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的燕京還是有著一絲涼意。
東德代表團人數很少,只有寥寥數人。
他們抵達燕京后,入住王府井附近的燕京飯店。
打算次日前往位于西郊的半導體研究所。
他們沒想到的是這里只有大小貓三兩只,稍微叫得出名號的半導體科學家都沒在燕京。
這次來的除了穆勒外,還有VEBHalbleiterwerk的技術負責人卡爾·魏斯,他精通半導體工藝。
房間里,魏斯和穆勒閑聊道:“你確定華國人掌握了離子注入技術?”
穆勒不假思索道:“當然不可能。
沒有人能夠不拆解的情況下,僅僅憑借拿到收音機就確定它是不是采取了離子注入技術。
也許林教授可以,但我肯定做不到。”
這里是指自由7號墜落,在傳聞中,林燃只是通過肉眼看圖紙就判斷了它有問題,這也成為他傳奇故事的組成部分之一。
越懂行越覺得不可思議,懷疑是阿美莉卡的宣傳手段。
穆勒接著說:“不過你就不好奇華國同行們為什么進展這么快嗎?
從自由陣營的中檔貨,這才短短兩年時間,現在推出的已經是自由陣營高端貨了。
而且無論是質感還是聲音又或者是我們用示波器和半導體分析儀測量它的晶體管電學特性,它表現出來的特質也和我們在學術雜志上了解到的德州儀器生產的不相上下了。
無論從什么角度出發,我們都應該來探探究竟,看看能不能和華國合作。
尤其在我們要推OGAS的今天,半導體技術對我們而言顯得格外重要。”
是否用到了離子注入技術,哪怕用儀器也觀測不到,最多從增益、噪聲系數和擊穿電壓上判斷華國造的晶體管比他們要好得多。
表現出了更低的噪聲和更高的一致性。
但具體技術細節還是要靠面談,看對方是否愿意透露。
魏斯聽完后無奈道:“你說的沒錯,我們現在承受了很大的壓力,為了完成OGAS,我們幾乎各項工藝都處于一個落后狀態。
不過好在蘇俄那邊表示會陸續有一批來自硅谷的工程師和來自硅谷的技術資料。”
穆勒驚訝道:“真的假的?”
和單純的技術人員穆勒比起來,魏斯多少帶點管理序列在,知道的信息也更多。
他點頭道:“真的,人已經在莫斯科了,這回肯尼迪的死讓很多阿美莉卡人都感到失望。
因此蘇俄那邊抓住時機,給一些傾向于或者有可能傾向于我們的科學家傳遞了信息,從有回音的那部分里挖來了一些。
據說人已經到莫斯科了。
還是教授影響力大,過去我們提要重視半導體技術,壓根沒什么用,過去多少資源力度支持,反應之后依然是多少資源。
而教授提出技術奇點之后,莫斯科那邊一下就重視起來。
又是給資源,又是推廣OGAS,甚至連KGB都利用起來了。
教授這影響力真的沒誰了。
不但能影響白宮,還能影響莫斯科。”魏斯說。
這也是當下所有科學家或者工程師們的共識。
也就是現在時代雜志沒搞全球100位最有影響力人物,不然林燃怎么著也能跑到前二十去,前二十里唯一的非政治家。
“是啊,如果教授在華國工作就好了,我相信如果教授回華國,恐怕柏林沒有任何人會反對我們和華國進行技術合作。”穆勒說。
當下環境下,華國和東德的關系比較僵硬。
不過不影響雙方仍然有經貿往來,華國繼續接著參加萊比錫貿易大會。
正冷經熱,依然存在。
東德是熊貓收音機很重要的一個市場。
“這太難了,教授想回華國幾乎不可能。”魏斯說完后和穆勒接連苦笑起來,因為大家都知道林燃這種科學家跑到socialism陣營來的難度。
而且還是參與了NASA所有核心項目。
會議室里,雙方相對而坐。
會議室整個布置突出一個簡單,桌上擺放著技術文檔、水杯和筆記本。
魏斯雙手交叉,目光掃過收音機。
穆勒翻閱宣傳冊。
華國負責對外貿易的翻譯張梅則微笑道:
“魏斯先生,穆勒先生,歡迎來到燕京。希望這次訪問開啟我們之間合作的新篇章。”
穆勒點了點頭:“謝謝張女士。我們在萊比錫博覽會上見識了貴方的收音機,性能令人印象深刻。今天希望深入了解你們的技術。”
這屬于圍繞技術的小型會議,只有技術人員和翻譯的參與。
魏斯直奔主題道:“李研究員,我們懷疑貴方收音機的晶體管采用了離子注入技術。音質清晰,靈敏度高,這與西方某些工藝相似。是否屬實?”
李志強輕抿茶水,掩飾內心波瀾,因為他壓根不知道到底用了什么技術。
他從之前同行那得知的消息就是,和德意志這邊的談判,多聽少說,說的話就打馬虎眼,收集到對方的問題和想法之后再做打算。
李志強從容道:“魏斯先生目光敏銳,我們的晶體管確實采用了先進工藝,但具體細節我們可以先從整體性能談起。”
魏斯皺眉,取出技術報告,指著一頁:“我們后面測試了你們的收音機,低噪聲和高增益特性指向離子注入。
這技術能精確控制摻雜,貴方是否已掌握?”
穆勒緩和氣氛補充道:“李先生,我們尊重貴方實力。如果屬實,這將是合作良機,推動socialism陣營半導體工業進步。”
主要還是來的人是研究員,所以魏斯和穆勒有些咄咄逼人。
要是來的是黃昆或者謝希德,他們肯定會換一個態度。
李志強與張梅交換眼神。
李志強坦誠但謹慎道:“我們在實驗室研究了離子注入,至于它是否用到了離子注入,我不確定,因為我不負責它的量產。”
魏斯眼睛微瞪,手指敲桌,內心略微有些不滿。
“能否分享摻雜精度或實驗室設備的具體細節?”
李志強微笑道:“小規模嘗試而已。具體工藝涉及機密,需更高層面協議。”
魏斯繼續敲著桌面:“先生,你不夠坦誠。
因為以華國現在的技術實力,是做不到離子注入技術的,我們也嘗試過離子注入技術。
它需要需10200keV的加速器,能量控制誤差需要在1keV以下,這樣才有可能做到精確調節摻雜深度。
以我對華國的了解,你們的加速器性能能量范圍恐怕遠達不到這個要求吧?
更不考慮需要高分辨率的質量分析儀,來確保需高精度磁場或電場能夠把特定離子給分離掉,去除雜質離子,確保摻雜的純度。
這兩個設備是華國繞不開的鴻溝。”
張梅在瘋狂翻自己提前準備的技術詞匯,確保能把對方所說的翻譯準確。
畢竟對方語氣不太好,她不能引發事故,至少事故的原因不能是自己。
李志強則越聽越迷糊,因為他真不懂他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穆勒誠懇道:“我們理解保密。
但我們希望貴方能夠足夠坦誠。
東德在精密儀器上有足夠基礎,若能共享離子注入研發或聯合生產,將提升雙方實力。”
張梅聽到這里,直接回答道:“平等互利的合作我們很感興趣。”
魏斯語氣緩和道:“我相信貴方一定實現了某種技術突破,在當前環境下,這點足夠令我們感到欽佩。
我們希望參觀實驗室,了解設備運行。”
李志強說:“我們會考慮的,需上級批準。”
大山深處的神秘51區,東德代表前來的消息和試圖談判內容當天就以電報的方式傳到這里了。
錢院長的辦公室把黃昆找來,“黃教授,和你們預判的一樣,東德那邊上鉤了。”
黃昆點頭道:“上鉤了就好,我們的工業基礎太過于孱弱,不和東德合作,在一些關鍵節點上實在難以有所突破。”
此時的51區在大量方面仍然處于一個追趕階段,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認知,他們知道前方清晰的方向要怎么走。
“只能說趕上了好時候,全球主要國家空前重視計算機技術和人工智能技術,導致大家都提高了對計算機相關技術的重視,聽說東德他們還打算用計算機來搭建一套經濟指標的管理系統。
只要我們手里有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就不得不來談。”錢院長說。
作為51區科技領域的實際負責人,錢院長很清楚當前圍繞樹莓派研發的困境。
重點就體現在高精尖工業體系的薄弱。
此時的51區已經制定下要在便攜式計算器和存儲芯片這兩個方向有所突破的目標了。
前者是因為樹莓派自帶的科學計算器功能,讓他們意識到類似的科學計算器如果能夠做成便攜式,或者哪怕大一點也會很有市場。
后者則是因為,樹莓派那和卡片一樣大小的體積,居然能夠實現存儲海量數據,結合存儲芯片的概念已經初步形成,再考慮到硅基的特性,他們幾乎能夠肯定硅基芯片是能夠用來存儲的。
并且此時他們已經造出了具有存儲功能的芯片,但此時的存儲芯片更類似于觸發器,而不是后世的DRAM,這些觸發器由雙極晶體管構成,每個觸發器存儲1位數據,存儲的數量實在太少。
圍繞這些困難,華國需要引進外部技術支持。
萊比錫貿易博覽會屬于是一次釣魚。
實際上送給東德的樣品,要比大規模批量生產的品質好得多,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樣品,為的就是讓東德意識到華國技術的不凡。
在當下這個時間點,想和蘇俄合作,是不現實的,東德盡管在zz上靠攏蘇俄,但雙方還有的談。
“唉壓力太大了,根據公開資料來看,德州儀器的硅純度能夠做到7N,在工藝上,理論上即便是我們沒能掌握的CZ法硅,最多也就只能做到6N。
但德州儀器能做7N,這還是公開資料上顯示的,可能他們實驗室能做到8N。
我們在這方面的差距不但沒有縮小,反而還被拉大了。
不搞定CZ法,光靠化學提純,我們很難突破5N的桎梏。”黃昆感慨道。
隨著對阿美莉卡半導體技術發展的信息收集逐漸完善,華國對阿美莉卡業內情報的時間差最多只有3個月,也就是說阿美莉卡1月發生的業內動態,4月份華國就能看到。
越是了解越是驚訝,因為差距太大,感覺對方的技術革新層出不窮,每次看都有新的進展。
至少在51區半導體組科學家們眼里,阿美莉卡肯定也獲得了樹莓派,甚至他們對獲得的外星技術資料破譯出來了一部分。
不然很難理解對方的進展為什么這么快。
我開掛我還追不上你,你是不是開了更大的掛?
“等燕京那邊把他們的底摸的差不多了,再讓人去接到蜀都來談。”錢院長說。
黃昆點頭道:“這樣最好,我親自去談。其實最好還是直接從蘇俄手里引入技術,他們還是有一些技術有獨到之處的。
蘇俄他們也能做到和德州儀器一樣的6N,也許能做到7N,他們的化學提純工藝尤其是四氯化硅的多級精餾,我們要是能搞到手,直接就可以用了。”
錢院長苦笑道:“毛子還是別指望了,當前這種形式下,毛子不可能會和我們談的。”
魏斯和穆勒在燕京呆了三天后,他們提問,對方敷衍,他們想參觀產線,對方敷衍,他們想要見其他專家,對方敷衍。
他們已經后悔來燕京了,因為他們發現華國沒有半點合作的誠意。
“抱歉,李先生,我想你應該不夠格和我們直接談判,因為你對技術細節一無所知,你們華國的專家們也不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給我們,這樣的談判沒有任何意義。”
魏斯日耳曼人標準長相的臉上難掩怒氣。
和前幾天有些唯唯諾諾相比,今天的李志強格外鎮定,在負責翻譯的張梅同志轉述完之后,淡定地說道:
“先生,我們為你們安排了去蜀都的行程,你將會在那里見到我們半導體領域的負責同志,他會為你解答所有疑問,包括帶你們參觀我們的半導體生產線。”
魏斯和穆勒對視一眼后,說道:“好,由于這個行程沒有在規定中,所以我們需要先跟柏林那邊發電報申請,不過問題不大。”
就這樣,魏斯和穆勒在華國方面的陪同下,踏上了前往華國西南邊陲的飛機。
不過等他們到蜀都,已經是夜晚了。
第二天一大早,黃昆就身著深色中山裝面帶微笑,站在蜀都的無線電廠門口迎接這兩位遠道而來的同行。
大部分產能都在攀枝花,但也留了少量的產能在蜀都,主要起到一個樣板間的功能。
“歡迎,穆勒博士,魏斯博士,我是黃昆,和馬克斯·玻恩合作一期寫《晶格動力學》的黃昆。”黃昆用生硬的德語說道,伸出手與他們熱情握手。
馬克斯·玻恩就是德意志物理學家,黃昆雖然這么多年沒用,但德語還是拿得出手。
穆勒和魏斯對視了一眼,知道這回見到大牛了。
他們在來之前做過功課,知道華國半導體領域有哪些比較有名的科學家,其中黃昆絕對是最有名的那位。
即便刨去《晶格動力學》,對方在物理領域的造詣也不容小覷。
這回二人都不敢造次,反而顯得格外謙虛。
“非常感謝,黃教授。”穆勒回應道,笑容中滿是熱情,“我們聽聞華國在硅基晶體管收音機上取得了突破,特意前來學習和交流。”
“是的,你們的技術進步讓我們驚訝。”魏斯補充道。
黃昆微微一笑,點頭示意兩位客人隨他進入工廠內部。走廊上掛滿了半導體器件的照片和圖表,展示著中國在這一領域的最新成就。
穆勒和魏斯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心中暗自揣測:華國的突破究竟源于何處?
一行人很快來到生產車間,機器的轟鳴聲此起彼伏,工人們熟練地操作著設備,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化學試劑氣味。
黃昆指著一臺龐大的機器說道:“這是我們的氣體摻雜設備,我們用它制造出了純度為5N的純硅。”
穆勒走近設備,仔細觀察其構造,眼中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5N的純度,靠氣體摻雜工藝,這已經很了不起了。”他感嘆道,“我們在東德還在努力突破4N的瓶頸。”
蘇俄歸蘇俄,東德歸東德。
盡管蘇俄會提供技術支持,但此時的東德在半導體領域就是處于一個落后的地位,蘇俄本身也要控制東德的供應鏈,像純硅這種就沒有轉移給東德。
黃昆平靜地解釋:“我們在氣體摻雜技術上做了一些創新,通過精確控制氣體流量和溫度,去除了更多雜質。”
魏斯在一旁快速記錄著筆記。
然而,黃昆話鋒一轉:“不過,純度只是基礎。我們的收音機能媲美美國和日本,更多依靠的是電路設計和制造工藝的突破。”
隨后,黃昆帶他們走進電路設計部門。墻上掛滿了復雜的電路圖和草稿,幾位年輕設計師正埋頭工作,時而低聲討論技術細節。
黃昆介紹道:“這是我們的設計團隊。他們優化了電路結構,減少了噪聲和失真,大幅提升了收音機的性能。”
穆勒走近一位設計師,問道:“我能看看嗎?”
黃昆點頭道:“當然。”
隨即他俯身查看他手中的電路圖。“這個設計非常巧妙!”
他贊嘆道,“你們是如何想到這種結構的?”
“經驗,華國在半導體收音機設計領域有著豐富的經驗。”黃昆回答道。
簡單的參觀完之后,光是5N的純度,已經足夠東德重視了,穆勒和魏斯對視了一眼后心想。
不過到會議室之后,黃昆的第一句話就出乎了他們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