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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結束許久之后,大盤解說室的眾人,才終于陸陸續續散去。
待會兒還有頒獎典禮,但是對于頒獎典禮,大多數人的興趣都已經不大了。
“從布局的交鋒就開始扣人心弦,而中盤圍繞著治孤和模樣的一戰,更是堪稱全盤精華。”
“不,如果回過頭來看,招致東山熏落入下風的并非治孤,相反是那幾手看起來和治孤毫無關系的對圍,留下了太多借用,導致黑棋無以為繼。”
“倒也是,不過如果這么倒推,我們最開始的認知也是錯的。”
“怎么說?”
“在布局階段,我們以為黑棋與白棋平分秋色,但其實……從局部雙方固然分庭抗禮,可放眼全盤,那時黑子的局勢,已經不太好了。“
“……只是那時我們都渾然不覺。”
“不過,東山熏下的也很好啊,雖敗猶榮。”
“但還是輸給了俞邵,他簡直就像……不可能被擊敗一樣。”
“無論怎么說,兩個人都真的……很強。”
“期待他們下次對弈,在這期間,他們都不會不斷進步,不斷充實自己,不斷前行,那一盤棋,又會是一盤怎樣的棋呢?”
眾人一邊離場,一邊討論著這一盤棋局,當離開大盤解說室的那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有些百感交集。
圍棋仿佛是一個世界,當一盤精彩的棋終局之時,棋局中一切攻守、交鋒,都如夢幻泡影,煙消云散,讓人不由得悵然。
這一場團體賽,最終以四比一,決出了勝負。
因為朝韓連敗兩場、日本輸了一場,中國兩場全勝,因此最后的團體賽的排名,自然也是中國冠軍、日本亞軍、朝韓季軍。
頒獎典禮過后,中國隊棋手便回到了中國研討室,一起復盤俞邵與東山熏這一盤棋局。
“如果是我來下,可能第十九手這里,可能會貼完之后直接飛,和白棋形成對圍的格局。”
蘇以明望著棋盤,沉吟片刻,擺動棋子,開口說道:“白棋直接沖了斷,挑起復雜作戰,不能說差,但是感覺難以把控。”
聽到蘇以明的話,俞邵微微有些驚詫,點了點頭,道:“貼完直接飛么?確實可行,這可不像是正常會有的思路,這里幾乎所有棋手,都會去作戰吧?”
“夫唯不爭,萬物莫能與之爭。”
蘇以明笑了笑,說道:“在這里貿然去一爭高下,反而會讓自己進退兩難,有時候給對方留退路,也是給自己留有退路。”
蘇以明很快從棋盤之上拿起棋子,按照原譜繼續擺了下去,邊擺邊說道:“黑棋沖了斷之后,你的這一手碰,是驚艷的招法,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但是,如果東山熏這邊和你對圍,你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只能也同樣對圍,靜觀其變。”
俞邵思索片刻,說道:“確實如此,但是沖了斷的下法也并無不好,只是黑棋后續處理出現了問題。”
“后續處理?”
蘇以明眉頭微皺:“哪一手?”
“他對于左下角的處理有些出乎我的預料,這邊并沒有露出什么破綻,思慮周全,問題出在右上角。”
俞邵將手伸進棋盒,夾出棋子,連續擺了幾手棋之后,再次夾著棋子,緩緩落下。
黑棋,十三列六行,大飛!
俞邵望著棋盤,開口說道:“這一手,就是問題手。”
聽到俞邵這話,一抹錯愕之色瞬間浮現在四周所有人的面龐之上,眾人彼此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即便是蘇以明,聽到這話,也一下子怔住,看著俞邵剛剛下出的這一顆棋子。
“這一手是問題手?”
片刻后,鄭勤滿臉難以置信的望著棋局,終于忍不住追問道:“怎么說?”
要知道,他們當時在研討室內看到東山熏下這一手棋的時候,都驚出了一身冷汗,只覺得瀟灑飄逸,堪稱絕妙。
這一手棋,不僅想要左翼,更欲更大限度的擴張中腹,甚至這一手都很難察覺,沒有十足的功底,根本下不出這一手,盡得妙味。
甚至可以說,后續蔓延全盤的廝殺,就是由這一手大飛拉開的序幕。
結果,俞邵卻說這是問題手?
俞邵默然望著棋盤,心情也有些復雜。
這一手大飛,便是典型人類思維,以人類圍棋的目光來看,這一手堪稱精妙脫俗,兼顧了攻擊和發展潛力,是絕對的好棋。
但是,以AI的眼光來看,這一手未能徹底領悟到地與勢,也沒能準確衡量出中腹的價值,效率不夠,難與白棋抗衡。
“這里,黑棋最強硬最好的下法,應該是在左上方一帶長出。”
俞邵很快夾出棋子,落下一手棋。
七列三行,長!
“在左上方長出?”
看到這一手棋,所有人都不禁更懵逼了。
俞邵繼續夾出棋子,很快擺出了另外一個變化圖,說道:“白棋如果再爬,黑子便跳,繼續大幅度的擴張左邊的陣勢。”
“如此一來,左邊一代黑棋的模樣將極其駭人,白棋沒有太多借用,只能孤軍深入,強行殺入腹地去治孤,雙方都是生死難料。”
俞邵的話說完,周圍眾人更是面面相覷。
“可是,俞邵,有問題啊!”
吳芷萱望著棋盤,一臉困惑的說道:“黑子這個模樣,大歸大,但是太松散了,白棋明顯有打入,黑棋的風險會非常大,這怎么可能會比大飛更好?”
聽到吳芷萱的話,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刷刷的投向俞邵,顯然他們的想法和吳芷萱一模一樣。
這么行棋,黑棋左邊的模樣確實大的驚人,但是也正因如此,白棋的打入就極其嚴厲,一旦白棋成功治孤,黑棋怕不是頃刻之間就要崩盤?
這種下法,太過分了。
東山熏在中盤要圍半張棋盤,已經堪稱駭人了,而俞邵這么下,竟然是布局階段就要圍半張棋盤,這就已經有些不可理喻了!
“白棋確實有打入,但是白棋不一定成功治孤,厭惡風險的后果,往往就是后續陷入更大的風險。”
俞邵垂眸望著棋盤,開口說道:“我認為,與其追求局部效率,不如追求全局效率。”
“為了追求更好的一手,就必須承擔更大的風險,如果白棋打入進來,黑子就無法應對,那么黑棋本就該輸。”
聽到這話,全場一片寂寂。
所有人全都啞口無言,蘇以明也是望著面前的棋盤,一言不發。
片刻后,樂昊強憋了好半天,才終于問道:“可是,最大的問題在于,你又怎么判斷出,全局效率要優于局部效率?”
“這就是我現在要做的。”
俞邵靜靜望著棋盤,開口道。
聽到這話,樂昊強更是目瞪口呆,半天后才說道:“你覺得你一定是對的?這種下法,太莫名其妙了,你問一百個人,一百個人都會覺得大飛更好,反而是長不太像什么好棋吧?”
就在這時,蘇以明突然搖了搖頭,否認道:“不。”
樂昊強一臉疑惑,扭頭望向蘇以明。
只見蘇以明凝眸望著面前的棋盤,從棋盒之中夾出黑子,緩緩落于棋盤。
“起碼你問我……”
蘇以明望著這顆自己剛剛落下的棋子,目光閃爍,繼續道:“我現在會覺得長更好。”
聽到這話,俞邵心中微動,抬起頭,看向蘇以明。
蘇以明此時也好抬了起頭,同樣看向了俞邵。
團體賽結束一天后,中國隊眾人就在馬正宇的帶領下,來到了機場,準備坐飛機離開首爾,回到江陵。
“蘇以明,聽說昨天晚上找東山熏私下里下了一盤棋?”
去往機場的路上,和蘇以明、俞邵同車的男棋手好奇的問道:“怎么樣,誰贏了?”
“我贏了。”
蘇以明望著窗外,開口回答道。
“你贏了?怎么樣,那盤棋下的?”男棋手有些好奇的問道。
俞邵也好奇的看向蘇以明,想知道蘇以明和東山熏昨天那一盤棋究竟是什么情況。
“下雪了。”
蘇以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望著窗外,語氣有些莫名,開口說道。
“下雪了?”
剛才問話的男棋手一臉莫名其妙,問道:“昨天不就下雪了嗎?”
“那盤棋,東山熏下出了大雪崩。”
蘇以明依舊望著窗外,開口說道:“所以他就輸了。”
“哈?”
問話的男棋手直接懵了,不僅是他,其他人也都滿臉困惑的看向蘇以明,不知道蘇以明什么意思。
下出了大雪崩,和東山熏輸了,有什么必然的聯系嗎?
俞邵也是微微一怔,看向蘇以明,表情倒是顯得也沒有太過意外。
他一下子又不禁想起當初在定段賽上和蘇以明下的那一盤棋。
那一盤棋,距今已經過去很久了,對于蘇以明這話,俞邵并不感覺意外。
“大雪崩……”
蘇以明從窗外收回視線,緩緩開口道:“其實并不成立。”
“哈?!”
聽到這話,同車的所有人都徹底懵了,一個個眼睛都一點點睜大!
“走成大雪崩的基本型之后,可以在二路打吃,然后再扳,黑子最終只能連壓三路,白子連爬二路。”
蘇以明語氣平靜,解釋道:“既然點三三證明連爬二路是可行,那么大雪崩自然也是如此。”
“以前的棋手不愿意選擇大雪崩這種變化,因為一眼望去爬二路就是大虧,但是如今情況已經不同,這么下出來,黑棋自然就崩盤了。”
聽到這話,全車的人腦海之中仿佛閃過一道驚雷,一下子全都被死死定格在了原地。
點三三?
大雪崩?
此前還從未有人將這兩個東西聯系到一起,而如今被蘇以明這么一說,將點三三和大雪崩聯系到一起……
所有人腦海之中推算一番后,全車頓時鴉雀無聲,死一般的寂靜!
是的!
他們對于點三三這一手棋理解的還遠遠不夠透徹,而如今被蘇以明一說,才突然驚覺——
如果將點三三的厚薄問題,代入到大雪崩,將發生何等驚人的變化!
大雪崩之后,白子確實可以連爬二路,那么黑子只能連壓三路,白子看似虧損,但是實則外圍黑子也并非絕厚,而是一片孤棋!
未來,這一片孤棋是有可能被白子攻擊的!
人的思維習慣,總是對吃虧的變化印象深刻,對占便宜的事情印象極淺,這也是人類的思維盲區。
因此,如果再考慮到這個變化之中,白子吃了黑子一片角,那么下完大雪崩之后,黑子都不是陷入劣勢這么簡單,而是……
黑子下完大雪崩,將直接陷入敗勢!
想到這里,所有人的腦子都不由嗡嗡作響!
雖然此刻自己知道這是真的,但還是感到難以置信,或者說,壓根不愿意相信!
下了這么多年的大雪崩,竟然是錯的?!
對于一個棋手而言,再也沒有比這沖擊更大的事情了。
妖刀不成立,大雪崩……也不成立!
圍棋三大難解定式,哪怕一個被破解,或者被證明不成立,都將令棋壇震動,而如今,竟然有足足兩個是錯的?
他們都難以想象,一旦這個消息,傳出去之后,究竟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一個男棋手脖子有些僵硬的扭動,看向了俞邵。
他突然又想到了俞邵在這次團體賽開幕儀式上說的那一句話——
自我之前,沒有一盤棋,能夠稱得上好局。
他如今突然知道俞邵為什么這么說了。
如果大雪崩都是錯的,那么……那些由大雪崩衍生而來的那么多盤精彩紛呈的名局,真的還能算是名局嗎?
建立在錯誤的基礎之上的名局,后續攻殺再精彩,是否都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不!”
他猛然間意識到了什么,愣愣看著俞邵的側臉。
“他從未否認過那些名局,他只是覺得……”
“那些棋不能稱之為好局,無法與……無法與好字相配!”
全車一片寂然,所有人都呆滯的望著俞邵,張開嘴,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他們一時間,甚至又冒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大雪崩、妖刀都不成立。
那么,剩下的大斜定式,不會也是錯的吧?
不過很快,他們就打消了這個荒謬的念頭。
如果圍棋三大難解定式全都不成立,那么圍棋這四千年的歷史算什么?
笑話嗎?!
這么多年來,多少棋手枯坐于棋盤前,參不透這圍棋三大難解定式,如果圍棋三大難解定式皆是錯誤,那是何其諷刺?
“俞邵。”
就在這時,蘇以明突然開口喊了一聲俞邵的名字。
聽到蘇以明喊自己,俞邵扭過頭,疑惑的看向蘇以明。
“我想和你再次在賽場上交手,平時的對局,實在沒什么意思。”
蘇以明定定看著俞邵,說道:“將來我們都拿到頭銜之后,再下一盤吧,如果我輸了,我就將頭銜拱手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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