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屬孟冬,山色改容,翠減紅銷。
邊不負入棺第八日。
臥龍山上,皎月遙懸,近亥時,周奕自廂房走出,清冷月光,灑向兩桿青竹。
西風凄凄,吹打著夜幕中的門窗,聲響瑟瑟。
他雙手執卷,背負身后,繞著青竹緩緩踱步,發絲衣擺皆在風中拂動。
腦海中閃過天下大勢,想起江湖風云,念到兒女情長.
到后來,又變成了一卷書冊,上書天師隨想。
幻想中,有兩個小人在翻動的書頁上大戰。
一人執劍,一人雙環。
連綿不絕的招法秘功,最終將幻想打碎,變成了一縷遐思,默默徘徊心間。
這是迄今而至,他體會最深的殺伐對決。
可惜邊老魔心性太差,更無置之死地的決心,難得酣暢。
不過,
邊老魔的魔心連環著實奇妙,也讓他貧乏的武學見聞,添多一頁。
夜轉深沉,五莊觀越來越靜。
冰泉咽于幽澗,也自山中清晰入耳。
又聞古柏林中傳來細碎聲響,像是有野狐夜間覓食。
周奕轉回屋內,欲闔窗扇,以拒夜風。
他劍眉輕皺,看向觀外方向。
有一道很細微的風聲,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但是,守夜的道場門人,卻毫無所察。
掌起燈燭,擱于燭臺木架,回身坐上柔軟床榻,盤腿打坐。
不遠處的經柜上呈一鏤空香爐,一點火光,煙靄浮細,正散發著叫人心神寧靜的果木香氣。
一陣風吹來,窗紙帆鼓,半闔窗扇徐徐洞開。
風亂香散,月華闖入,又投來一道清淺倩影,恰好遮住周奕半邊面頰。
影子微微搖晃,亂他心神。
叫周奕不得不投目到窗扉之間。
只見一道白衣人影正臥坐窗上,她微屈雙腿,抬高裙裾,叫人往下瞧見雪白修長的小腿,還有晶瑩玉足。
她左手挽起烏亮秀發,右手不知何時多了個梳子,夜風幫她輕抬發絲,她就那樣顧影自憐,無限哀婉的梳了起來。
一邊梳發,一邊用那對精靈般的眼眸,深注榻上青年。
這般場景,以及那種絕世姿容帶來的嫵媚,天下間哪里有人能抵擋?
就像志怪話本中的書生,心知倩女幽魂,也要巫山一夢。
婠婠凝視著周奕的眼睛,四目對望。
也許天師的心中極不平靜,用上了畢生所學的精神法門。
但是,
他的眼中,就算不是空空如也,也不過是一些欣賞之色。
大隋最冷漠的男人,名副其實。
婠婠收起來梳子,她的手朝窗外一招。
夜風驟大,一片翠青竹葉被天魔之力卷入兩指之間。
她就那樣直直看著周奕,把竹葉貼在薄薄的紅唇上。
發絲被風所拂,縷縷掩在面頰。
她含住葉片,指腹將其繃成弧月,輕輕吹了起來。
不是竹笛的醇厚,亦非陶塤的幽咽,而是帶著草木青皮的脆響,仿佛山溪從石縫間陡然跌落,尾音里還沾著竹葉的清澀。
婠婠將這生動的聲音以天魔之力拉扯,盡數傳入周奕耳中。
仿佛在說,
這青澀之曲,只為你一人而奏。
周奕好像產生幻覺,腦海中莫名響起: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紅塵里,美夢有幾多方向.”
他臉上欣賞之色愈濃,
屋內燭火香薰皆在跳躍,像在伴舞。
就在周奕興致正濃時,夜色下的精靈少女忽然止聲。
她盯著那年輕俊逸的面孔,用無限嫵媚的聲音問道:
“少帝,是你嗎?”
她的天魔之氣一直勾連竅神,精神在點點空間波動下,張開到極致。
只要對方有任何心靈上的破綻,必然被她洞悉。
可惜,她只瞧見一張略帶困惑的臉。
像是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婠婠怎愿放棄,
她晃動空間,身形電閃,比話本中的妖魅還要快。
玉足踩上床榻,來到周奕身邊。
她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聲道:
“你已練成道心種魔大法,是我圣門古往今來最有才情之人,婠兒好欽佩,這個秘密我沒有對任何人提起..”
她貼得更近了,呼出的熱氣,撲人面頰。
“圣帝,就讓人家保守這個秘密,助你一統圣門兩派六道,做你身邊的貼心小妖女好嗎?”
婠婠像是柔弱無骨,歪倒在周奕懷中。
精靈般的眸子柔情似水,癡情凝望。
天下間,不可能有人能抵抗這樣的誘惑。
大隋最冷漠的男人,永遠不會在妖女面前低眉順服。
“你在說什么?”
周奕抬手,把她從懷里撥到一邊:“不要打擾我修行。”
婠婠搭著他手,又趴在他的胸口上。
一邊聽著他的心跳,一邊說:“圣帝,你將邊不負殺了,殺得好。”
“他一直惦記人家,如今死在圣帝的劍下,算是幫人家出了一口惡氣。”
“嗯?”
周奕疑惑一聲:“邊不負死了?”
“那也好,人死賬消,省得我以后去尋他討債。”
這一次不用周奕再推,婠婠輕飄飄離了他的胸口,又去看他的面色。
她微微蹙眉,并未尋到破綻。
真是我多慮了?
“你突然來尋我,就是懷疑邊不負是我殺的?”
“嗯。”
婠婠毫不隱瞞:“邊不負才出襄陽不久,便身死孤崗野店,這實在太過巧合。”
“以冠軍城那幾人的脾性手段,很難將事情做得這般精細。”
“我更愿相信這件事是你做的。”
周奕始終平靜:“難得叫你這樣抬舉,不過此事你算是看錯了。”
“近來我困于瓶頸,一直在山中練功,幾乎不問外事。”
婠婠想起云長老的話,打量著他略顯清瘦的身形,又坐了下來:
“如果是道心種魔大法,那么你的功力于我練功有益,也能解釋得通。”
“其實,你是參透了天魔策最高之秘,故而能轉變道魔玄功,是這樣嗎?”
周奕搖頭:“我所修的乃是太平鴻寶,與你們魔門并無瓜葛。”
婠婠嫵媚一笑,又靠坐在他身旁:
“圣帝不要騙人好嘛,人家可以發誓,不僅幫你保守秘密,還會助你完成圣門一統。”
她拉著一角裙擺,抬起白嫩小腳輕晃周奕小腿,叫屋內充滿旖旎氣氛:
“只要圣帝不嫌,人家人家今夜就給你暖床。”
她像是說的自己羞澀了,低下頭去。
周奕無奈嘆了一口氣:“婠姑娘,你就別再試探我的道心了。”
“你破了我的道功,日后我再沒法助你練功。”
“倘若我真是你說的圣帝,這會兒已經向你坦白一切。”
婠婠有些失望。
周奕則問:“不知陰后可在襄陽?”
“師尊去冠軍城了,而我則是來找你。”
“邊不負這樣重要?”
婠婠搖頭:“邊師叔雖然聲名狼藉,卻是師尊的支持者,再說,他全力出手,毫無疑問是當世武學宗師。”
“縱橫江湖這些年歲,忽然死在南陽,太過突然。”
“師尊也不能無動于衷。”
周奕看向冠軍城方向,不由問道:“不知陰后對我這小觀是什么態度?”
“師尊想見老天師。”
“可惜,”周奕真情流露,“家師云游四方,漂泊無定,此前尋寧散人論道,至于現在,連我也不知他在哪里。祝宗主想見,卻沒法滿足。”
婠婠看著他道:
“這樣的話,師尊的態度就要看邪極宗的幾位是什么反應了。”
“且宗門內,依然有元老對你深埋怨恨。”
她看到周奕臉上幾縷躊躇,忽然一笑:
“不過人家可以幫你說上話。”
周奕轉過臉來:
“我與貴宗并無深仇大怨,何必相爭?
且邪極宗身在冠軍,一直是我眼中之釘,不少次想起他們,叫我深夜難眠。
他們在冠軍勢大,高手眾多,若我們兩家在南陽襄陽相斗,豈不是讓邪極宗漁翁得利。”
“局勢誰都能擰清,但有時做決定并非只在大勢上計較。”
婠婠輕哼一聲:“江湖幾多恩怨,斗狠仇殺,排解惡氣,全在一念之間。”
“有道理,不知婠姑娘是何態度?”
少女目含嫵媚:“那就看你的表現了。”
她運氣打坐,背過身去。
周奕望著月光下的倩影,心中思忖,
當年勾踐柴草臥鋪,舔嘗苦膽。
今日妖女向我采氣,為成大事,這一點委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他提聚玄真之氣,按掌于背,入了她的手太陰肺經。
感受到這股真氣,婠婠心中微顫。
作為蓋代魔女,雖然表面妖艷詭媚,內心城府卻非是常人能洞察。
真的是太平鴻寶嗎?
她正處于天魔大法空間篇的修煉。
這股入體的真氣叫她難以忽視,那是因為它能勾連天魔隱竅之神,與精神相合。
她以吸納法盜取有實之質,故而有種神奇體驗。
精神上的愉悅,讓她感覺自己的天魔力場像是成了活物!
這是她此刻絕難觸及的境界。
根據師尊的教誨,唯有近魔仙的輪回篇,才能有此威能。
婠婠擔心走火入魔,也不敢深觸。
這股真氣一旦體驗過后,實在難以叫人放下。
她微微張口,望著窗外清冷的月亮。
深邃的雙眸中,忽然閃爍一道異樣之色。
兩盞茶過后,婠婠在周奕猝不及防之間突然運功!
順著他的勁力,以天魔大法無形之力相盜,沿著他的手臂,將天魔真氣反侵到周奕體內。
霎時間。
周奕任督二脈中的魔氣極速收縮,藏于至陽大竅。
婠婠這一道強大精純的天魔之氣,初入他的任督后,被他的膻中生死竅反盜,統統吸納進去。
一滴豆大的汗珠從他腦門后滑落。
妖女太過狡猾,
只差毫厘,就露餡了。
慈航劍氣入了旁人體內,都能隔空洞察虛實,更不要說大家同出一源的天魔真氣,還是挨在一起。
周奕當即撤掌,一臉慍怒。
“婠姑娘,你不守規矩,欲盜我鴻寶,我們從此劃清界限。”
婠婠扭過身來:“別生氣,我只是好奇,想知道你練得是否為道心種魔。”
“我對你的好奇沒有興趣,什么圣帝邪帝,我也管不著。陰癸派如果真要與我為敵,那也奉陪到底。”
周奕懶得聽她解釋,朝窗扇一指:
“你走吧,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他面色冷漠,眸光如千年寒冰,讓婠婠渾身一冷。
從未碰見有人舍得用這般態度對待她。
并且,她深深感受到。
對方的怒意,絕非偽裝。
也就是說,他真的對自己冠絕天下的魅艷,無動于衷。
不過鴻寶真氣對她有大用,絕不能舍棄。
當下腦海中閃過兩個想法。
其一,就是以陰癸派的名頭威脅逼迫。
周奕有所牽掛,他會念及陰后。
再加上了解過他的為人,這才敢將后背露給他,安心練功,不用擔心他忽然發力偷襲。
如果以勢逼迫,也許他會就范。
婠婠實力強絕,加之做事隨心所欲,自然有這樣的強勢性情。
可話到嘴邊,瞧見面前青年對她橫眉冷面,劍眉蘊怒,如劍出淵。
強硬的話瞬間軟了下來,舍去其一,換了個“其二”想法。
她扮作柔弱,又成了話本中勾引書生的倩女。
軟軟一歪,全然不設防備。
纖細雪白的手臂在燭火月光二色交融下,魅人入骨,她輕輕環勾周奕的脖頸,貼了上來。
柔弱說道:
“我知道錯了”
“我也只是想對你多一些了解,不要生氣了,再給人家一個機會好嗎,奕哥”
小妖女聲音顫動,連目光都跟著顫動。
不待周奕說話,她小腳一挑,白影一閃,已鉆入被褥中。
“你做什么?”
“給你暖床,你雖不是我圣門圣帝,就做人家一個人的圣帝好不好?”
周奕呵呵一笑,信了她的話才有鬼。
不過,妖女服軟,這個臺階他還是得下。
他心中有氣,故而將被一掀,鉆了進去。
婠婠在他進來的一瞬間,閃身而出,鬼魅一般又來到之前臥坐的窗戶上。
那把梳子,又被她拿了出來。
周奕一副你玩不起的表情:“不是說好暖床的嗎?”
月光下,她眸中含笑,一邊挽秀發而梳,一邊把話聚入周奕耳中。
“床已暖過,奕哥早些歇息吧。”
“本宗元老那邊有我照看,師尊考慮我的意見,暫時就不會尋你。”
“人家先走啦,下次再找你練功。”
“嗯”
“你的功力有長進,這次我很滿意。”
婠婠輕輕吹氣,屋中兩盞燭火盡數熄滅。
她的人影掠過那兩桿青竹時,以天魔大法帶動,細心闔上窗扇.
沒過多久,黑暗中,周奕盤腿打坐。
從膻中竅內取出一絲天魔真氣,讓它游走手太陰肺經。
少頃,這縷天魔真氣便消散了。
不過,這也給他研究天魔秘術帶來了極大幫助。
周奕仔細復盤,確實察覺到一絲破綻。
但局中人想要窺破,產生大膽聯想,那也千難萬難。
只是妖女心思靈敏,不得不防。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復情緒。
今夜危險至極,一旦被魔門發現身份,后果難以想象。
南陽局勢,也將朝自己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
轉念又一想。
若真被這小妖女得知,她會保守秘密嗎?
婠婠對陰癸派沒那么上心,老一輩的元老對她不服,甚至最后將她架空。但是,她一定不會瞞著陰后。
不管陰后是什么態度,周奕暫時都不想與她打交道。
十個邊不負,也遠不及一個陰后危險。
回想起小妖女勾魂奪魄的絕世魅態.
這世上的成名高手,不少淪為舔狗,叫人難以啟齒。
本天師,卻要立志成為大隋最后的遮羞布。
是夜,周奕定神靜心之后,安然入夢。
夢中,閃爍著一些斷斷續續叫人道心破碎的畫面。
他這邊與小妖女話聊后,還能遨游夢境。
冠軍城那邊,那可就糟糕了 迦樓羅王宮。
混亂的勁風,壓得成百上千條松油火把劇烈閃跳。
“老妖婆,你不要太過分!”
周老嘆近來因為棺宮異變又喜又煩,正在沉心鉆研漏洞。
沒想到,陰后忽然殺上門來。
不給他們圣極宗面子不說,還把他剛剛產生的靈感給撲滅了。
此時怒火燒心,言辭毫無顧忌,沉聲吼喝間,渾身魔煞朝天席卷!
地上躺著十幾具尸首,無一不是入了真魔的高手。
但面對陰癸宗尊,他們卻連燃盡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迦樓羅王宮頂端。
半掩面紗的女子舉掌破開周老嘆的煞掌,她閑庭信步地踏在琉璃瓦上,背印著一輪清冷彎月。
清輝相籠,正與她相配。
叫她的氣勢,達到了一種難以想象的境地。
朱粲已經調集大軍,短短時間,宮中已經匯聚千人。
人數越來越多,要將王宮頂上那人團團包圍。
“邪帝呢?”
她的語氣一直平淡。
“圣帝豈是你想見就見?”
尤鳥倦帶著難聽至極的聲音從天而降,他已經拿出獨腳銅人。丁大帝、金環真相繼現身。
棺宮高手,也在集結。
哪怕是魔門八大高手首座,此時也露出一絲謹慎。
“老妖婆,你不會以為到了這里還能追殺我吧?”
尤鳥倦獰笑,可想到自己跳三峽的慘痛經歷,笑容沒了,也面帶怒容。
他本想再以“石之軒”相譏。
但想想還是把這種行為藝術放棄了。
萬一這老妖婆不管旁人,只與他拼命,那可糟糕得很。
祝玉妍不理會他的話:“既然邪帝已經練成道心種魔大法,為何要東躲西藏.”
四人另類種魔,冠絕古今,自然驕傲。
老妖婆說起邪帝,他們當然能理解。
尤鳥倦察覺祝玉妍誤解,立時生出妙計。
“什么叫東躲西藏?”
“圣帝大法未臻圓滿,自然專心練功,等他老人家出關,你再瞧瞧是誰東躲西藏。”
丁大帝晃動通天冠,語氣極度冰冷:“陰后,不想陰癸派被本宗清算,我勸你不要再來滋擾。”
祝玉妍無視威脅,面度一眾高手,倏地動人一笑:“最高之秘圓滿?”
“那豈不是一輩子也無法出關。”
“你放屁!”
周老嘆被人質疑,心頭火氣更大,怒斥道:
“武道至極的玄妙秘密已在眼前,隨手可觸,你一個外行,懂什么玄機?”
“等你有資格單獨面對本座,再說這樣的話。”
王宮之上,這一道清冷平淡的話語,卻像是一記重錘轟擊下來。
叫人憋屈的是 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無法反駁。
邪極宗四大宗師憤怒之下,無法用話語反駁,卻爆發強勁氣勢。
王宮處處宮燈被壓趴,卻能離奇不滅。
這等控勁拿巧之能,只叫人望而興嘆。
四股氣勢,如山洪爆發,沖上王宮之巔。
琉璃瓦片被掀翻,陰后輕袍緩帶順勢飄飛,她一直從容,仿佛月下孤娥,輕踩屋頂狻猊垂脊,目中染著月華之冷,帶著天魔之韻,以聲音破開氣勢,反問道:
“是你們殺了邊不負?”
周老嘆怒而冷笑:
“陰癸魔隱,手段稀松,只剩貪歡外欲,武學空洞,他一具腐朽軀殼,不敵我的精純魔煞,死有余辜。”
“此事.”
“是你們陰癸派尋隙在先,毀我義莊,又在湮陽聚首,對本宗圖謀不軌,豈能任你們拿捏?”
祝玉妍很清楚湮陽之事,陰癸派并非要對邪極宗出手。
乃是為了一個小小道觀。
不過,仇已結下,她豈會自降身份,解釋誤會。
正待將邊不負之事問清楚,祝玉妍忽然看到一個熟人。
想到云霞說得詭異法門,這時親眼所見,第一次皺起眉來。
“林藥師?”
林藥師從赤影兵團中走出,招呼道:“宗尊,您沒有認錯。”
“你的兄長正在尋你。”
祝玉妍道:“你又如何變成這副樣子?”
林藥師露出一絲發自內心的喜悅:
“人之精神氣,能練到無有窮盡的地步,便是這片虛空,也能打破。”
“林某今已聞道,正孜孜以求,煩請宗尊,叫吾兄長也來此處,一起論道。”
他笑了笑,一旁的宇文無敵配合著打開棺材:
“宗尊既然來此,不如入棺一敘。”
周老嘆、金環真四人聽罷,全都笑了起來。
“藥師所言不假”
“陰后,不若與我們一道鉆研最高之秘。”
祝玉妍沒說話,忽然身形爆閃。
邪極宗四大宗師早有防備一齊出手,魔煞之氣排山倒海。
但陰后并不硬抗,展開天魔妙舞,人影分閃,以天魔大法盜力,穿過四大宗師,那分閃的天魔之影合而為一。
一步來到了林藥師身前。
她伸手一攝,林藥師被她拉扯在手心,下一瞬間,經脈全封。
天魔大法十七層所攜帶的恐怖力場,讓所有朝她圍攻之人,盡數產生空間塌陷的可怕感覺。
那感覺一生,便迷失自我,邁不動步伐。
宇文無敵還沒有反應過來,陰后抓著林藥師,已踏在他的肩膀上,點躍間朝王宮外飛奔。
宇文無敵倒飛而出,撞倒一堆兵士。
周老嘆等人大罵一聲,追殺過去 這一晚,冠軍城兵馬齊動。
陰后再強,力終有盡,故而無法面對王宮群雄。
但她身法全展,邪極宗四人中,唯有尤鳥倦施展逆行派絕技順逆遁行大法勉強能追。
當初他正是憑借此法,遁入三峽。
可是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一個人去追陰后。
陰后想走,天下間幾人能攔得住?
周老嘆停步在冠軍城頭,聽著湍水嘩啦啦流淌,眼中鬼火跳躍,死死盯著陰后離開的方向。
他忽然一掌打入護城河,在月下激起一片泛著黑色的水花。
“祝玉妍欺人太甚!”
金環真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嘆,不必氣惱。想當初我們遇見她,只能倉皇而逃。”
“現如今,已有很大改變。”
“不錯,但還是不夠。”
周老嘆目光堅定:“我要臥薪嘗膽,閉關苦修,遲早要站在這老妖婆面前,讓她不敢囂張。”
丁大帝道:“棺宮的事可搞清楚了?”
尤鳥倦嗓音難聽:“怎么一下有這么多人失控?”
周老嘆先是面色深沉,隨后又笑了起來:“是有人想算計我們。”
“前段時日,城內忽然涌來大批江湖人,我雖覺奇怪,但也不以為意。”
“現在想來,其中有不少人被人蠱惑,以為帶著秘法能破我的真魔隨想,企圖效仿那可惡的裘千博。”
“雖然異動跑了一批人,但也無關緊要。”
“這幫人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他們。”
丁大帝追問:“你是搞清楚緣由了?”
“差不多了。”
周老嘆哼了一聲:“如果不是老妖婆打擾一下,或許我已經全然弄清。”
“這些人,多半與大明尊教有關。”
“估計與善母控制人心的手段類似,卻以為能瞞過我,簡直是做夢。正好給我當做材料,窺探逍遙拆的秘密。”
尤鳥倦用異樣的眼光看向周老嘆:“今時不同往日,師弟叫我刮目相看。”
大帝的僵尸臉上,也難得泛出一絲感慨:“為了圣帝舍利,我們斗了那么多年,想不到會有今天。”
周老嘆道:“曾經沒錯,現在也沒錯。”
“圣帝舍利只有一顆,為了武道修為,我們自然要搶。”
“現在換了一條路,非個人之力能窮其盡,需要我們同心協力,一道參研。”
四人都點了點頭。
魔門兩派六道,最不團結的便是邪極宗,如今卻成了鐵板一塊。
這與他們的另類種魔,一樣另類。
“大尊善母的手段也許不在老妖婆之下,我們要小心。”
“這座冠軍城,對我們很重要。”
沒有冠軍城中的數萬人馬,他們想再找個安靜地方鉆研,黑石義莊就是前車之鑒。
“要和平,不能打仗。”
“最好整個南陽都別打仗。”
“讓朱粲老實一點。”
正商量著呢,一位披著金甲的兇惡大漢也躍上城頭。
“幾位宗主,那美人呢?!”
朱粲方才在王宮都看呆了,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佳人。
他方才嚴禁弓箭手放箭,生怕把美人射死。
此時,朱粲腦海中完全是方才那人風華絕代的樣子。
周老嘆摟著他的肩膀:
“她已經走了,但看在你很喜歡的份上,等我神功大成,把她抓給你也不是難事。”
“好!!”
朱粲空有一身武功,此時沒有帶自己的外置大腦朱媚,什么大餅都吃得香。
“我做了皇帝,就封她為后。”
周老嘆對食人魔王道:“本宗主定幫你達成心愿。”
“但在此前,你要改變一些策略。”
“宗主請說?”
金環真在一旁接話:“你要放寬城內的氣氛,不可胡亂殺伐,這樣才能引更多人到此,我們與人武道交流,你情我愿,如此才更為長遠,更增效率。”
周老嘆點頭:“不錯。”
他哼出粗氣:“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也拿出真魔隨想,誰也怪不了誰。”
“我倒是想知道,天下間還有沒有裘千博這樣的人物。”
朱粲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好。”
“臘八是我的誕辰,往后本王請各路高手來赴臘八宴,以萬般武學,與諸位宗主論道。”
大帝老嘆,各都稱善。
邊不負入棺第十二日。
襄陽城,錢家藏清閣。
聞采婷面色不善:“藥師,你當真什么也不說嗎?”
“當然。”
林藥師笑道:“我不會泄露與周宗主有關的秘密。
如果你要與我論道,我倒是可以與你一敘。如果你嫌棄我見識淺薄,可以去冠軍城。”
“那我問你,邊不負是不是你們殺的?”
林藥師道:“不是我殺的,但邊師兄當日不愿入棺,死了也很正常。”
“之后呢?”
聞采婷道:“之后你們有沒有對邊師兄動手?”
“你需要問周宗主,我并非每時每刻都伴在宗主身側。”
林藥師道:“更多時候,我處于練功狀態。”
錢獨關、云霞等人看著林藥師,只覺詭異。
聞采婷忍不住嘲諷:“你練功又有何用?只徒作他人嫁衣。”
“此言差矣。”
林藥師目露光彩:“你并不懂我這門玄功,我只能告訴你,每個人都有超脫的機會,所以對于周宗主,我無有多少怨恨。他所說的論道,并非為假。
你若不信,可以去尋裘千博裘幫主。”
云采溫問道:“韋威呢?”
“他死了。”
“什么?!”
聞采婷不理解:“他與你一般被抓走,怎么你活他死?他的功力可比你高。”
林藥師道:“他癡迷于醫經毒典,而非武道,周宗主留他無用,自然要死。”
“你莫要這樣看我,我雖然為兄長奔波辦事,但向武之心,也許比你更強。”
“當初辟師父收我兄長為徒,看我天資較差,我是跪求數日,才得傳授。但所學雜亂,未有真傳。”
“這一點,辟師父還比不上周宗主。”
“當日我雖被抓,到了冠軍城,周宗主并未用強,乃是正經論道,且拿出畢生心血,我今如此,只是才情不夠。”
眾皆漠然,像是看瘋子一樣看著他。
但內心,又有一抹觸動。
因為此刻的林藥師,變得干凈透徹。
他還是原先那個人,卻沒有別的興趣,成了懸崖邊的武癡。
林藥師離開座椅,起身詢問:
“宗尊,您要殺我嗎?”
聞采婷冷笑一聲:“你已經瘋了,成了邪極宗的走狗,茍活也是無益,何必再問宗主。”
她準備動手,坐在上首,一直沒有說話的陰后卻擺手叫她退下。
“你走吧,希望你也能成為裘千博。”
陰后淡淡的話語響過大堂。
林藥師明白,陰后為自己爭取了最后一絲機會。
他雙手作揖,一揖到底:“若林某走出冠軍城,再來拜會宗尊。”
陰后開口,再沒人攔路。
林藥師自襄陽返回,又朝冠軍城去了。
“師父,他修煉的也是道心種魔?”
“并不純粹。”
陰后已查探過林藥師的經脈:“但這種奇特魔煞,精純厚重,甚至有了一絲絲玄妙之氣,連我也聞所未聞。”
“吩咐下去,叫人留意裘千博的動向,我要見他。”
眾人雖驚,但趕忙應是。
陰后看向親傳愛徒:“婠兒,那位老天師呢?”
婠婠從冠軍城得來的諸般信息中回過神來:
“那位小天師說,他師父尋寧道奇去了,之后又云游不知所蹤。”
聽到寧道奇三字,哪怕是陰后,也生出顧慮。
三大宗師的名頭,可不是吹出來的。
“南陽的事,你打算怎么辦?”
婠婠恭敬道:“暫時認同云師叔的看法。”
聞采婷聽罷,有些不滿。
但陰后當面,她自不敢多話。
陰后思慮一番,又對聞采婷道:“把冠軍城的事,告知兩派六道其余朋友。”
“是。”
聞采婷應了一聲,又道:“宗主,要不要叫慈航靜齋、凈念禪院的人也知曉?”
“不必了,他們早就知曉了。”
陰后也有些服氣:“邪極宗的人做事,真是肆無忌憚。”
一旁的婠婠白清兒露出疑惑之色。
陰后不禁失笑:“那夜我在冠軍城中,看到身著凈念禪院僧袍的僧人,他們與林藥師一樣。”
“看來佛門禪功,同樣敵不過天魔至高。”
“邪極宗再怎么混賬,也是我圣門中人。”
“如今他們參悟道心種魔,梵清惠,還有那四個老和尚,定然是坐不住的。”
不多時,大堂中的人全帶著異樣的心情出去辦事。
只留下師徒二人。
“婠兒,你對那小天師很看重?”
“是。”
婠婠道:“徒兒發現,太平鴻寶也修十二正經,與天魔大法神似。天魔策中的道心種魔,分出道魔兩家,可見道門武學,與天魔策也有關聯。”
“這太平鴻寶號稱第五奇書,對我修煉天魔大法,大有裨益。”
陰后聞言,只是微微頷首,并無波動。
她曾被人欺騙,丟了純陰之質,天魔大法已無再進可能。
“你的天賦不比為師差,有望將天魔大法修煉到頂層,不要過分執著于外。”
“另外.”
陰后秀眉輕蹙,目含嚴肅:“我看了那小天師的畫像,勝過我那死敵”
“你可不能把自己陷進去。”
婠婠明白師父在擔心什么。
她立刻點頭:“婠兒只為功法,順便騙了他的心,自己什么也不會落下,師尊盡管放心。”
陰后不再多說。
其實這一句也是因為自身經歷才提,對于愛徒,她是相當放心的。
婠婠側目,看向屋外天空。
一張此前從未瞧過的冷漠面孔,又一次浮現心間.
臥龍崗上,周奕正奮筆疾書。
上面寫道:
“海瓜無味之物,沙多氣腥,最難討好。然天性濃重,斷不可以清湯煨也。”
“須檢小刺之瓜,先泡去沙泥,用肉湯滾泡三次”
所謂的海瓜,便是海參。
他寫完食譜,又拿畫配圖,精述流程。
等一切完功,才交給虛行之,讓他帶給當陽馬幫的陳瑞陽。
他本不想這樣勤懇,但虛軍師卻屢屢催促。
這位虛軍師,比治衣治椅的陳老謀更俗。
常把什么“大計”掛在嘴邊。
真叫人無語。
只是老饕之間的美食閑話,賦圖以趣,如池塘荷花,潔白干凈,何計之有?
周奕又給小鳳凰寫信。
這信寫了好幾頁,什么都問問,什么都想聊聊。
如今冠軍、襄陽兩頭安穩了,周奕又能松一口氣。
可是,邊棺歷第二十四日。
他平靜的生活,再次打破。
陳老謀與虛行之一道登山,三人因江淮之事,從傍晚,一直聊到大半夜。
原來,尤宏達從汝南郡糧米一事中得知了李子通的陰暗勾當。
他與孟讓合作,卻暗中賣米給孟讓賺他大筆銀錢。
尤宏達知道孟讓多疑,差人將此事連同證據一同送給孟讓,登時盱眙大亂。
孟讓與李子通聯盟,頃刻瓦解。
李子通與孟讓鬧掰后,找到了順風順水的杜伏威,老杜雖然聽了周奕的話對李子通有防范。
但又起了一個考慮不到的變數。
大將來整放棄孟讓,追擊李子通直逼六合。
杜伏威與李子通合作,與來整一戰,雙方在這倉促一戰中,彼此建立了信任。
老杜感覺,李子通打仗勇猛,為人豪義,好像也能處。
行,你做我的兒子吧。
不做兒子,也做一個苗海潮。
卻沒想到,等來整二次來攻時,認識沒幾天的好兄弟李子通直接背后捅刀。
他拐走了一些江淮軍的人,遠遁海陵。
杜伏威受傷,軍陣大亂。
江淮軍本要潰散,但李靖帶領水軍沿淮水痛擊來整后部,燒毀十數艘大艦。
來整擔心前后受擊,退到淮水北岸,杜伏威得李靖這支奇兵,終于穩住陣腳。
人在失落、后悔的時候,最容易想起當初提醒過自己的人。
更后悔為什么不聽勸。
尤其是這一次,還是被這人的部署所救。
若是沒有李靖之兵,杜伏威不敢想象江淮軍是什么結局。
故而.
“老杜要來要來找我?”
“是的。”
虛行之與陳老謀異口同聲:
“江淮霸主杜伏威,要來臥龍山,請周大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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