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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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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輩開龍脈的意思,就是幫我種下引子?”

  “不是。”

  棲霞真人打量半點不害怕的謝盡歡:

  “按照本道經驗,你如果有這底子,出山就有;若是沒有,脊梁骨給你開開,你也沒有。我先試試。”

  話落,棲霞真人眉心涌現出一縷金色流光,絲絲縷縷往前蔓延,逐漸匯入了他身體。

  謝盡歡察覺到有東西涌入,本以為體內會出現強橫沖擊,繼而肢體骨骼被磅礴力量改造等等。

  但實際并非如此,他只感覺到流光涌入,體內某種東西似乎被喚醒了過來,渾身都出現了隱隱脹痛感。

  繼而四肢百骸出現了變化,每一絲肌肉、每一處骨骼,乃至氣脈肺腑,都被喚醒,身體機能運轉效率肉眼可見的變快,不過剎那已經超出了常人的極限……

  棲霞真人望著謝盡歡眼睛,發現那雙冷若寒泉的雙眸深處,隱隱浮現絲絲縷縷的銀輝,眼神比謝盡歡還驚訝:

  “似乎真有!那咱們可能是同一個世外老魔教出來的,不過你似乎出山太早了,你有天賦,但還沒練出來,沒法駕馭。”

  謝盡歡起初還挺驚喜,但很快就發現,身體運轉效率越來越強,他當前這配件完全頂不住,略微吸口氣,氣海都是一個漩兒,施展磐龍橫崗,估摸能把胸口崩開,濺白毛道姑一身血……

  察覺要暴體了,謝盡歡連忙道:

  “好啦好啦,前輩先收了神通……”

棲霞真人只是心念微動,強橫威勢就隨風而散,山  巔也恢復如初,她上前一步,用手捏了捏胳膊:

  “筋肉稀松、骨骼梆脆,確實承受不住,你得先跨過天人門檻,才能逐步掌握這份天賦。按理說你應該超品才出山,功夫都沒練到位,你出來這么早有什么用?”

  謝盡歡醒來就在鎮妖陵,都不知道自己從哪兒出的山,微微攤手:

  “我也不是很清楚,嗯……現在都一品了,距離超品也不遠,我往后再加把勁,爭取盡快把底子提上去。”

  棲霞真人跑來嘗試,是讓謝盡歡明天打擂臺,不過就這一碰就碎的底子,真開了謝盡歡當場暴斃,當下只能把手指點在額頭:

  “本道在你能承受的范圍內,給你喚醒一捏捏天賦,不過這不足以讓你戰勝溫養多年的五方神賜,最多讓你抗住肅殺之氣、爆發強一點。想要取勝,你還得自己想辦法。

  說話之間,謝盡歡感覺氣機涌入眉心,順著經脈主干下行,先是撐開了某些難以察覺的脈絡,而后又封上,前后鎖住七處大穴。

  “這是七星釘?”

  “對,七星釘原本就是本道為防自傷,封自己的,后續改了改,用來封住邪魔外道血……血債血償!”

  謝盡歡感覺是封住一堆妖道,丟一起血祭煉化!

  畢竟正常人對付妖道,要么逮住挫骨揚灰,要么打爛軀殼關入雷池。

  費心費力封住妖道修為,還不損傷其體魄,這不就是妖道抓祭品的手法……

  隨著棲霞真人依次種下七星釘,謝盡歡感覺體魄又恢復正常,跟起初沒啥區別,詢問道:

  “然后呢?”

棲霞真人語重心長道:“種七星釘,是防止你日后用  力過猛自傷,我提前幫你封好脈絡,等你自行開辟龍脈,施展時遇到關隘,就說明體魄沒法承受,不能再壓榨了,也可以防止吃烈藥道行激增,體魄沒跟上直接爆體。

  “其中脈絡五成封在天樞。余下六星,各占八分。你現在解搖光,效果大概就是剛才體魄能承受的極限,但消耗過大,撐不了多久,用了就得封上。等你步入超品,就能解開陽,中期解玉衡,以此類推,等完全掌握,你就能展現出堪比真龍的威勢,不過這個比較遠…

  八分就是百分之八,謝盡歡剛才嘗試了下,感覺已經很恐怖了,這要是百分之百,恐怕得當場起飛。

  不過按照白毛道姑的說法,火力全開他道行得比肩魏無異了,確實相當遙遠,當下還是頷首一禮:

  “明白了,天色不早,要不我送前輩回去休養?”

  棲霞真人知道謝盡歡和她沒見過面的徒孫有姻緣,但看修行記錄,那徒孫有點跟不上謝盡歡。

  她作為師祖,如今醒過來了,光幫謝盡歡,不照顧自家崽崽像什么話?

  “不著急,我去見幾位故人,待會自會折返。”

  “呃,前輩如今身體尚未痊愈,若是……誒?”

  謝盡歡說話間抬眼望去,卻見山巔空空如也,哪里還有白毛道姑蹤跡。

  謝盡歡環視一周,微微攤手,都快習慣了,當下只能自行往紫徽山折返,但掃視‘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無盡群山,又腳步微頓:

  “這又給我干哪兒來了?煤球?……鬼媳婦?”

  山野寂寂,毫無回應……

  另一側,涼州。

  衰敗的黃土院子,坐落在戈壁灘,院中老井早已干枯,原本的房舍,也只剩下齊腰高的干裂土壘。

  夜風掃過戈壁灘,卷起沙塵與枯燥,帶起僧袍飄動的輕響:

  法塵和尚躺在干裂院落中,意識不知何時轉醒,瞇眼望著浩瀚星空,眼底顯露一抹茫然,起身左右環顧,又把目光落在破碎圍墻。

  圍墻跟前,一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手杵九龍禪杖立在風沙之中,袈裟隨風飄蕩,便如同彼此相見的第一眼。

  不同的只是彼此臉上,都多了不少歲月痕跡……

  法塵和尚眼神有些恍惚,站起身來:

  “你為何不殺我?準備再慈悲為懷一次?”

  無心和尚手里轉著佛珠,語氣如往日一樣如師如父:

  “為師只是想知道,你有慧根,為何又犯下如此大惡。”

  法塵已經萬劫不復,也不再壓著心中埋藏多年的心里話,嗤笑道:

  “師父謹小慎微,自以為‘恪守正道、不爭不搶、勸人向善’,他人就能感激你、朝廷就能尊崇你、諸教便能和平共處,但結果呢?先不說禪定派落得何種境地,你連我都勸不動。

  “四十年前,我爹修習妖道煉‘人元丹’,給我娘續命,殺人數十,被師父你抓住,處以極刑前,求師父您照顧妻兒。

  “師父您慈悲心腸,明知是不共戴天之仇,依舊把我母子接回天臺寺,沒斬草除根,還把我這‘無辜小童’,視如己出深培養教導。

“但我當時才六歲,眼睜睜看著我爹在那圍墻后面化  為飛灰,看著我娘沒有藥物醫治形如枯槁撒手人寰。

  “師父你覺得以善待人,就能感化他人,讓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我爹為了救我娘才殺人,縱有千般罪孽,我這兒子又如何把他當惡人?我娘至死都不忘給我多做幾雙布鞋,讓我如何摒棄過往六根清凈?”

  無心和尚安靜聽完,轉著佛珠輕嘆道:

  “那你覺得,為師做錯了?”

  “你沒錯!”

  法塵和尚神色坦然:

  “你待我如徒如子,我敬重你,也在拼盡全力學佛法。但我有天賦,沒慧根,更沒您那么好的心性,父母縱有千般過錯,血海深仇我也不得不報!

  “我是如此,寺外蕓蕓眾生亦是如此!你待人以善,道門卻蹬鼻子上臉;朝廷見你心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把你當養父,明知你沒錯,都沒記你的好,你以為外人能放下?這世上只有你在一廂情愿修佛,外面人都在走弱肉強食的修行道!”

  無心和尚輕輕頷首:

  “你在勸為師浪子回頭?”

  法塵和尚回應道:“我把整個禪定派拖入萬劫不復之地,是為父母報仇;而此舉,也確實在勸師父別再想法不切實際,這世道,和師父想的不一樣。”

  無心和尚轉著佛珠,沉默了良久,最后杵著禪杖走到近前,昏昏欲睡的雙眸,多了一抹嘆息:

  “癡兒,為師活了一百多年,被無數正道老輩教導,也斬過無數狡詐邪魔,你怎么會覺得,什么是修行道,需要你來教?”

  法塵和尚都被氣笑了: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想法不切實際,覺得與人為善,就能度化世人?”

  無心和尚把禪杖插在地面,在正面盤坐下來,輕輕嘆了口氣:

  “你太年輕,非黑即白,把事情看的太簡單。何氏一案,諸教百家皆參與其中,何天齊和陸無真,只不過是臺面之人。

  “何天齊背后,不止有妖道,還有巫教、佛門,甚至可能有武道參與,而你就是佛門下場之人。

  “妖道所求,是挑起諸教紛爭、挖開尸祖陵;巫教目的是入中原;你目的是報復為師。

“三方看似不相干,但只要掌控一國君主,三方目的可以同時達成,所以才有了巫妖合謀推出來的‘何氏一族  “如果事情順利,結果是太子上位、何氏掌權;巫教靠著新君重歸中原;妖道挖開尸祖陵復起;你以身入局背下罪孽,拉著整個禪定派萬劫不復。

  “雖然事后巫教和妖道必起爭端,但三方初步目的都達到了,你說對否?”

  法塵和尚作為壇主,只知道大概謀劃,但這番復盤推演,是從各方利益出發分析,確實合理。

  無心和尚繼續道:

  “但可惜,京城多了謝盡歡這個‘變數’,導致何氏外戚乃至埋下的暗子,被連根拔起,何氏一族失去了大量羽翼,日后難以再掌控朝堂。

  “且事發后,先帝‘嚴查摯愛妻兒、駕崩前秘會丹王’的舉動,讓幕后之人意識到先帝鐵石心腸,哪怕只給先帝留了一名繼承人,太子都不一定能上位,上位也必遭諸教暗中提防。

  “為此執掌大乾的謀劃再難達成,冥神教退而求其次,改為挖尸祖、刺探麒麟洞等絕密。

  “否則就算為師和范黎,全看過‘傳國秘典’,幕后之人也不會單為你的目的,去挖尸祖陵。

  “他們得先利用新君讓巫教入中原,挑起諸教爭端后,才會下手,提前挖只會‘打草驚蛇’。

  “太子確實看到了傳國秘典,但冥神教不清楚真假,也不清楚尸祖陵防護如何,所以得需要一個人試探,尸祖陵不會跑,只要確定位置,往后挖也一樣。

  “既然是試探,冥神教就不能讓自身傷筋動骨,所以你就下場了。

  無心和尚說到此處,認真看向徒弟:

  “那天在地宮,為師沒看傳國秘典,此事何天齊可否知道,為師不清楚,但你肯定不知道。

  “你若是知道,就不會聽從何天齊的調令,畢竟這樣只能幫妖道試探出真假,沒法徹底扳倒為師和禪定派。”

  法塵和尚渾身一震:

  “你沒看?”

  無心和尚暗暗搖頭,繼續道:

  “你不在乎生死,只想以身入局,讓為師百口莫辯,接到調令,就帶著一幫嘍啰去了紫徽山。

  “結果顯而易見,你中了埋伏,何天齊知道傳國秘典偽造,太子已經沒了利用價值,轉身即走;打造傀儡太子的巫教幕后之人,從始至終面都沒露;只有你這佛門棄子,留在了這里。”

  法塵和尚知道這復盤推演,和實情大差不差,他應該被何天齊賣了,想想沉聲道:

  “我被當成棄子又如何?我目的是扳倒你和禪定派,我是嫡傳大弟子,犯下如此滔天大惡,你無論是否看過傳國秘典,都難逃其咎……”

  無心和尚略微抬手,繼續道:

  “為師講這些,只是告訴你,為師明白你所說的‘修行道’。

  “現在為師告訴你,我為何與人為善、不爭不搶。

  “禪定派教理,為‘不動’,一是心念不動,二是面對境遇不動,凡動者,必受侵擾。

  “陸無真想道門獨大,將其他流派陸續逼到窮鄉僻壤;魏無異被打壓不服氣,想方設法往京城扎根;你想光復禪定派,發動‘金經易箓’,反攻道門,甚至對為師不聞不問心生怨氣。

  “但結果呢?所有人忙著內斗,反倒給了妖道、巫教可乘之機,陸無真不是不會監察妖邪,但諸教蠢蠢欲動,他忙著盯住佛門、防著儒家、提升丹鼎派威望,還有多少心力,放在正事上?

  “為師只是在天臺寺修佛法,沒必要爭,勸陸無真,他聽不進去,獨木難支,遲早出疏漏,屆時他自會‘悟了’,朝廷也會召佛門入京。你奔波數年進展,都不如陸無真自己犯一次糊涂。

  法塵看著面前老和尚,眉頭緊鎖:

  “若此次沒有謝盡歡這變數,何氏真控制了皇帝挑起諸教紛爭、挖開了尸祖陵,你身為掌教卻袖手旁觀,不照樣犯下彌天大惡?”

  無心和尚搖了搖頭道:

  “為師那天沒看傳國秘典,是覺得諸教先輩,不會傻到把尸祖陵這種地方,交由皇帝和監正看管。皇帝和監正,確實該知道一切,但他們知道后,除了泄密,還能有何作為?

  “皇帝監正,在為師看來都是餌。何氏一族謀劃幾十載,掌控整個大乾,最后挖出來的,可能只是另一個閉關的老人,或者一口空棺材,局面和當前沒區別。至于挑起諸教之爭,為師不動,他能如何挑撥?”

  法塵和尚確實沒想過,真傳國秘典也是假的,他眉頭緊鎖:

  “師父就不怕,先輩也沒那么聰明,妖道真挖出了尸祖?”

  無心和尚搖了搖頭,眼神如同望著癡兒:

  “就算先輩癡傻,還皆已仙去,冥神教挖出了尸祖,你以為為師悶頭苦修兩甲子,還鎮不住一個失去肉身,損耗百年元氣的老鬼?

  “你說的‘修行道’,只不過是江湖你爭我奪、爾虞我詐,并非‘修行’。

  “所謂修行,是你勸世人向善,世人可以不聽;但世人有難,你還是得有能力救。

  法塵徹底沉默下來。

  無心和尚扶著膝蓋慢悠悠起身,往戈壁灘行去:

  “生涯如夢過,世事若云多。放下屠刀念,修成佛性和。心清塵垢遠,意靜慧根磨。自此歸禪定,閑看歲月蹉……”

  踏、踏……

  一襲袈裟杵著九龍禪杖,口誦‘禪定派’佛詩,在戈壁風沙中漸行漸遠。

  法塵和尚坐在原地,愣愣望著遠去身形。

  上次聽到這首佛詩,他拉著老和尚手走在跟前,重病老娘則被和尚背在背上,只知道這是一位高僧。

  但直至現在,他才第一次認識到這個與人為善的和尚,為何能執掌大乾佛門……

  嘭——

  不久后,破敗庭院傳出一聲悶響。

  一段因果就此終結,逐漸被黃沙掩埋在了歲月長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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