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達尼不僅是Onida的創始人,他還是消費電子和電視制造商協會(CETMA)的會長。
他在這一行干了十多年,自認為已經了解印度人的消費習慣,并充分把握市場。
Onida在他的帶領下一路順風順水,從最開始的代理銷售、到組裝貼牌、再到自主生產,一步一個腳印。
昌達尼很自豪,十年前印度還是技術的荒漠,是他把電視機帶進了這片遼闊的次大陸。
那時候Videocon還不成氣候,Onida真正做到了讓普通人享受觀看電視機的權利。
就連“Onida”這個名字也很有故事,當時昌達尼正絞盡腦汁想為新成立的公司取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他想別出心裁,不是印度人千篇一律的以姓氏為名,或者漫天神佛亂飛。
他妻子指著雜志上的一個名為Oneida的餐具品牌說,“這個不錯,我喜歡它。”
昌達尼也很喜歡,無他,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有日本味。
在這個年代,日韓品牌就代表著先進技術,尤其是電視機市場。
就連歐美家庭都用他們生產的電視機,難道這還不能說明什么?
昌達尼深知買得起電視機的印度人,必然瞧不上國產,他們對國外品牌有種盲目的崇拜。
“Oneida”這個名字很不錯,大多數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日本。
不過為了避免可能的法律糾紛,他把名字中的字母“E”去掉,變成了“Onida”。
這一招奏效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人們都認為“Onida”是日本品牌。
憑借這機智的取名法,昌達尼快速站穩腳跟,順利度過了創業初的脆弱期。
但貼牌終究是貼牌,Onida的大多數利潤都被日本的JVC收走。
他們拿到的毛利潤只有10不到,扣除各種成本后能有5就不錯了。
昌達尼當然不甘心,借著印度經濟自由化的東風,他也開始和JVC進行本土化生產的談判。
事情很順利,去年他們敲定了各種細節,今年安泰里工廠已經在建設全套的生產線。
這多虧了蘇爾電器和NEC合作時,大張旗鼓的宣傳。
或許是感受到了來自市場的壓力,JVC也對Onida敞開了深度合作的大門。
不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蘇爾電器新推出的18寸彩電,售價低到令人發指。
昌達尼讓人推算過,即使Onida完全實現自主化生產,也不可能定價在一萬五千盧比。
他們的成本都比這高,想要盈利,最低價也要一萬八千盧比以上。
這還怎么玩?他的安泰里工廠還未實現本土化改造,就已經落后。
繼續下去,等待Onida的只有死亡,昌達尼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他是行業會長,利用身份之便,以“低價傾銷破壞市場”為由向印度競爭委員會(CCI)提起反壟斷訴訟。
他指控蘇爾電視機進行不正當競爭,要求查封工廠并處以十億盧比的天價罰款。
為了顯得指控言之有據,他還提交了一份所謂的成本分析報告。
以印度當前的市場環境,15000盧比根本造不出合格的彩電,更別說盈利。
尤其是四千盧比的黑白電視機,這大概只相當于同行制造成本的70。
這種掠奪性定價,無疑違反了印度的反壟斷規則。
昌達尼來勢洶洶,他團結了協會里的相當一部分同行,準備逼迫馬邦政府對蘇爾電器采取行動。
與此同時部分輿論也開始發力,質疑蘇爾電器以傷人傷己的殘酷手段,不惜一切的掠奪市場。
這很顯然阻礙了印度本土工業的發展,不利于國內的技術迭代更新。
總之,各種大帽子往蘇爾電器頭上扣。
昌達尼不確定這是否奏效,但沒辦法,很多騷操作他不能用。
自從上次螢火蟲計劃失敗,Videocon吃了大虧后,沒人再敢輕易對蘇爾電器使用手段。
要不是被逼到一定程度,昌達尼也不想與蘇爾為敵。
換作尋常人,他早就想辦法買通官員查封對方的工廠,或者以串聯境外勢力為由,直接把競爭對手送進去。
別管多離譜的理由,在印度都說得通,前提是你舍得花錢。
可惜這一招對有錢有勢的人無效,因為他們同樣擁有代權。
就比如蘇爾電器,那里有上萬名工人,哪個政客敢得罪?
各種賄賂不說,光是選票就足以讓他們在蘇爾面前低頭作小。
開玩笑,那可是孟買最大的制造工廠,也是最大的金主。
沒那個官員會不開眼,愿意去找蘇爾的麻煩。
昌達尼在這里經營多年,他試探過,往日里的那些關系聽說對付是蘇爾電器后,個個避而不見、要不就是左顧而言它。
這個對手成長的太快,簡直像坐火箭一樣,讓人措手不及。
尋常手段不起作用,他只能從法律體系想辦法。
昌達尼望著馬拉巴爾山的頂端沉默不語,他的住所也在這著名的富豪圈。
窗外是阿拉伯海,頭頂是遼闊的藍天。居室干凈整潔,實木家具大氣優雅。
下午站到窗邊,向外遠眺,視線所及處空無一人。這里是印度,而富人區竟不見人煙!
每當有外來者帶著瞻仰的心情“誤入此地”后,都會奢侈又貪婪地瞭望遠景,悠閑地凝視棕櫚樹和退潮時懶洋洋的海水。
近處的人家把毛巾曬在晾衣繩上,無風,毛巾立得筆直。
啊!這種生活有太多的人夢寐以求。
不過昌達尼卻不甚滿意,馬拉巴爾山的富人圈也是分檔次的。
他的住所看似高檔,各種設施卻常損壞。空調頻繁罷工,他在書房處理工作的期間不時有水滴到頭上。
整條街道自早上九點半起準時斷水,到晚上八點半恢復供水。
夏天連同雨季在內皆是如此,窗外大雨瓢潑,室內的奢華浴室卻滴水欠奉。
就這還是富人區,普通人家更不敢想象。他們會在龍頭下擺了一溜色彩鮮艷的水桶,等著晚上恢復供水后將它們一一裝滿,第二天清早起來便有水可用,且能提前做好分配和存貯。
更殘酷的是在孟買,水龍頭即便工作,放出來的水也不能直接飲用。
孟買的水以最原始的形態呈現,必須對其進行復雜的加工。
富人可以指揮仆人干活,普通人只能自己動手。
首先要用一層細紗布過濾肉眼可見的沙土,再將水裝進一只大大的白色器皿,插入燭形過濾器進一步過濾。
然后人們會把水燒開,尤其是在雨季的時候。最后則要把水灌進空的威士忌酒瓶,放入冰箱冷藏。
或者像老一輩人會做的那樣,把水裝進陶壺冷卻,再喝的時候就有淡淡的甜味。
從放水到喝水,至少要花費二十四小時,孟買的大多數人是喝著隔夜水長大的。
孟買用水,完全依賴內地。它是印度唯一一個,要從百公里外的湖泊將水輸送進來的城市。
以前孟買還有井水和蓄水池可用,自從爆發過霍亂后,市政府不得不就此停止從被污染的井水和蓄水池取水。
現今,孟買市政公司日處理及供水三十億升,而這僅能滿足市民七成的用水需求。
無水可用的貧民窟居民不得不從流經他們所在地的、為合法用戶輸送水源的管道偷水。
自來水公司近三分之一的供水就這樣被偷走,最后導致馬拉巴爾山的富人區都缺水。
某些諸如巴揚達、米拉路等中產階級地區,也不時因為嚴重缺水爆發騷亂。
當然最最讓昌達尼受不了的是孟買的公廁問題,每天早晨他從書房的窗戶往外看,總見人們在海邊的礁石上方便。
一天兩次,潮漲潮落,可怕的氣味便從礁石升起,向東彌漫在整個高檔公寓樓群。
據說孟買有一半的人口無公廁可上,所以只能在野外就地解決。
假定有五百萬這樣的人,如果每人每天拉一斤糞便,就有五百萬斤屎堆在野外。
哪里是人們最常去的方便之地?當然是海灘。
浪潮一起,直接把所有的作案工具清洗的干干凈凈。
然而大海再無垠,也禁不住每天上百萬斤的糞便污染。
即使是昌達尼所居住的富人區,依舊擺脫不了這一夢魘。
曾經,世界銀行派來一批專家,試圖解決孟買的衛生問題。
銀行的解決方案是建議在孟買多造十萬個公廁,這實在是條荒謬的建議。
昌達尼見過貧民窟的公廁是什么樣的:它們無一能正常使用,因為糞坑經年累月堵塞,人們只得隨地方便。
多造十萬公廁,就是把這一問題放大百倍。
印度人和諸如北歐國家的人對公民意識的理解很不同。
在這里,你應當保持清潔的地方就是你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僅此而已。
樓里的每戶人家,家里一塵不染,因為傭人每天掃地、拖地,可達兩次之多。
但是公共空間,如走廊、樓梯、大堂、天井則滿是檳榔漬,地上沾著濕垃圾、塑料袋、人類以及動物的唾液、尿液、糞便。
整個孟買,即便是有錢人的住處也是如此。
不過有一個地方例外,那就是馬拉巴爾山的山頂。
那里大多數的生活用品,都是特供,基礎設施也有專人保養。
羅恩就住在那兒,昌達尼準備去拜訪一番。
沒有政客的支持,反壟斷案搞不好要拖幾年時間。
那時候Onida在不在還兩說,如果談判能解決問題,那最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