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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兩難自解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天災信使

  在皇宮飛躍其實遠比外面簡單得多。

  外面的人會抬起頭活著,會好奇地四處張望,但皇宮里的人不會。無論閹人還是宮女,來到皇宮學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低頭,將自己的存在感壓縮到極限,只有當你變得跟家具一樣,貴人們看見但不會留意一眼,如此才是合格的宮人。

  即便他們聽到屋頂瓦片響動的聲音,也不會立刻查看,而是刻意慢半拍再轉頭看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看不見就不是我的錯,聽不見就不是我的事,不是我說的就不關我的事,這便是皇室大多數人的生存法則。

  像正在燃燒的尚書房,大家都很賣力地搬水滅火,但沒有人敢提出進去拯救里面的書籍奏本。救火是大家的責任,但救書不是,先不提闖入火場多危險,萬一書籍奏本里有自己不能看的內容,豈不是自尋死路?可萬一燒掉什么重要孤本,難道皇帝不會遷怒他們這些宮人嗎?

  為什么要自己冒險,解決大家的殘局呢?

  糾結,僥幸,驚慌失措,最終宮人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尚書省被徹底吞沒,他們接下來的命運將根據皇帝與太后的心情來裁決。

  得益于尚書房距離很遠,大多數宮人都跑去那邊救火,商心淚沒有驚動任何人,一路順風抵達被褥庫房。此時已經是初春,宮內早已換成薄被,厚被褥都集中收起來。除非是檢查庫房,否則此處平日里根本沒人打開,自然就沒人會發現商心淚藏在此處的火油桶。

  商心淚拿出一條引線,用拇指比量長度,數出三十二個拇指長度的引線,將引線綁在火油桶,然后掏出一個小瓶子,往食指擠出一滴黑油,再用火石點燃。

  點燃引線后商心淚立刻將食指插入旁邊的墻壁里按滅,拿出來一看食指頭已經被燙黑了。除了食指外,她的中指和無名指都有燙傷,即便她是二轉信使,也沒法那么快自愈。

  “不痛嗎?”

  商心淚猛地轉過頭,看見戴著黃犬面具的黑衣人站在門口。宮燈照出他長長的影子,一路延伸到庫房盡頭,抵達商心淚的腳邊。

  “我曾試過用火焰燙一下手指,還挺痛的。”宴青走進來說道:“其實盜賊之家已經解鎖我們的權限,你可以直接點燃引線的,根本沒必要借助手指引燃。”

  “你是不是笨笨的?”

  看著宴青用憐憫的眼神注視自己,商心淚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因為她意識到宴青說的是對的,她確實可以直接點燃引線。只是她今晚也不過是第二次當無限制規則的盜賊,所以下意識就沿用以前的做法,不像宴青這種敏感肌玩家腦子轉變得那么快。

  “我準備點燃這里吸引宮人的注意,然后趁機去皇宮秘庫搜刮一圈。”商心淚用力揉搓手指,試圖降低燙傷的疼痛:“你也是為了秘庫而來吧?”

  “我又沒問你,你在解釋什么?”宴青云淡風輕地說道:“你讓我想起一個朋友,他不擅長辯論,每次都要花費一段時間才能將自己的觀點整理成話語,只有在談到他之前就想好的內容,他才會立刻做出應答……當然,赤蛇你伶牙俐齒思維迅捷,在這一點跟他并不相似。只是你剛才的話,聽起來像是早就想好的。”

  “你前面跟黑狼白狐說你要去文淵閣,現在跟我說你要去皇室秘庫,你到底想去哪?”

  商心淚眼神漸冷:“你明明可以去跟黑狼她們一起完成任務,為什么非要打擾我?”

  “因為我懷疑你會破壞我們的任務。”宴青隨口說道:“譬如喊來大軍包圍我們,抓住我們三個,這樣就只有你能完成任務——反正商宣文是你父親。”

  “聽起來像是黑狼或者白狐會做的事。”商心淚都被氣笑了:“我要是真想對付你們,你覺得我會將鼠和尚留到現在嗎?你以為改個名字剃個光頭我就認不出來了?”

  果然被認出來,宴青心想。

  不過他覺得跟鼠和尚沒啥關系,責任全在他自己頭上。當他在盜賊之家說出他有辦法盜竊商宣文的倚天劍,他就知道鼠和尚大概率會被商心淚識別出來,哪怕名字不再是數字系列也沒用。

  理由很簡單,鼠和尚是在盜賊任務頒布的那一天,就接近到商宣文身邊的!再加上他一身超凡絕倫的戰斗才能,救商宣文于危難,簡直就是光頭高大版本的江十!

  當然,正常人不會看到一個陌生人就懷疑對方是不是黃犬的屬下,問題是宴青主動說出他已經派出內應潛伏在商宣文身邊,商心淚只需要瞄了一眼,就能發現她父親身邊多出一個非常可疑的陌生和尚。

  更別提這個陌生和尚還跟蹤過她,跟她探討過千宮雨的處境。

  商心淚能忍到現在才攤牌,已經算是她忍耐力非常好了。

  “既然你認出鼠和尚,為什么不配合我,讓鼠和尚盜走倚天劍?”宴青試探道:“城北武庫的爆炸,應該是你的布置吧?特意在行動前夕將你父親引走,你就算不怕任務失敗,難道不擔心黑狼白狐跟你父親打起來嗎?”

  “還是說,這就是你的目的?因為你父親陷害了千宮雨,所以你為愛復仇,想借黑狼白狐之手誅殺逆父?”

  哪怕蒙著臉,商心淚依舊沒能繃住,噗嗤一聲直接噴了,花了好一會兒才從‘逆父’這個詞的震撼里恢復過來。饒是如此,她的聲音還是難掩笑意,反駁起來都沒氣勢:“你在亂想什么,什么為愛復仇,我跟千宮雨只是朋友!而且別小看我父親,他好歹是三轉信使,先不提黑狼白狐能不能發現他,就算發現他也未必打得過他。”

  “那豈不是任務必定失敗?”宴青問道:“你這不還是陷害我們嗎?”

  “兩個未必打得過,但再加上你三個人,奪走倚天劍應該不難,誰知道你非要跟過來呢?”商心淚像驅趕蚊子一樣揮揮手:“你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可以,但你要跟我一起去。”宴青說道:“既然你不去文淵閣,那就沒必要留在皇宮里了。”

  商心淚沉默不言,她低著頭,雙手放在背后,似乎在握住飛圈,氣氛頓時變得肅殺起來。宴青下意識側過身體,減少受擊面積,用商心淚看不見的左手輕輕推動丙子椒林離開刀鞘,做好拔刀的準備。

  真沒想到第一次戰斗,居然是隊友內戰。

  宴青深吸一口氣,鼻腔滿是庫房被褥的霉味,心里既緊張又興奮。

  雖然他向來畏懼戰斗生怕露底,但現在轉職了變強了有傳奇信物了,他難免有幾分人前顯圣的欲望。如果商心淚非要動手,那他也不介意通過她來檢驗自己的實戰水平!

  “為什么要干涉我的事?”商心淚再次問道:“我們只是一群毫無瓜葛的盜賊,為了作案才會聚在一起,利益至上的你應該以任務為先,為什么非要盯著我?”

  “你就當做是江十拜托我的。”宴青頓了頓,又說道:“你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

  忽然,一陣涼風吹進庫房,仿佛也吹散了壓抑的氣氛。商心淚雙手垂下來,她歪著腦袋盯著宴青,眼里滿是奇異的光,仿佛宴青剛才說了一個很怪異的笑話。

  “你不是不重視江十嗎?你怎么還在乎她的感受?”商心淚仔細觀察宴青,仿佛想通過憨憨的黃犬面具看到宴青的表情:“而且我是她的朋友,又不是你的朋友。”

  “我沒說過我不重視,我只是說,有需要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送江十去死。”宴青被這樣直勾勾的注視,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下意識握住了丙子椒林:“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我不介意幫一下她的朋友。”

  商心淚嗯哼一聲,顯然不相信這個回答。這時候外面響起腳步聲,似乎是一群侍衛,宴青立刻關上庫房門,兩人藏在門口旁埋伏。

  等腳步聲遠去,兩人松了口氣,無論如何,越晚驚動皇宮侍衛越好。彼此對視一眼,商心淚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的目標是皇帝。”

  “我猜出來了。”宴青毫不驚訝。

  從一開始,商心淚就一步步引導盜賊們進入皇宮,但她千方百計進入皇宮又不是為了秘庫,而皇宮里唯一比秘庫更有價值,也只有皇帝。

  “但你綁架皇帝是為了什么?”宴青奇道:“為了讓皇室交出你需要的信物或者秘籍?總不會是讓皇帝赦免千宮雨吧?”

  “哈哈,好好笑啊。”商心淚語氣里毫無感情,但又話鋒一轉:“但確實跟千宮雨有一半關系,另一半則是跟商家有關。”

  “不知道你是否知曉,我父親能在朝廷屹立不倒,宰執多年,主要是因為他是先帝留下的顧命大臣,皇帝年幼不能親政,于是我父親獨攬大權。但前年皇帝已經大婚,一后二妃,他已經逐漸到了可以親政的年齡。”

  “皇后出自武勛望族,但兩位貴妃一個來自群家,一個來自周家。皇帝的授課尊師,也是來自群家的學者名士。”

  “與之相對,商家非但沒有跟皇帝建立任何深厚關系,還因為我父親的緣故,阻礙了皇帝的親政收權。”商心淚輕輕推開門縫,外面宮燈的光照在她的眼睛上,映出忽明忽暗的色彩:“商家注定要被排擠出朝廷,或許是幾年,或許是十幾年。七大世家,總是有起有落。”

  “七大世家不會倒下,但途中的起落沉浮,對我們而言卻是一生。”

  明明是約莫二十歲的少女在討論朝廷黨爭,但宴青卻感到沒有絲毫違和感。在她的話語里,所謂朝廷跟街坊鄰里沒有區別,皇帝跟群家比較熟,以后不跟你們商家一起玩了。

  “父親對千宮雨的安排,也是在為我的未來安排。一位有傳奇信物的未來三轉,足以幫我在商家站穩腳跟,甚至能為商家拉攏更多盟友。他做好自己退下來的準備,也安排好我們的人生,或許我們不愿意接受,但那確實是父親能給我們找到最好的位置,最好的結局。”

  宴青有些驚訝,他之前以為商心淚怨恨商宣文,甚至會為了擺脫父親的束縛而弒父,但仔細想想她怎么會恨呢?她太聰明了,以至于她能看懂父親的所有安排,看出所有安排背后都是殫精竭慮的愛。

  “我本來也沒有解開這個困局的辦法。”商心淚走回庫房深處,蹲下來揪起被她摁滅的引線:“如果沒有盜賊之家的話。”

  “你知道梁國新君登基,會通過什么是昭告天下嗎?”她忽然話鋒一轉。

  “通過布告?”宴青猜測。

  “不,是大赦。”商心淚微微側過頭,斜眼注視著宴青,庫房里一片黑暗,她的雙眼卻出奇的明亮,就像是一頭眼鏡王蛇的回眸,語氣清晰而陰冷:“新君登基,必定大赦天下,嘉恩眾生,寒門降罪一等,望族無罪釋放!”

  宴青瞳孔驟縮。

  “小雨是我的朋友,她敬愛信我,我不愿欺騙她來獲取她的忠誠。”商心淚說道:“商家是我的家族,它生我養我,我沒資格做出任何傷害家族的事。”

  “現在小雨和商家存在利益上的沖突,看似無解的困局,難道我就只能選擇一方嗎?不。”

  “沒有無解的困局,只有下不了的決心。”商心淚掏出火石:“這就是我的決心!”

  商心淚再次點燃引線,這個小小的動作表明她依舊會堅持自己的計劃,誰都阻止不了她!

  “刺殺皇帝,兩難自解。”她轉頭看向宴青:“黃犬,你幫不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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