟夫蜷縮身子,竭力集中渙散的眼神。
“混蛋,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阿南德嚴厲的問道,隨之用棍子刷的抽他肩膀。
“說,你這只醉狗!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齷齪的事?”
“別打我!”約瑟夫尖叫,“為什么打我?”
“那得問你自己了。”阿南德又抽了他一棍。
“哎呦!我什么都沒做!”
拉賈坎努接過棍子,打他的胳膊。
“你這只骯臟的豬,你打老婆,讓她光著身子見人,你差點打死她!”
棍子到拉吉夫手里,他狠狠往約瑟夫腿上一抽。
“她快死了!你殺人了!你殺了自己老婆,還羞辱她!”
約瑟夫試圖用雙臂護住身子,眼睛四處亂瞄,尋找逃脫之路,但被團團圍住。
棍子還沒停下,圍住他的年輕漢子們每人都上前行刑。
約瑟夫漸漸了解事情的嚴重性,臉部變得僵硬,顯得害怕又極度痛苦。
“不同要打了!”他哭泣,“我什么都沒做,我不是有意殺死她的!給我水!我需要水!”
“沒水!”阿南德說。
“你用棍子打她不是第一次,現在完了,你殺了她,你沒法再打她,你會死在牢里!”
“你這么魁梧,這么壯!還真勇敢,打只有你一半高的老婆。來打我啊!你這個沒品的無賴!”
眾人喝罵,手中的棍子不停。
“水”約瑟夫抽泣,在自愛自憐的淚水中倒地。
“沒水!”阿南德盯著他。
約瑟夫再度昏迷,但又被叫醒,他在太陽下暴曬,苦不堪言。
他叫著要喝水,每次送到嘴邊的卻只有酒瓶。他想拒絕,但口渴讓他受不了。
他用顫抖手接下酒瓶,結果棍子又落到身上。他想爬開,卻又被扭回來。
阿南德讓他去叫約瑟夫親友,還有他老婆的娘家人。
親友來了之后,年輕漢子們退下,換他們圍住約瑟夫,繼續折磨他。
他們罵他、打他,約瑟夫終于崩潰,他完全喪失了斗志。
他的怨恨和輕蔑被擊潰,他哭著一再叫老婆的名字:瑪麗亞,瑪麗亞,瑪麗亞.
直到這時候,懲罰才結束。他的親友端來水、肥皂,替他梳頭發、洗臉。
然后以擁抱和受罰以來首次聽到的親切語言撫慰他,告訴他,如果真心悔改,他們就原諒他、幫他。
他們讓許多人上前,要他觸摸大家的腳。接著換上干凈的襯衫,用手臂和肩膀撐著他。
“你老婆瑪麗亞沒死。”阿南德輕聲說。
“沒沒死?”約瑟夫小聲而含糊的說。
“對,她傷的很重,但沒死。”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你家族的女人和瑪麗亞家已經決定好要怎么辦,你后悔嗎?”
“是的,阿南德拜,”約瑟夫痛哭,“我很后悔。”
“那些女人決定你兩個月不準見瑪麗亞,她傷的很重,需要休息。你差點打死她,在這段時間,你要賣力工作、存錢。
除了水,你不能再喝達魯酒、啤酒、或其他飲料,一滴都不行,懂嗎?”
“是,我會照做。”
“兩個月后,你自己去祈求瑪麗亞的原諒吧。如果她不要你,你不準糾纏她。如果她接受你,你要用存下來的錢,帶她去涼爽的山區度假。在安靜的地方靜修,反省自己。”
“是,我一定照做。”
約瑟夫被人攙扶著離開,他躺在小屋里,兩個朋友用紙板當扇子給他失去知覺的身體扇風。
拉賈坎努把那根沾血的棍子一頭纏上細繩,接著吊在約瑟夫屋外的竹竿上示眾。
在他受罰的這兩個月里,混子會一直吊在那里。
人群漸漸散開,有的回家,有的去干活。
某間小屋里有人打開收音機,如泣如訴的印地語情歌回蕩在熱鬧貧民窟的小巷和水溝間。
剛剛人群折磨約瑟夫的地方,有幾只雞在啄食。別處有女人在大笑,小孩在玩耍。
有賣鐲子的小販用馬拉地語唱著叫賣歌:鐲子美啊,美鐲子!
貧民窟恢復平日里的生活節奏,漁民從碼頭回家,背著裝有漁獲的簍子,滿是海的味道。
賣香販子也開始活動,他們走街串巷,燒著檀香、茉莉花、玫瑰花香招攬生意。
不遠處的馬路邊,羅恩坐在汽車里,目睹了一切。
處理完那邊的事,阿南德顛顛的跑過來。
“羅恩巴巴!”他看起來很快活。
“干的不錯。”
“都是在監獄里學的。”
“蠢貨,”羅恩失笑,“監獄里可沒這種收服人心的手段。”
“阿里拜以前就這樣教訓人,在南孟買的貧民窟。”
“很好,以后卡瑪大院就交給你了。”
“保證不會有任何問題。”阿南德擺頭,他喜歡這種活。
你讓他去坐辦公室,他干不來。唯有混亂又生機勃勃的貧民窟,才是他的伊甸園。
“走了。”羅恩擺擺手。
“羅恩巴巴,你要回北方邦?”
“是。”
“那有線電視”
“繼續做,結賬去找卡魯納。”
“好!”阿南德猛點頭。
在自家貧民窟他是個公正的法官,到了別的地頭,他卻又化身銀棍。
孟買這座城市沒救了,上帝都不能原諒孟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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