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大都督?
左老怪沉著臉,一言不發,腦中浮現石門刻字。
那八字惹人生厭,可字形鐵畫銀鉤,鋒尾如劍,必是劍道大家手筆。
對方來歷不詳,自己卻已暴露根腳。
左游仙左手掐印,來回踱步,心下拿捏不定。
樊府七八名著灰色武服的漢子伺候在旁,一動不動,誰也不想承接老祖怒火。
“可還有其他消息?”
“老祖不在時,另有兩人來尋,但與張師兄的事無關。”
“甚么人?”
“一是冠軍城周宗主之弟周老方,另一人是陰癸派的聞長老。周老方邀老祖去冠軍論道,聞長老則請老祖至襄陽赴宴。”
“哦?”
左游仙年歲不小,但他的皮膚白嫩似嬰兒,有一對山羊似的眼睛,當下雙目一定,邪異之態讓門人不敢對瞧。
沒想到去巴蜀一趟竟發生這許多事。
“他們人呢?”
門人恭敬答道:“聞長老留了話便走,周老方則說過段時日復尋至此。”
他一字不漏,把聞長老留下的話盡皆轉述。
左游仙聽完抖肩嘲笑,左肩露出佩劍的劍柄都隨之抖動。
“他們斗得你死我活還想拉我下水,可笑至極。”
那灰衣門人添了句話:“那周老方說冠軍城有天魔策最高之秘。”
左游仙眼閃貪婪,摸著山羊胡子:
“老祖我的大法幾近功成,何必貪圖邪極宗的法門,他們又能有什么好心?”
“去拿紙筆,給我送一封秘信。”
“是。”
回話的門人退下,左游仙又招來三人問詢,所問內容全與江淮大都督有關。
問他的樣貌、劍術、功法、底細.
又尋來知悉廬江清流一帶局勢的軍中武將幕僚,道明江淮軍兵力所在。
左游仙全面了解過后,三位門人喬裝打扮,騎馬朝東去了。
過清流六合,直奔永福。
道祖真傳的門人暗自清楚,老祖留在廬州,此事絕難善了。
張善安不僅是真傳門人,又掌一郡之地,在派中地位獨特,非是隨意可棄之棋。
老祖若是裝聾作啞,往后道祖真傳門人在江湖上遇到那位大都督,只能退避三舍。
張善安一死,當下廬江郡分裂成多股勢力。
唯有發出強音,才能統懾諸雄,重掌權柄。
冬至后的許多日,道祖真傳的弟子們蠢蠢欲動。
但左游仙卻像是對什么事都漠不關心,靜居樊府,打坐練氣。
他足不出戶,隔絕外客。
除了每日送飯之人,旁人一面難見。
外人哪里知曉,他的壬丙劍法練的是手少陰心經,神在心腎,而子午罡周游任督,乃是絕妙的神氣分離法門。
只有平滅心火,才得神寧。
當氣與神皆靜,便處于功力最鼎盛的時刻。
自巴蜀歸來,左游仙身上的氣勢,每一天都在改變。
奔波的疲憊,沾染的風塵,被他抖落一空。
他邪異的外表不曾變化,卻透露道祖真傳一道的法門之妙,打坐氣定,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是歸真而簡,非是武學宗師,哪有這樣的精微氣度。
安巢歷第二十五日。
小寒過后,正在二九三九,外邊天寒地凍,內功不厚的武人也得多穿一件衣裳。
馬回廬江,真傳道門人帶回了一封信。
左游仙把信認真看完,不由冷笑,原來真是一名小輩。
他一臉陰森,把信燒掉。
樊府大宅。
左老祖拿出劍罡真籍,每翻一頁,臉上的自信之色便多一分.
清流城內。
周天師手持劍罡抄本,每翻一頁,臉上的了然之色便多一分。
“原來如此。”
一番鉆研,總算把道祖真傳的法門給看懂了。
望著秘籍上朱砂所點之穴,周奕腦海中出現了罡氣周游任督的畫面。
所謂子午罡,子午分指時辰。
而罡法所衍生的法門并非只有兩個時辰,而是囊括所有時刻,不同的時刻,罡氣周游在不同穴位。
與坎水之罡大不相同。
周奕的罡氣能在劍上流動,屬于外變。
左游仙周游任督,往內求變,再與壬丙劍法相合,神氣分離,深得往復升降,借假得真之旨。
神衍劍法,氣走任督。
這等一心二用的法門,能叫對手查探不到任何劍招破綻。
屆時只能與他劍罡硬碰硬。
也就彌補上了罡氣缺乏靈動之變的缺陷,成為真正的無漏之劍。
可惜的是 想突破劍罡第十八重境界,就需將分離的神氣再合到一起。
并且是在一心二用的基礎上元神合元氣,任督合正經。周游行轉,劍罡同流。
道祖真傳法門實在奇妙。
周奕手捧秘籍,在房間中來回踱步。
他想到自己的坎離劍罡,與子午劍罡屬于是花開兩朵。
坎離劍罡沒那么多變化,極為中正,從內練罡,流轉于外,需要日積月累,不斷精練罡氣,故而鋒芒畢露,可調離火劍氣。
也許上限差不多,但坎離的門檻更高。
難怪松隱子道友只有一個徒弟。
子午劍罡卻有巧力,分時辰而練,降低初時難度,但到了一心二用氣神分離時,便突然難倒一大堆人。
故而.這左老怪只有張善安這么一個像樣的徒弟。
其他人得不到真傳。
只練子午之下的普通罡法,壬丙劍法需要氣神分離,更是沒法觸碰。
因此這幫人各都使單刃之刀,簡中求簡,罡氣稀松。
子午罡氣法門,給了周奕諸多靈感。
這時又翻看《玄逸》、《法先》上下兩本古籍。
它們是東漢時隴西人封衡整理的,據說還在樓觀道成立以前。
就好比蒼璩整理天魔策,也是尋遍各類奇典異籍,追溯久遠,甚至到了廣成子授黃帝長生訣時期。
這封衡人稱青牛道士,修辟谷術,服黃連白術,延年不饑。
后入鳥獸山,遇仙人授《五岳真形圖》。
他多治老莊,也研究樓觀經典。
兩冊古籍所記,正是道祖真傳中氣神分離的源頭。
周奕翻看兩冊,已不止一遍。
張大善人,真不是說笑的。
心生靜意,閉關的念頭越來越強。
但是,一封突然到來的戰書,將這股靜意打破 “戰書?”
周奕從虛行之手上接來寫著小字的紙條。
“這魔門宗師倒也謹慎,忌憚清流城大軍,故而約戰于野,那時他想逃,隨意朝山林一遁,再多人也留不下他。”
虛行之哼了一聲,不太想讓周奕冒險。
魔門八大高手的名號,混江湖的人豈能不知。
他朝自家主公一瞧,發現他一臉微笑:
“我殺了他眾多門人,又出言嘲諷,他若不來,往后顏面丟盡。這一封戰書我若不接,便是露怯,他找回了名頭,反要壓我一頭。若我所料不錯,這消息恐怕已傳揚出去。”
虛行之點頭應了一聲,忽然反應過來:
“您是故意引他來此?”
“不錯。”
周奕把戰書折疊,塞回信封。
“你不是見過樊文褚了么,我治了這左游仙,他才好接管廬江。”
虛行之雙目放光:
“樊文褚雖在廬江郡有根基,但被張善安滅了威風,如今逃到咱們這里,威嚴盡掃,單靠他一人,想重整廬江一郡幾乎不可能。但若天師戰而勝之,左游仙是最好的踏腳石。
這樊文褚借天師之威,便能重掌權柄!”
“廬州乃是淮右襟喉,江南唇齒,一旦拿下,吳楚要沖,皆在手中。”
“數郡相連,十數萬兵馬齊整,又手握糧倉,江北淮河之基,當下無人可以撼動!”
虛行之左手握拳一合,話語激動。
忽又問:
“但是.這左游仙畢竟是前輩名宿,天師有把握嗎?”
“哈哈哈!”
周奕朗笑一聲,大步出門。
虛行之被他的氣勢驚得一愣,又聽到外邊聲音傳來:
“我正愁他來得太遲。”
大寒漸至,清流夾著江淮之間,濕風一吹,本該冷入骨髓。
可近來城中氣氛陡變,尤其是了解江湖事的武林人,各都興奮異常。
城西一家挑著“茶”字的草棚下,已是坐滿江湖客。
幾名才坐下來的江都壯漢把單褂敞開,露出古銅色的肌肉,一點也不怕冷。
他一口把熱茶飲下,又一點不怕燙。
可見是水里滾,火里去的霸氣硬漢。
“我本在揚子津渡與幾個胡人斗拳,忽聽道上朋友說周大都督要大戰魔門八大高手,這消息驚人,能是真的嗎?”
江都來的幾人各把目光一掃。
不用本地人回答,一名背著銀槍的長發男人操著齊魯口音道:
“真的不能再真,我已看到江淮大營出了告示,叫城內居民安心,大戰將在郊野,不會波及到城內。”
不少外地來的江湖人聞之興奮。
負責倒茶的伙計朝西邊城墻一指。
驕傲道:
“三日后,就在這城墻外。”
“魔門八大高手又有什么好怕,我家大都督勝之,如探囊取物。”
他給外地人介紹:
“那瑯琊大賊禍害多年,集結上萬賊眾,禍害一方。大都督一來,七大賊的頭顱在城墻掛了十多天,現在哪還有賊人敢在此地鬧事?”
清流本地百姓聽了他的話,全在一旁發自內心的喝彩。
這樣的畫面,叫不少江湖漢子心口一熱。
其中有人聽說江淮軍上募大營在招好手,把茶一喝,疾步朝大營方向而去。
這一次,可不止是江淮本地人。
因為靠著江都不遠,而江都乃是江南最繁華之地,匯集九州之客。
此次聞聽大戰消息,自然蜂擁而來。
哪怕是江都總管尉遲勝也阻攔不得,他掌控江都兵馬,但也沒膽子得罪這么多江湖人。
大寒前一日,天空烏云堆疊,似要下雪。
正是大戰前一日。
虛行之得到巨鯤幫傳來的準確消息后,與李靖做了一番商議,二人連忙前往水軍大營。
周奕得到這一條情報,并未處理。
而且派人轉送消息至六合,交給杜伏威。
清流城各個方面都穩定下來,城內設有不少暗探,把控各條渠道。
虛行之自然會接觸到各類消息。
申時許,正在官署處理各般雜務的虛行之聽到有人通報,登時露出喜色。
竟有人過來送馬。
“是哪家馬幫?”
“是歷陽那邊的和江馬幫。”
聽了這話,虛行之連連暗贊。
這和江馬幫的來歷,他再清楚不過。
當下領人請馬幫姓柳的幫主過來說話,那柳幫主不曾多留,送來三十多匹壯馬,跟著掏出一封信,還有一個小包裹,讓他轉交大都督。
虛行之欣然答應,又出聲挽留。
但柳幫主還是告辭離開。
清流南城,虛行之目送和江馬幫離開。
飛馬牧場除了行商,按照祖訓從不參與天下紛爭。
這次打著做生意的名義送來一批好馬,雖說數量不多,但這待遇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
至少,虛行之能感受到對方的善意。
他望著手中信箋,掂量了一下那個包裹。
主公還得努力啊。
正想把信送去,忽然手下巨鯤幫的探子跑到城南來報,帶來了城東的消息。
虛行之本意是先把信送去,再處理城東之事。
哪想到聽了鯤幫幫眾說完后,只得先叫人把東西送到官署。
穿行在擁擠的人流中。
一路趕至城北,在城樓上等了一會兒。
果然出現一位身著黑色裙裾的少女。
她腰佩長劍,一邊走路,一邊捧卷而讀,近城時抬眼看了城樓一眼。
因江淮大都督與魔門高手大戰的消息傳開,道上行人不是一般的多。
但是,少女的步伐精妙無倫。
不管周圍有多少人,都碰她不得。
從泥路走過,竟然片塵不染。
甚至,整個人還散發著一股奇妙無比的氣質。
那股氣質下,她顯得明艷深邃,仿佛是朔風中一朵最奇妙的冰晶寒花。
虛行之也是練武之人,只在城樓上瞧上一眼,心臟就猛得一跳。
少女捧書而讀的樣子,與那位翻開經典時的神韻,竟頗為相似。
他深吸一口氣,趕緊迎了上去。
雖然只是第一次見到這位,但聽其名號,也不知多少次了。
其實有不少次,更是從那位口中不經意間冒出。
虛行之既不敢怠慢,又不能引起太大動靜。
他走上去時,少女抬頭瞧了他一眼。
“姑娘,您是來尋人的嗎?”
“不是,我只是來瞧熱鬧,你別說出去。”
話罷,她人影一閃,就入了城內。
虛行之怔了怔。
他不由回望人影消失之處,竟感受到一絲莫名壓力。
不過,該說還是要說。
他一路奔波,前往官署,把和江馬幫帶來的東西送到了大都督營帳。
周奕接信之后,打開一看。
白紙一張,上面一個字沒有。
又把包裹打開,竟是赭石、石青、藤黃等精致顏料,還有兩支細筆,一卷絹帛。
霎時間,他微微一笑,已明場主用意。
于是與她保持默契,繼續這份難得的筆墨之誼。
他將那頁沒有寫字的紙,寫了一些‘奇思妙想’。
又在錦帛上作以簡筆畫作。
兩炷香工夫便成。
他稍稍沉浸畫作,整個人轉入一種靜態,一旁的虛行之能感受的到,所以沒有說話。
等周奕擱筆,他才幫忙處理雜事。
“虛先生還有什么話要說?”
虛行之拱手,振奮道:“祝大都督旗開得勝。”
接著,又小聲說了一句話。
周奕聞言站了起來,朝外張望,接著又坐了下去。
虛行之帶著絹帛信件離開,出江淮軍大帳時,外邊已是一片暮色。
夜晚,天空飄下細碎小雪。
周奕先與李靖一番交流,接著返回自己在官署旁的小院。
沒有急著睡覺,而是在房中研讀經卷。
近亥時,雪花漸大,已有指甲蓋大小。
四下寂靜,唯有雪落之聲。
正在捧卷而讀的周奕忽然笑了,他心有所感,把書一放,挑亮燈盞,看向窗外。
少頃,有人進了院子。
那人也沒藏著自己的腳步,仿佛是覺得,藏也藏不住。
大大方方走進來。
到了門口,輕叩三聲。
周奕起身開門,他拉門太急,往里吸的風亂了屋外的雪,把來人的裙裾也撩動起來。
他瞧見一張清麗絕倫的絕美小臉,還點綴著能融化冬雪的溫柔眼神。
“周小天師。”
少女盈盈一笑,看到他之后,連自己身上那種奇妙的氣勢都消散個干凈。
“外面冷,快進來。”
周奕讓她進門,反手將門關上,又點起一盞燈,從一盞變成兩盞,讓屋內的燈也不孤單。
獨孤鳳坐下,順手將手中的小籃子放下。
周奕好奇里邊是什么。
“我聽聞近來江都多事,想來你們家也不輕松,就只給你寫了幾封信,我的身份,現在也不適合去江都找你。”
周奕正準備倒茶,被獨孤鳳抬手擋開。
“你說的沒錯,我被好些事纏著。”
“那你怎么到我這來了?”
“你能猜到嗎?”
“要與我一起對付左老怪?”
少女迎上他的目光,俏臉泛出一絲絲紅暈:“我有一點點擔心,但想來是多余的。”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想鼓勵你一番。”
她說話時,把提著的小籃子打開。
伸手從籃中取出一個瓷白酒壺,一對白玉杯。
不等周奕開口,她已斟滿一杯雙手遞來。
周奕接過,她又自斟一杯。
左右燈火拂動,搖著杯中酒液閃爍波光,晶瑩的白玉杯盛滿酒,它已經醉了。
輕輕的碰杯聲響。
一沾嘴,這酒是溫的。
“雪中熱酒,以增氣概,周小天師,明日風雪天,看你斬游仙。”
“好。”
聽到這溫柔細細的聲音,周奕眼不著杯,只望著少女動人的眼眸,應一聲后,將杯中酒,一口飲盡。
溫酒入喉,暖人心肺。
這一刻,他生出一股沖天豪情。
似乎一劍出鞘,哪怕魔仙當面,也當斬之。
少女隨他之后,也把酒喝干了。
周奕正要說話,獨孤鳳眨了眨眼,纖細的手指點在唇邊,對他比劃噤聲動作叫他不要說話。
她站起身來,把酒具收回竹籃。
之后拽開門就往外走。
周奕不理會她的噤聲動作了:“小鳳,再喝幾杯吧。”
“我只溫了兩杯。”
“我家有。”
她聽罷回頭,笑道:“不要,你早點歇息。”
周奕望著她,出聲挽留:“外邊天寒地凍,朔風又緊,你別走了,在我家住。”
少女俏臉一紅,像是一杯就醉。
又聽他加了句:“我這專給你留了一間屋子。”
獨孤鳳加快腳步,生怕再聽他說話,真的留下了。
一個提離,上到屋舍。
她的碧落紅塵遠勝往日,這一下驚鴻掠影,踩雪無痕。
可是,再高明的輕功,心一亂,便大失水準。
于是一會沒有腳印,一會兒一深一淺。
若獨孤老奶奶看到這一幕,不知該是何等感受。
少頃,某天師站于天井,仰望夜空。
口中喃喃道:
“左老怪,我當斬之”
夜空為雪洗盡,翌日天地一白,清光橫亙寰宇。
但朔風更緊,大雪又急,鵝毛飄飄,遍灑江淮!
清流之西,冰河凝滯,雪覆寒汀。
就在這樣的時刻。
正有兩人抱劍立于風雪,踩在厚過一尺的堅冰之上。
此地距清流城不過數百步,哪怕是站在城頭上,也能看清這條滁水支流,往后再看,兩人身后,便是隱藏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的瑯琊余脈。
江淮一地的武人,大量匯聚。
清流城內城外,觀者云集。
不少人來自江都,本身卻又是齊魯、燕趙、三秦等地的過路客。
這場大戰,雙方都沒有失約,此際雖沒動手,卻已是動人心弦。
眾多目光匯聚在當世兩位宗師身上。
議論之聲,四下遍響。
江淮大都督當世奇才,年紀輕輕就已是宗師人物。
而著棕灰色道袍的左游仙,乃是成名許久的魔門前輩,位列魔門八大高手行列,名動江湖數十載。
周大都督雖有才情,但想在功力上贏過左游仙,幾乎沒有可能。
若要論技法。
道祖真傳的子午劍罡,凌厲非常,且沒有破綻。
這一戰,盡管大都督帶著誅殺瑯琊大賊的盛名,能得到清流、廬州等江北武人的支持,可心算上,還是要朝左老怪靠攏。
人家若無把握,豈敢發下戰書?
至于戰書背后的事,雖有人討論,可在這等場合面前,理由已經不重要了。
不少人朝清流城瞄去。
江淮軍的杜將軍居于正中,他從六合趕來,親自觀戰。
如今江淮軍勢大,杜伏威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旁人自然關注他的神色。
此時老杜一臉放松,悠哉悠哉,似乎對自家大都督毫不擔心。
忽然,遠處冰面上傳來“喀啦”爆鳴!
眾人噤聲,矚目望去。
兩位宗師沒有動手,氣勁交沖,那滁水支流的厚冰便裂開了!
武人的氣勢,原本很難看見。
風雪卻懂人心,在冰河上不斷塑形。
大都督的白袍在風雪中飄蕩,從未落下,白袍蕩起的氣勁,直接讓附近的雪花真空,甚至倒卷朝天。
左老怪則像是一柄出鞘之劍,他成了人形劍氣,雪不可著,風撲而滅。
老怪腦袋光禿,鬢角邊卻保留兩撮像胡子般垂下的長發,直至寬敞的肩膊處,此時微微拂動,叫他有些另類飄逸。
但配上嬰兒皮膚,就顯得邪異無比。
二人沿著南北而立,風從西吹。
但風雪一會壓向南,一會兒壓向北,這便是他們氣勢交撞,在風雪中具現。
周大都督抱劍不動,左老怪也抱劍不動。
漸漸地.
雙方拼斗之下,那風雪開始朝左老怪的方向壓過去。
大都督無懼前輩高人的威名,心中毫無懼意,這才能在戰意、氣勢上,反壓左老怪一頭!
這下有的打了!
周圍看熱鬧的江湖人大喜。
“江湖上的年輕后輩我見過不少,你的才情算高的。但惹到了我,可惜可惜。”
左游仙的山羊眼帶著自信之色:
“不過你敢來,已算難得,老祖我會給你個體面死法。”
“哈哈哈——!”
年輕人的大笑聲震動郊野:
“左老怪,你的劍罡不一定厲害,但很會說笑話。往后別人說起不知天高地厚,就要拉出你左游仙的名號。”
“好膽!”
左游仙神色一凝:
“你可知老祖我的子午罡已至第十八重境界,正苦于無人作對手。
自本派長眉老祖創派以來,無人達到我之境界,你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老祖面前大言不慚?”
他話罷冷哼一聲,氣勢驟烈。
周圍不少人都兀自一顫,心神受了影響。
可周奕卻無動于衷:
“長眉老祖劍罡同流,完美無缺,你的劍罡畫虎成犬,破綻多多,有什么可驕傲的?”
左游仙在周奕說話時,正掐指計算時辰。
午時快要到了。
他方才說話,一為影響心神,二為拖延時刻。
一至午時,他有把握發揮子午罡最強威力。
他陡然冷笑。
“你倒是知道一些皮毛,但賣弄嘴皮沒用,便看看我的劍罡,可有你說的破綻。”
左游仙寶劍離鞘,登時生出一股無堅不摧的凜冽罡氣,發在遙指周奕的劍鋒處,霸道陰森。
隨著他抬劍,冰河上一道裂痕不斷蔓延,劍鋒指向何處,冰裂到何處。
如此凌厲手段,直叫人背后發寒。
旁觀之人這才曉得什么叫魔門八大高手的功力。
劍罡所指,何敢攖鋒?
“鏘!”
出劍聲再響,接著便是咔咔咔冰裂之聲,周奕劍指左游仙,劍面滾著流動之罡,晶瑩剔透。
忽然,劍身周圍空氣微微扭曲,像是出現一層火色。
“快看,下雨了,下雨了!”
有人怪叫,看到大都督四周,有豆大雨點打落。
觀者無不心驚,那些沒有落在地上的雪,提前融化了。
其劍氣之烈,實難想象,更在左老怪之上。
“左游仙,出劍吧。”
周奕清冷一笑,像是看透了左游仙的一切:
“看你年老體衰,又是江湖前輩的份上,我給你一個出劍先機,否則我一出手,你連出招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的聲音沒有感情的傳響,任何將自己帶入成左老怪的人,都會感受到莫名壓力。
“大放厥詞,豈能壞我道心?”
左游仙一掐時間,心中大定。
午時已到!
“小子,受死——!”
他長喝一聲,忽見周奕右手執劍,左手手結道印,大拇指從中指第一關叩向第二關,動作與他完全一致。
似乎也在掐算時辰。
這時他的罡氣從督脈周游在任脈。
午時發功,暗合脈氣走轉催動,能運神闕大竅至極。
乃是他這罡法神合巔峰時刻。
此等秘密,就算親傳弟子張善安也無從知曉。非浸淫子午罡數十載光陰,休想有此體解。
一個小輩,哼!
手上罡氣先弱三分,跟著立馬暴漲五分。
這是作為魔道宗師的頂級自信!
左老魔與邊不負做了一個全然不同的選擇,他手腕一瞬間輕抖七次,直如北斗搖光,手指從劍上拂過,動作快到眼睛也瞧不清。
午陽灼透壬丙刃,引訣少陰見真罡。
左游仙氣神分離,整個人步踏罡斗,一聲冰爆,灰影爆閃!
冰河炸裂,他出劍剎那,勁氣也如氣神分流一般四下激射!
長劍眨眼距周奕胸口兩尺,劍鋒指向十二處大穴,蘊藏十二時辰輪轉奧妙,無數變招。
只要盯著他的劍鋒,便像看到日晷忽然指向午時。
巨大的日晷仿佛砸將下來,除了周奕所踩的一塊堅冰,他周圍的冰層,全被罡氣分割。
滁水炸起,冰崩風斷,子午罡法,綻放到左游仙的極致。
周奕像是沒有看到殺機,坎離劍罡,一劍揮出,斬向左游仙的神闕氣海之交。
神走神闕,氣沉氣海,午時分離 這是周奕近半月的辛苦感悟。
左老怪神色大變,他先出劍,可劍沒有斬到周奕。
自己的氣神分離罩門,卻被對方搶先攻破!
如何得了?!
無堅不摧的劍罡,被找到致命弱點。
‘我周游任督的罡氣,真的被他掐算了出來。’
左老怪劍法全亂,極限回劍一擋,這時劍上罡氣,弱了至少四成,被周奕全力一擊,斬劍而斷!
完了!
離火劍氣奔瀉而來,左老怪慘叫一聲,飄逸的鬢發被燒的一長一短。
胸口血液噴灑,他整個人轟的一聲砸入冰水之中。
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滁水跳波,周奕單手握劍,轉腕負在身后,腳下浮冰隨勁氣晃動,凝視著一灘血水。
“老祖!!”
不少觀戰的道祖真傳門人失聲大叫,卻被嚇得不敢上前。
這如何可能?
左老祖,竟被.被一劍擊敗!!
他們甚至不敢用余光瞧那道白影。
沒有人比他們清楚老祖有多強大,但是,卻沒讓對方出第二劍。
清流城樓上,悠哉的老杜,此時也面帶驚悚,虎軀一震。
江北一地的武人,已經徹底呆了。
唯有城樓一角,黑衣少女的臉從一絲擔憂中化開,露出欣喜,眼中風雪全無,全是那執劍而立的白衣人影。
忽然,那白衣人影微微側頭。
朝她這個方向望了一眼,似乎想朝她再討一杯酒喝。
虛行之跳上了城門之頂,大喊道:“魔門八大高手左游仙一招落敗!大都督神威蓋世!”
眾多江淮兵卒齊喊助威,聲震城郭,把一股銳氣散向眾多江湖武人。
很快,左游仙從冰水中浮了上來。
他周身全是血水,生死不知。
周奕正準備叫人把戰利品抬回去,耳畔忽然響起風聲。
“左道友,你還活著嗎?!”
觀戰的人群中,奔出七人。
直接沖向冰河,為首是一個矮胖之人,他輕功極快,肩膀上還扛著一口朱紅色大棺材。
身后六人一身黑衣,速度一個比一個快。
周老方抄水而過,把左游仙從水里提了出來。
他朝左游仙身上一探,眼睛一亮。
這老怪還有一口氣。
隨手朝左游仙身上,打入一道真氣。
“左道友,你堅持一下,待我兄長給你打入一道玄而又玄的真氣,你的命就能保住。”
轉臉又對周奕說:
“大都督,左道友已經輸了,我來給他收尸。”
周奕還沒同意,他就自來熟把左游仙丟進棺材。
跟著拔腿就跑。
“給我留下。”
周奕一說話,周老方跑得更快了,他四下奔波靠的就是這一手輕功,此時背棺而行,依然健步如飛。
同時,他身后四名黑衣高手不要命地沖向周奕,齊齊喝道:
“大都督止步!”
滁水之冰,又一次炸開。
四人竟全都是一等一高手。
他們一齊拍出掌力,卷動風雪,周奕以一敵四,舉掌相對。
周圍觀者欲要上前,此時也嚇退數步。
那恐怖魔煞覆壓下來,像是把雪花也染成黑色,這無疑暴露了幾人身份。
正是棺宮中的魔門高手!
時至今日,冠軍棺宮早就聞名天下,邪極四位宗師,魔煞滔天,掌握傳說中的道心種魔。
棺宮高手,魔煞精純詭異,無一不是棘手存在。
以四人這一掌,哪怕宗師也能硬撼。
只待一擊過后,四下遁走。
旁人瞧不見他們碰掌之后,忽然面露驚恐,一股無形力量順著他們的掌力抓攝進來,將周老嘆的玄妙真氣生生拔出。
霎時間生死竅崩潰!
四大高手在一瞬間燃盡,爆發了最后掌力。
“轟隆”一聲炸響,冰碎水出,激發怒濤。
周圍人只當他們對掌激烈,再去看時。
棺宮四大高手全死,周奕毫發無傷。
那白袍翻動,身上連一點水漬都沒有沾到。
觀者互相對望,又看向棺宮高手尸體,各都失語。
周老方回望了一眼,面色大變,發足狂奔。
周奕忙著將煞氣導入至陽大竅,看在這些利息的份上,沒有再追周老方。
旁觀者望著周老方,還有那口朱紅色棺材。
忽然,有人反應過來。
人群中,走南闖北的江湖老人悠悠道:
“原來如此.”
“那左游仙自忖不是大都督對手,曉得這是自殺式挑戰。”
“故而,提前叫人準備好了棺材,還真是算無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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