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鳳放下筷子。
見周奕正端起碗,將內里湯水喝下。
“你先在云首山下的茶棚等我,晚間再行動。”
她若有所思地盯著周奕,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笑意。
“晚間?”
“嗯,那人白天極少現身,想必在練什么邪門武功。”
“行,等你。”
周奕頷首,獨孤鳳便提劍離去。
瞧著她掠過街角,周奕起身信步朝云首山走去。
山下茶樓附近有一棵大柳樹,枝椏橫斜如虬龍。攀上枝丫,背朝汝河集,半依著樹干,俯瞰山道。
這幾乎是通往上蔡的必經之路。
不管是做生意的商隊還是趕路的旅人,不愿大費周章繞遠路就必須從這走。
汝河集的傳聞挺嚇人,卻也沒有因噎廢食。
在樹上待的片刻間,周奕耳邊響起諸多雜音。
那鏢局過山喊的號子,馬幫趕馬時回蕩的銅鈴,商隊東家的催促叮囑,還有三三兩兩的江湖客豪邁的說話聲。
有不少人注意到他在樹上觀望,但都是瞥一眼便過,不甚在意。
暮色漸濃,山道漸寂。
“呼呼~~”
忽有陰風自云首山深處襲來,周奕打了個寒顫。
再朝山道瞧,早沒登山的人影了。
他瞇著眼睛,朝道旁的茶樓打量。
里間坐著七八條粗獷漢子,各攜兵刃,像是在喝茶閑聊,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周奕才扭頭,茶樓中有兩人立即移開目光,不再對著柳樹方向。
這時,有一陣淡雅香風拂來。
一道白影踩在一條細柳枝梢,晚風徐徐,綠絳搖曳。
白衣人像是沒有重量,隨著柳條上下搖晃,那樣輕盈。
這等輕功,周奕著實眼饞。
獨孤鳳一來,則將目光鎖定在茶樓方向。
里面那七八條惡漢全都變了臉色,連喝茶的動作都僵硬了。
她再低頭,見靠著樹干的周小天師頗為輕浮,正朝自己足踝上不眨眼地看。
心中羞惱,聲音卻依舊溫柔似水:“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只是佩服你輕功高明。”
周奕抬起臉來,獨孤鳳見他劍眉舒展目光純粹,心道誤會了。
“那些人你認識?”她朝茶樓中示意。
“素未謀面,”周奕一臉認真,“興許是我的仰慕者吧。”
“仰慕者...”獨孤鳳笑彎了眉,“沒聽過你這般說話的,真有趣。”
周奕也站起身來,與獨孤鳳一道立于柳絲垂簾下,偶有幾只晚歸的燕兒大著膽子從他們身旁斜飛掠過。
“走吧,不用理會他們。”
兩道白影前后躍下,直登云首山。
等他們人影消失,茶樓中惡漢們的表情才恢復自然。
若周奕走近仔細辨認,也許能認得出來。
其中一個持雙刀,腦袋尖尖的漢子正是在扶樂福實客棧中的兇人。
也就是向、房、毛、曹這四大寇的手下。
當時在扶樂客棧因周奕一席話,四大寇這幫人倒了血霉,被隋軍校尉尤宏達領人追殺,這雙刀惡漢趁亂撿回一條小命。
“確定是他嗎?”肌肉虬結的壯漢沉聲問道。
“是!”
“姓周的小子,化成灰老子也認得,”雙刀漢子目露兇光,“就是他害得三位頭領與多位兄弟喪命!”
“他還膽敢咒罵曹大當家斷子絕孫!”
周圍走出一個練硬功的肌肉壯漢:“此仇必報,不過方才那個白衣女子也不是易于之輩。”
“只我們幾個要對付這兩人,恐怕有些為難。”
周圍又有人道:“別慌,再等等。”
茶樓中安靜了一炷香時間,外邊傳來數道沉穩腳步聲。
“韋頭領他們來了!”有人振奮呼喊。
眾人擁出茶樓。
但見一位頭發散亂的灰袍人走在最前方,身后跟著兩名大漢,還有十幾位兇人。
這灰袍人五十余歲,頭發披亂,臉上斑斑點點,一對眼珠子一大一小。
他手持鐵拐,身形略顯佝僂。
四大寇燒殺搶掠,手下有眾多頭領人物,各坐一把交椅。
這位韋遙祥,正坐第十一把交椅。
一把鐵拐殺人無數,匪號便是十一老拐。
他身后還跟著兩人,全都太陽穴高鼓,眼中閃爍兇厲之色,那是排行第三十六、第五十四把交椅。
類似這樣的交椅頭領,四大寇手下有八十一位。
如今還剩七十八位,死去的三位被尤宏達當作軍功割了腦袋,這都是姓周的害的。
所以...
韋老拐一聽手下匯報姓周的出現,立馬帶人來了。
這個姓周的,不殺不行。
因為旁人與四大寇交惡,都是直來直去打殺,從沒有被人這樣戲耍過,那三位頭領死得太憋屈了。
“人呢?”
韋老拐啞著嗓子問道。
雙刀漢子朝云首山方向一指,又說起那白衣女子情況。
韋老拐冷冷一笑:“那也沒什么大不了,一個是殺,兩個也是殺。”
話音未落,拿著鐵拐的手猛得朝前一指。
聽得“嗡”一聲悶響。
鐵拐中射出一道勁氣,直接將茶樓外隔著半丈、一丈處的兩盞燭火打滅。
只滅燭火,不傷蠟燭。
“好拐法!”
身后兩位頭領拍掌笑贊。
韋老拐像是急著投胎一般,催促道:
“走,現在就摸過去,我要把姓周的腦袋帶到竟陵送給大當家。”
眾兇漢連聲呼應,都朝云首山去了。
至于近來的汝河集傳聞,卻也沒那么擔心。
因為姓周的走在前面擋槍,有什么怪事早被他撞過了。
星月暗淡,山間有林木遮擋,更顯昏沉。
好在近日將手少陽三焦經練通,有了絲竹空穴帶來的心神輕盈之效,目力也有見漲。
周奕跟在獨孤鳳身后,慢慢朝山頂摸去。
也許是錯覺,越往上走,越有種濕冷陰寒之感。
尤其是上到半山腰后,霧靄漸濃。
從下朝上看,感覺山霧像是貼著地表爬行,詭異得很。
腐葉與松脂散發著腥氣,在晚間更濃,像是還有一絲淡淡地血腥氣夾在其中。
又過了片刻,獨孤鳳腳步放慢,她回過頭來。
周奕見到一雙清麗的眸子在昏暗霧氣中若隱若現,見她打了個手勢,曉得要到亂墳崗了。
這時控制好氣息,腳步更加緩慢。
翻過一方土坡,山頂景象驟變。
碑林成片,死寂在荒頂上,多數墓碑歪歪斜斜,像斷齒般參差,有的早已裂開,有的甚至生出蒼白的菇菌。
幾只夜鴉眼閃幽光,雙爪抓在一塊木碑上,上面一個字沒題,只插在墳包內。
“呱~!呱~!”
幾只夜鴉輕啼,歪著脖子看向亂墳崗旁的荊棘林,方才像是有兩道白影劃過。
獨孤鳳拉了拉周奕的衣角,示意他往后避在一棵槐樹后。
她表情輕松,朝天空指了指。
聲音輕輕柔柔,聚成一線入了周奕的耳:“就在碑林中央幾個墳包那邊,瞧見那棵老槐樹了嗎?”
周奕點頭。
“算算時辰,那個古怪的家伙快出來了。”
“我好奇得很,想到那個洞里瞧瞧,待會你可別盯著他看,這人是個高手,感知非常敏銳。如果咱們被發現,我只能與他動手。”
獨孤鳳沖他眨了眨眼睛:“那么一來,我的好奇心就沒法滿足了。”
周奕不滿地白了她一眼。
切,真把我當江湖小白了。
他正想有所回應。
忽然,一道詭異的聲響回蕩在亂墳崗中央。
“呱,呱~!!”
夜鴉受到驚擾,拍翅亂飛。
亂墳崗內,像是有什么可怕詭異的東西正要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