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俞邵和李驄游開始不斷交替落子,黑子與白子在棋盤的右下角,開始以托退定式為基礎,并不斷蔓延。
“他們下的好快!”
“恐怕這一盤棋,李驄游八段已經在心里下過無數次了,所以才能落子飛快。”
手談室內,眾人望著棋盤,心中突然有種熟悉感,不由默默想著:“而且,這個布局,總感覺似曾相識……”
莊未生站在裁判席后,已經想到了這一盤棋究竟在哪看過。
“行棋至此,和之前俞邵在國手戰預選賽時,面對鄭勤的那一盤棋一模一樣。”
莊未生望著棋盤,目光如炬:“那一盤棋,下出了那手堪稱匪夷所思的五路肩沖。”
“雖然最后那盤棋俞邵贏了,五路肩沖也得到了肯定,但時至今日,都沒有任何棋手,敢于在比賽中下出五路肩沖。”
“不過,這一盤棋自然不會完全按照那一盤棋發展下去。”
“圍棋千古無同局,那么,究竟是誰先變招呢?”
很快,俞邵再次夾出棋子,飛快落下。
十三列十六行,虎!
這依舊是當初面對鄭勤時,俞邵那一盤棋所采用的下法,而那一盤棋,鄭勤執白,采用的是一間跳的下法。
對此,幾乎所有棋手都會去應,可最終黑棋卻選擇了直接脫先,去上方構筑模樣,飄逸到了極點,堪稱驚世之手。
“來了!”
看到這一手棋,李驄游瞳孔微縮,幾乎下意識的就將手伸進了棋盒,棋子頓時在棋盒內碰撞出聲!
他剛才那么多的手,下的這么快,確實就是因為他已經預先在腦海之中,構想了無數次和俞邵再戰的畫面!
自從當初輸給俞邵之后,他就幾乎將俞邵的所有棋譜研究了個遍,俞邵在國手戰預選賽和鄭勤的那一盤棋,自然也不例外。
之所以選擇這種布局,就是他所研究的成果!
棋子,終于從棋盒之中夾出。
李驄游死死盯著棋盤,眼神之中帶著一抹鋒芒,牙光微咬,手指夾著棋子,落于棋盤!
十六列十五行,尖!
“白棋,變招了!”
看到這一手棋,手談室內所有人心中都是不由一驚。
“之前,鄭勤面對這個盤面,這一手選擇的是跳。”
女記譜員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的望著棋盤。
李驄游的這一手尖,和跳的不同之處在于,對于虎住的黑棋三子壓力要更大,變化也將更激烈!
如果這個時候,黑棋繼續選擇脫先到上方拆邊,那么下方將受到白棋的強攻!
“尖么?”
俞邵望著面前的棋盤,思索片刻后,終于再度夾出棋子,飛快落下。
九列十七行,拆邊!
“面對白棋的變招,黑棋也因變而變,沒有再去上方拆邊,而是去下方拆邊,將棋型補牢了!”
看到俞邵也隨之變招,眾人的表情并不意外。
圍棋充滿了變數,只要一手棋不同,那么后續的所有發展都將截然不同,白棋明顯有備而來,黑棋在下方拆邊回應,也是堂堂正正的本手!
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更為專注了一分,已經感受到了棋局之中那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壓抑感!
這一盤棋,從布局一開始,就處處針鋒相對,雙方必然將是一場死戰!
李驄游望著棋盤,定了定神,他在構思這一手尖的時候,也看到了下方這一手拆邊,這是面對尖之時,最強的一手!
看到俞邵能下出這一手,他臉上同樣毫無意外之色,表情變得更為鄭重了一分,再次夾出棋子,飛快落盤。
五列四行,小飛!
俞邵靜靜的望著棋盤,沉吟片刻,很快便也夾出棋子,緊隨其后,落于棋盤。
八列四行,二間高夾!
于棋盤之上,黑棋與白棋不斷交替而落,雙方又開始在棋盤上的左上角交鋒,并且無論哪方,竟然都是落子飛快,毫不遲疑。
很快,雙方又是十余手落下,再次輪到了李驄游行棋。
李驄游掃了一眼棋盤,便立刻將手伸入棋盒,如同之前一般,毫不遲疑的拍落棋子!
十七列九行,拆!
而看到這一手拆,俞邵卻并未再次像之前那般飛快落子了,而是垂眸望著棋盤,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咔噠。”
終于,過去了近一分鐘后,俞邵才再次夾出棋子,然后緩緩落下。
五列十六行,碰!
落子之聲很輕,但卻石破天驚!
手談室內,裁判和記譜員全都瞠目結舌的望著棋盤,即便莊未生的表情都不由微微發生了變化。
“碰!”
記譜員一時間有些口干舌燥!
“又是完全匪夷所思的下法!”
“這里怎么能碰?”
“這是標準的無理手,毫無任何道理,這種棋,下出來,只要對手應對正確,是會受到極其嚴厲的懲罰的!”
“人類面對這樣的人局面,很少下這一手,即便有時候在二五侵分的情況下,有類似碰的手段,但經過研究,最終也被認為是騙招!”
她雖然心中很清楚這一點,但是此刻看到俞邵下出這一手,她卻愕然發現——
不確定了!
這真的是騙招嗎?這一手真的不成立嗎?
曾經她可以很篤定的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如今,她卻只覺得頭皮發麻,有些細思極恐!
這難道是正確的一手?這難道是成立的一手?
如果這里的局部變化成立,圍棋又將多出無數種全新的下法!
不僅僅是手談室,此刻,關注著這一盤棋的網友,也一下子炸開了鍋!
“居然是碰,我的天,難以想象!”
美國,幾個金發青年聚在一起,一個青年忍不住喊出聲來:“這種類似碰的下法,之前并非沒有過,但是最終都被視為騙招!”
“怎么都沒想到,俞邵會下出這一手!”
“俞邵,難道又要開始他的表演了嗎?”
青年心中根本無法平靜,沒想到僅僅才布局這么幾手,俞邵這一手棋就完全打破了他的認知!
“究竟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又是源自于圍棋上帝的怒火?!”
首爾,一群年輕的職業棋手,望著電腦屏幕,臉上也難掩震驚之色。
“這里碰上去?!”
一個戴著眼鏡的青年震驚的望著電腦屏幕,屏幕上的棋譜映在他的眼鏡上,微微泛著藍光:“這一手,看起來確實壓迫性很強……”
“但是……但是太冒進了!雖然說不上太差,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好棋啊!”
四周,其他的職業棋手同樣的震驚的望著電腦屏幕,但聽到戴眼鏡的青年的話,卻沒有一個人表達自己的觀點的。
他們的想法,其實和戴眼鏡的青年差不多。
這一手算不上很差,但是距離好手也有十萬八千里,只要對手應對得當,黑棋不僅占不到任何便宜,甚至說不定自己還要吃虧!
但是,俞邵還是這么下了!
而此時,手談室內。
看到俞邵終于落子的李驄游,見到俞邵這一手碰,身子已經幾乎不可遏止的微微前傾,甚至略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五列十六行!碰!”
李驄游愣愣望著面前的棋盤,有些難以置信,表情動容。
他在這一盤棋開始前,就已經構想了這一盤棋的無數變化和分支,到上一手之前,一切都還在他的計算之中,可是這一手碰,他卻想都沒有想過!
雖然他知道圍棋千古無同局,他也不可能算盡圍棋的所有變化,下到一定的手數,盤面一定會變得無法預料。
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刻,來的人居然這么快,而且是以一種堪稱匪夷所思的方式!
“呼……”
許久之后,李驄游深吸一口氣,才終于平復了心情,重新坐回椅子上,望著面前的棋盤,陷入了長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雖然盤面并不復雜,但足足五分鐘過去,李驄游依舊沒有落子。
但是對此,所有人居然都毫不意外!
一名裁判忍不住扭頭偷偷打量俞邵,想要從俞邵臉上看出一些端倪,卻只見俞邵只是垂眸靜望著棋盤,從臉上任何東西都看不出來。
終于,又過了幾分鐘后,棋子碰撞之聲,再次回蕩在手談室內。
“咔噠!”
聽到這棋子碰撞聲,頓時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向李驄游投去。
李驄游的目光之中,此時隱隱有些厲色,終于從棋盒中夾出棋子,然后飛快落下——
五列十五行,扳!
看到這一手棋,眾人不由微微一愣,緊接著眼睛都不由瞪大了!
這一手扳,強硬的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這是在當前局部之下,白棋最強的下法,因為一旦下出就沒有回頭路,自己也騎虎難下,必須要和黑棋拼個死活才行!
“經過長考過后,李驄游八段毫不示弱,完全沒有被這一手碰嚇到,直接扳了上去,奮起反擊!”
俞邵望著棋盤,表情也不由認真了一分。
這一手扳,確實是強手,盤面瞬間就刀劍相向,火藥味十足,變化也將變得極其激烈與復雜,一旦有一方沒能算清,頃刻之間便滿盤皆輸!
很快,俞邵再次夾出棋子,飛快落下。
四列十一行,肩沖!
“肩沖了。”
俞邵這一手選擇肩沖,也是相對罕見的下法,畢竟傳統棋理認為入界宜緩,而肩沖入界太快,顯得虛勢、過分。
不過,已經反復研究過俞邵棋譜的李驄游,表情依舊毫不意外,立刻夾出棋子,再次落下。
六列十六行,打!
俞邵也再次夾出棋子,緩緩落下。
四列十一行,擋!
而在黑棋剛剛落下的瞬間,李驄游幾乎是立刻便將手伸進了棋盒,夾出棋子,再次落下!
四列十行,貼!
噠、噠、噠!
黑與白這場于棋盤左翼的爭鋒,已經劍拔弩張,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仿佛被棋盤牢牢粘住,根本挪不開半點!
這一場交鋒,雙方都暫無太多援軍,后手不足,很快就形成了白棋取地做活,黑棋取勢并且將棋補厚的格局。
此時,又輪到了李驄游落子。
白子再次落下!
六列七行,扳!
看到這手棋,手談室內眾人表情錯愕,網上更是一下子就爆發出如潮水般的熱議!
“什么意思?”
“白棋已經活棋了,左邊的交鋒已經告一段落,結果在這種情況下,白棋主動去做這種里和外的交換?”
“白子這個時候,完全可以脫先,另投他處,結果非要在這里繼續行棋,和黑棋糾纏?為什么?”
“既然已經做活了,沒有死活的壓力,就應該謀全盤了!”
“確實,如此一來,白子相當于火上澆油,這是要干什么?”
在他們看來,白子既然都已經做活,那么本手絕對是脫先搶占大場,更遑論左翼的子力配置,如果挑起復雜戰斗,反倒是白棋要落入下風!
而這一手扳,顯得有些怪異。
“怪異?”
手談室內,莊未生望著不遠處棋盤,眸光微沉。
“不……并非如此!”
他已經看出了白棋的用意。
“從局部來講,既然已經做活,當然是脫先,但那是戰略,而非戰術。”
“僅從戰術來講,白棋顯然是想先撈后洗,這一手不禁能湊成更大的空,并且還能給外圍黑棋制造斷點!”
“從短期來看,白棋苦戰,從長遠來看,可能并非如此!”
“白棋打算先撈足夠的空,然后將局勢拉入最復雜、最模糊的盤面,深入黑棋大模樣,以治孤去和黑棋一決生死!”
莊未生看了一眼李驄游,又看了一眼俞邵。
“李驄游,也已經是破釜沉舟了!”
俞邵垂眸凝視著棋盤,看著李驄游這一手,思索稍許,便再次落下棋子。
清脆的落子聲響起。
七列七行,扳!
李驄游也緊跟著落子。
六列六行,長!
雙方又不斷交替落子,這黑白兩色的棋子,宛如星辰一般,點綴在這名曰棋盤的長夜之上,發出耀眼的光芒!
落子之聲和按下計時器之聲,此起彼伏。
日本,一群職業棋手圍在電腦前,目不轉睛的望著棋盤。
“白棋下的,好兇狠!”
一個大約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緊緊望著棋盤,艱難開口道:“俞邵以攻殺見長,他居然將所有賭注,賭到了未來的治孤之上!”
“治孤是圍棋中規律最少,也能把握的地方,太多太多模糊不清的東西了!”
“還是很難相信,雖然之前輸給了俞邵,李驄游居然猶有如此旺盛的斗志,這幾手棋,看似平淡,實則兇狠搏命之色,一覽無遺!”
另一個青年也是點了點頭,開口道:“但是俞邵也是見招拆招,顯然也看出了白棋要治孤定勝負的意圖,有些棋也在為治孤做準備了!”
“太嚇人了,李驄游八段,居然將一切希望賭在治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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