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統領神色微動。
陸行舟是閻羅殿判官的事還沒傳播開,現在人們認知的是他天行劍宗客卿的身份、以及丹師新秀榜上三十八的排名,算得上小有名氣。
兩個月前的東江妖魔大案,由于陸行舟當時是易容行事,導致在其中濃墨重彩的作用不太為人所知。
但鎮魔司系統內好歹比別人多知道一些細節,起碼事后天行劍宗破焚香樓的存在感太高了,鎮魔司系統內的人用屁股都想得到天行劍宗在妖魔案中必然是個主要角色。
景統領果然一下就想到了這些,緊緊盯著陸行舟:“東江妖魔案,不是面上那么簡單的吧?”
陸行舟失笑:“郡守是妖魔所化,郡上官僚大半是妖。”
景統領怔了怔:“就這么直接告訴我?”
“官僚系統內不敢亂揭,但你不一樣。”
“我有什么不一樣?”
陸行舟笑道:“東江事件里盛元瑤的表現,和閣下在夢歸城這件事的表現……挺像的。大家都是想求個真相和公道的人,只不過東江那事并不是被壓了沒法解決,而是解決之后的說辭問題,盛元瑤也就沒那么激烈。我到了此地聽了閣下的事后就在想,如果盛元瑤遇上閣下這種無法解決的狀況,她會不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
景統領有些驚奇:“盛家千金?”
“是啊。”陸行舟端碗相敬:“這大乾爛得很,之所以讓我覺得還沒爛徹底,就是因為里面還有盛元瑤和閣下這樣的人存在。以及……”
他頓了頓,沒說下去。
自家老婆是公主。
小白毛還是圣地的……按國教算,也算是官面人物。
景統領冷笑:“我是通緝犯。”
陸行舟無所謂地自己飲盡,又道:“有些人披著官皮,實則是妖是魔,誰說得清?有些人是通緝犯,此心可昭日月。”
景統領沉默片刻,忽然一飲而盡:“就算你是來賺我的,這酒我也陪你喝了。”
陸行舟終于笑了:“有毒無毒?”
在外查驗不出,這喝進去感知那就清楚多了,景統領神色怪異地內視片刻,真的無毒。
“覺得可能有毒還敢喝……嘖。”陸行舟又給他添了一碗:“所以酒看著再可能有毒,還是有機會真無毒的……至少朝廷里還有盛元瑤這樣的人,景統領又何必絕望?”
“陸兄屢次提盛元瑤的意思是,你會幫她應對東江妖魔案,所以也會幫我解決夢歸城此案?”
“當然。難道景統領開口便問妖魔案,不是這個期待?”
景統領“哈”地笑了起來:“不是統領了,喊著別扭。姓景,單名一個戈字,戈矛的戈。”
“很適合景兄。”陸行舟笑道:“景兄躲在這里,是為了蹲背后的魔修?”
景戈道:“不錯,我見你進門就掏魂幡,本來以為是你。可看身邊孩子可愛,又有些猶豫,覺得不像。”
“我的魂幡和景兄的長刀一樣,不過工具罷了。”陸行舟淡淡道:“恕我直言,景兄在這里蹲魔修,無異于緣木求……呃。”
在一旁乖巧聽著的阿糯差點笑出聲來。
景戈眼里也露出笑意:“無異于陸地行舟?這陸行舟不就來了么?陸兄有什么想法?”
“首先我們捋清楚景兄查案的目的,是為了揪出幕后的魔修,既給受害者討個公道,也是避免今后還有類似之事發生。因此閣下表面離開,實則潛在這里暗中查訪。”
“對。”景戈道:“錢家的百子湯,沒能完成,被我破壞了。如果幕后有魔修,那么此事還會重啟,老子絕對不能坐視這種喪盡天良之事繼續發生。”
“那么這個魔修此刻肯定去找新目標了,怎么可能還回這里被你蹲?”
“我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原本還想過暗訪郡守府,可難度太高。”景戈話鋒一轉:“所以陸兄有什么主意,莫非是陪你去蹲霍琭?”
陸行舟怔了怔,笑道:“我和劣徒那幾句話,確實是為了說給景兄聽的,目的是讓景兄知道我是因為別的事而來,與此魔無關。但不是真想直接忽悠景兄去對付霍琭,景兄又不是盲目之人,我忽悠幾句有什么用。”
景戈笑了笑,低頭喝酒。
陸行舟又道:“但我也不瞞景兄……霍琭未必和此案有關,但他絕對知道這人是誰、在做什么。所以我一聽此案,就覺得和景兄是可以合作的,才特意來找你。”
“怎么合作?”
“想必不見兔子,景兄是不會撒鷹的……這么著吧,如果我能讓這個魔修主動現形,讓景兄抓了,那么后續我對付霍琭的時候,景兄幫我一手,如何?”
景戈舉碗碰了一下:“如果你能讓這個魔修主動現形,那么即使我失手抓不到他,也承諾后續會幫陸兄一把。”
“那就一言為定。”陸行舟仰首飲盡碗中酒:“景兄近期暗中盯著我就可以了,相信不會讓景兄失望。”
見阿糯推著輪椅離開,景戈在身后忽然問了句:“你特意找我,只為了得個幫手對付霍琭?那你不如去買兇找刺客,豈不方便多了?”
陸行舟頭也不回:“景兄想阻止魔行,難道陸某不能同此心?一舉兩得,何必買兇。”
遠處裴初韻一直靜靜看著這邊交流,直到陸行舟離開錢宅,裴初韻忽然想起什么,傻了眼。
現在景戈暗中盯著陸行舟,看會不會有“魔修”出現。
那她裴初韻這典型的魔修,還怎么對付陸行舟?怕是魔功一放就要被景戈先兜頭一刀砍過來了……
我是魔修,可我不是那個魔修啊!
繁華大郡的鎮魔司原統領,妥妥的四品上階甚至有可能已經三品了,再加上陸行舟師徒倆本身,那還怎么打?
裴初韻一時懷疑自己之前到底鬼迷了什么心竅,為什么不在他倆在街邊買糖吃的時候就偷襲出手啊!現在怎么辦?
那邊陸行舟悠悠然和阿糯進了一家餐館,點了一桌好菜。裴初韻面無表情地看著,更氣了。
這幾天盯著這王八蛋,生怕錯過什么,搞得什么都沒吃,就磕丹補充能量。現在更好了,看他們師徒倆一路吃零食喝酒點大餐,自己還是只能干看著!
不對,為什么要干看著,我易個容一樣可以大搖大擺點東西吃啊!
裴初韻二話不說地跳下對面屋頂,光明正大地進了餐館。
小二迎了上來:“客官,沒桌了,您看這……”
裴初韻美眸掃過陸行舟那桌:“那不是有空位么?”
小二有些尷尬:“那得看人家肯不肯拼桌。”
話音未落,陸行舟就笑了,露出整齊的白牙:“有美人兒拼桌,豈有不愿之理?姑娘請坐,這頓我請。”
色狼。
裴初韻心中暗自啐了一口,面上擺出靦腆的笑容:“那怎么好意思……”
“我們師徒倆吃這么大桌子菜也吃不完啊,免得浪費,還要打包回去喂狗。”
裴初韻:“……”
她暗自磨了磨牙,淺笑著坐在對面:“這位公子真能說笑。”
阿糯坐在側邊,一邊扒飯,眼珠子滴溜溜地看她。裴初韻銀牙磨得更厲害了,想到被這小鬼頭騙到劍鋒堂的過往,那瞬移法寶至今都沒冷卻呢……
陸行舟似是隨意搭訕:“姑娘是本地人?”
裴初韻柔和地笑笑:“也是初來此地。”
“獨自一人?沒人相伴的么?”陸行舟有些驚訝:“這世道可不太平,姑娘這么漂亮,還是小心些,免得被欺負了去。”
至今為止只有你欺負過我!裴初韻嘆了口氣:“別的還好,就是差點被路邊野狗咬過,可嚇人了。”
阿糯差點一口飯噴了出來,辛苦地掩著嘴巴咳嗽去了。陸行舟面不改色,桃花眼深情地盯在裴初韻臉上,柔聲道:“姑娘若是信得過我,今后可以相伴而行的。”
喲呵對老娘放媚功?
不對,這不是媚功,沒有功法反應……可這眼睛好作弊啊,怎么和人放媚功一樣的?
不過現在這個狀況,是不是意外達成了“接近勾引陸行舟”的初始意圖?裴初韻心念電轉,做出個含羞垂首的樣兒:“公子帶著如此可愛的孩兒,怎能信不過?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陸行舟聲音忽然大了不少,好像很驕傲:“敝姓霍。”
熱鬧的餐館忽地安靜了許多,無數食客偷眼往這邊看。
霍琭雖然人還沒到,但霍家四公子要來這里做郡丞的事早就傳遍了,這人大庭廣眾喊姓霍,莫非……
裴初韻也做出一副崇拜的眼神:“公子莫非是霍郡丞的……”
陸行舟故作高深地笑笑,舉杯輕抿。
一頓飯沒完,“霍家已經有人在城里暗訪了”的消息便悄悄傳遍了夢歸城。
陸行舟笑道:“敢問姑娘名諱?”
裴初韻眼珠子轉了轉,嫣然道:“公子叫我阿繂就好。”
行繂,系舟之繩。
裴初韻覺得自己很有文化,可惜別人聽不懂。
阿糯很是同情地看著她的腦袋,怎么還有人自己想綠的呢,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