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陶哲軒而言，當前最大的疑惑就是倫道夫是誰。
和最頭部的普林斯頓、哈佛、斯坦福這些高校比，石溪分校確實排不上號。
但不代表石溪分校就不行了。
不考慮其他有的沒的，單看頂刊發表了、論文引用影響這些體現硬實力的數據，石溪分校能排全球第19。
平均每年能在四大頂刊上發10到20篇論文。
已經算得上頭部中的頭部了。
要知道，華國這些中流985們的數學系，可能三年才能發得了一篇四大。
石溪分校的拿手絕活就是微分幾何，陶哲軒既沒有聽說過石溪分校有誰做數論做的很厲害的，也沒有聽說誰做代數幾何特別厲害。
像這種代數幾何和數論的完美結合，在他的理解里，石溪分校沒人有這實力啊。
更讓人感到奇怪的是論文本身。
陶哲軒在讀懂這篇論文之后，特意研究了一下這位名叫倫道夫·林的主頁。
主頁只有這一篇文章。
這篇文章的署名也只有一位。
說明純純新人，大概率這個成果還是自己偷偷摸摸給憋出來的。
他又跑去谷歌學術上找，同樣沒有找到倫道夫·林有發表任何論文。
林燃博士二年級沒發文章很正常。
可問題是，對方的論文寫的特別成熟。
沒錯，就是成熟。
陶哲軒這些年實在看過太多論文了。
數學論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風格。
新人哪怕能搞個大新聞出來，他在Arxiv上第一次掛出來的也一般只是初稿。
初稿都是很粗的，思路不夠清晰，邏輯有些混亂，一些易證的地方實際上并不易證。
一些可以簡化，寥寥幾筆就說清楚的地方要絮絮叨叨寫一大堆。
這些都是新人的通病。
就像寫的新手喜歡用華麗的辭藻堆砌，而大師只需要三言兩語就能夠直擊你的心靈是一個道理。
數學界的新人們，在思考問題的過程中，如果想明白了，搞了個大新聞，會對自己的思考過程特別得意，生怕別人看不懂自己的思路到底有多牛逼，非得要掰開了揉碎了給你講清楚。
陶哲軒太清楚這種心態了。
別說新人，就算是老人都會有這樣的心態。張益唐在沉寂多年后，寫的孿生素數猜想論文初稿，被量子雜質（QuantaMagazine）形容為“晶瑩剔透的清晰”。
同行安德魯·格蘭維爾說：“他每一個細節都釘得很牢，沒有任何含糊之處。”
當然張益唐當年屬于是很久沒發文章的老人。
而陶哲軒在看論文的時候有種在和大師隔空對話的感受，沒有哪怕一丁點像新人的地方，除了名字確實很新。
作為賊喜歡去改進別人成果的數學家，這篇論文不僅是大師手筆，甚至花了他整整三天時間，他都一丁點沒有能夠找到改進思路的地方。
“我自己來做，大概也就這個水平了吧。”陶哲軒如是想到。
想要找到倫道夫·林的心情從未如此強烈過。
“喂，唐納森。”
盡管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但他還是難掩激動心情，一個電話就撥給了自己在石溪分校相熟的好友。
“你們系最近來了一位叫倫道夫·林的訪問學者嗎？”
電話那頭睡眼惺忪的唐納森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倫道夫？”
陶哲軒馬上反應過來，唐納森現在估計在倫敦而不是紐約，他粗略算了一下，按照時差的話現在應該是倫敦的早上時間6點：“沒錯，石溪分校最近有來一位叫倫道夫的訪問學者嗎？倫道夫·林。”
數學家的身份都很多啦，尤其是著名數學家。
唐納森全名叫西蒙·唐納森，既是石溪分校幾何與物理中心的研究員，同時也是倫敦帝國理工學院的教授。
他和陶哲軒在2014年的時候一起拿了突破數學獎。
雙方在調和分析和偏微分方程領域有一些合作。
唐納森從床上坐起，想了半天之后講了個冷笑話：“沒有，我們只有約瑟夫，沒有倫道夫。”
陶哲軒有點不敢置信：“那你們那的博士有叫倫道夫的嗎？”
唐納森又想了想，“抱歉，好像也沒有叫這個名字的。”
陶哲軒退而求其次：“本科？”
唐納森無奈道：“陶，你好歹得告訴我倫道夫是誰？
你找他有什么事吧？
本科生我就真的不清楚了，我得發一封郵件問行政秘書才能回答你。”
陶哲軒實在有些震驚，如果是本科生做出這樣的成果，那簡直不敢想，“哦好吧，我這幾天在Arxiv上看到一篇結合數論和代數幾何的論文。
他結合代數幾何和數論，把黑爾夫格特關于哥德巴赫猜想弱形式的證明做了優化。
優化后的結果非常優雅。”
從四色地圖開始，不斷有數學家把計算機證明引入純數領域，但在一些保守派的數學家看來，這是不優雅的。
這和數學的本質是相悖的。
人工智能玩黑箱，到了純數你們這幫人還想著玩黑箱是吧。
如果我們作為純數領域的數學家都要玩人工智能黑箱，那人類早晚有一天要被人工智能取代。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思潮，所以用計算機輔助的數學論文，會被一些人認為不優雅，不夠傳統。
這跟手工拉面就是要比機器拉出來的更地道有點類似。
唐納森懷疑自己還在做夢：“用代數幾何去做素數問題？
我們系好像沒做這個方向的。”
這么說吧，這屬于很新的方向。
從最早證明費馬大定理的懷爾斯，他使用的技術就包括代數幾何。
那是1994年的事情了，從1994到2014，漫長的二十年里，很多數學家都想試著把代數幾何和素數問題做個結合。
研究橢圓曲線的平均秩曼珠爾·巴爾加瓦拿了2014年的菲爾茲。
研究完備空間和棱柱同調的彼得·舒爾茨拿了2018年的菲爾茲。
研究素數分布的詹姆斯·梅納德拿了2022年的菲爾茲。
上述內容都包括了代數幾何和素數問題的結合。
簡單來說，在這個領域能做出點名堂來的，幾乎都拿了菲爾茲。
唐納森左思右想之下，實在沒有想出來，石溪分校有誰做這個做出了成果。
“好吧，看來你也不知道，我這就在WhatsApp上發Arxiv給你，你幫我問問倫道夫是誰，關于他文章的一些細節，我想要和他聊聊。”聲音從大洋彼岸通過電話線傳進唐納森的耳中。
等陶哲軒掛斷電話，唐納森還有一種還在夢里的感覺。
一直到看見陶哲軒發來的，他點進去看了眼之后，才意識到這是真的。
“我們學校沒聽說誰做這個方向的。”唐納森看著手機屏幕上的論文標題喃喃自語道。
陶哲軒還不肯放棄，他感覺自己要是不找到叫倫道夫的數學家，今天晚上恐怕要失眠了。
“有人知道倫道夫·林是誰嗎？我在Arxiv上看到他掛出來的一篇文章，我覺得很有意思，里面的一些想法很有參考意義，我想和他討論一下一些想法是如何產生的，我想會對我的工作很有幫助。
有知道的可以在這個問題下面留言，如果倫道夫本人看到，你愿意和我聊聊的話，歡迎你發郵件給我，我在看到之后第一時間會進行回復。
TerryTao編輯于2020年3月15日”
把陶哲軒都給逼得直接在mathoverflow上發帖找人了。
mathoverflow是一個類似知乎的論壇，數學版知乎。
看名字就知道，math。
專注數學問題提問和回答的論壇。
陶哲軒在這論壇上屬于不折不扣的大牛，最早的提問發布于2010年，也就是是十年前。
病毒流行期間，大家幾乎都被關在家呢。
各種線上論壇都格外活躍。
大佬親自出來找人。
一時間吃瓜群眾云集。
“我不是，但我可以是。”
“看了一下，很有意思的標題，等我看看再來詳細聊聊。”
“沒聽說過，這名字聽上去像是華人，不過我還真沒聽說過。”
“石溪分校？我怎么沒聽說過。”
一個小時之后，下面的回答已經超過100條了，在這種專業性論壇上，實屬罕見。
沒有一個人認識倫道夫，就好像這個人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陶哲軒看著問題下面的回答，心想事情已經發酵，這篇論文本身，大概也很快會被能看懂的數學家所關注，到時候倫道夫自然會冒出來。
他心想，終于完成了一件事。
病毒流行期間，吃瓜群眾無處不在。
知乎上，一個小時后，這個問題就被搬運到了知乎上：“如何評價陶哲軒要找的Randolph·Lin，是華人數學家嗎？他的成果為什么引起了陶哲軒公開找人？”
“瀉藥，初步看了一下，事情屬實，不過論文看不懂，只能飄過。”
“應該是華人，老外好像很少有lin這個姓。”
“大致看了一下，Terry親自出來找人確實是很罕見的一件事。
論文我還沒來得及看，只看了眼標題，看到mathoverflow上大家討論的很熱烈，沒想到在知乎上還能看到有人提問。
我簡單講兩句我的理解吧，代數幾何主要研究多項式方程的解，通常涉及仿射或射影簇及其上的正則函數環。
而傳統上，我們認為哥德巴赫猜想屬于加性數論，與素數的分布密切相關，而代數幾何更多出現在橢圓曲線、模形式或L函數等數論問題中。
我猜測倫道夫·林應該是嘗試將哥德巴赫猜想的素數和概念推廣到代數幾何的語境中，將整數替換為多項式，將素數替換為不可約多項式。
任何至少兩個變量的多項式可以表示為至多2r個絕對不可約多項式的和，其中r是多項式的非零單項式數量。
這類似于數論中將奇數表示為三個素數之和的概念，但對象變成了多項式環中的元素。
通過將經典數論問題引入代數幾何的框架，我猜測還可能還涉及牛頓多面體或強制代數等工具。
總之作者的工作應該涉及了很多方面，展示了代數幾何與數論的深刻聯系，所以才能吸引到陶哲軒。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華人，如果是華人，感覺華人數學家又要誕生一個類似許晨陽、惲之瑋這樣的角色了。”
知乎上這個問題下面的回答，未來無數次被網友們找出來挖墳。
以至于后來被網友們戲稱這是倫道夫在簡中互聯網上的出生地。
各種回答的評論區里最多的評論就是：出生地，打卡。
消息一直要到一周后，林燃的高中同學以開玩笑的口吻在·Lin該不會是你吧？”
數小時后，一張截圖出現在微信聊天框里。
正是Arxiv用戶后臺截圖，而里面的用戶名正是Randolph·Lin。
“臥槽！”徐賢本來還癱在床上，幾乎一秒鐘都沒有花就坐直了身體，他用力打了自己的臉，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徐賢是林燃的高中同學，本科去有著燕京大學四大瘋人院之首的數學學院，大學畢業后直接接著留校念博士了，純數博士。
因為叫徐賢，所以人送外號許仙，不過一直單身，別說白娘子，小青都沒找到一個。
他去燕大不是保送，是靠自己純考進去的。
老實講，作為那百分之二十純考進去的人，徐賢在瘋人院這些年見過的大佬不計其數。
可這回還是震驚到他了。
“！！！！！”徐賢只回了幾個感嘆號。
他之所以會問，是因為他們高中時候，林燃的英文名就是Randolph。
不是哥們，我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你真是啊。
“怎么突然問這個？”林燃回復道。
徐賢沒懷疑過是P圖，因為沒必要。
林燃也不是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的人。
燃神，整個數學界都討論倫道夫是誰討論一周了，你居然還在這里問怎么突然問這個！
我說怎么Terry老是找不到人呢！
誰會想到，一個寫出代數幾何解哥德巴赫猜想的人是學人工智能的！
臥槽！這回真神了！
燃神！
不，燃哥，能不能帶我一起飛，下回發文章的時候帶我打雜，一起跟著蹭一篇？”
徐賢手指按的飛快，發揮畢生絕學，心想自己勢必要狠狠把這條大腿給拿下！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