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見朕？”
“還是認為朕不值得一見，不配一見？”
“氣煞朕也！”
嬴政從來沒受過這樣的侮辱，只覺得自己皇帝的尊嚴被仙人踩了一腳。
這怎么可以？
仙人，也要臣服在皇帝的威嚴之下。
至少，不能讓我這個皇帝太難堪不是？
那么多手下看著呢。
我不要面子的嗎？
李斯何等圓滑？
自然看出嬴政是在故意發怒，做給手下看的。
并不是真的發怒了。
笑話，好不容易出現一個真仙的可能消息，皇帝陛下高興還來不及呢。
不就是坎坷了一點嗎？
只要能得到長生之法，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李斯趕緊遞臺階。
“陛下不必生氣。”
“仙人嘛，方外之人，不想沾染凡塵俗世，也是可以理解的。”
“許是咱們這次帶的凡塵俗子太多了，仙人才不想見我們。”
“下次不帶那么多人，展現了誠意，仙人自然也就愿意見我們了。”
嬴政立馬贊賞地看了李斯一眼。
不愧是丞相，就是有眼色。
“咳咳，愛卿所言，不無道理。”
“倒是朕，過于著急了。”
“陛下也是為了大秦的千秋萬世，心里想著大秦的黎民百姓，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才如此迫切啊。
大秦，不能沒有陛下啊！
望陛下保重龍體，求個長生不死之妙法，必能使大秦千秋萬世、國祚綿延。”
“哈哈哈……好！好！”
老嬴政開懷大笑。
“愛卿果然甚得朕心，有愛卿全力輔佐，何愁大秦不興啊？”
“全賴陛下英明決斷，老臣不過略盡綿薄之力而已。”
“誒，愛卿過謙了，過謙了。”
一時間，和樂融融。
“唉，只是這仙人，架子也著實大了些。”
“罷了，下次，下次咱們帶少點的人來，再看看仙人的態度如何。”
李斯明白，自家的始皇帝陛下多疑，這是既覬覦仙人的長生不死之妙法，又忌憚仙人莫測之手段。
擔心自己帶的人不夠多，打不過仙人，有生命危險，可能會被暗害。
也難怪，自己這位陛下，自幼在趙國為質，好不容易回歸秦國，又是呂不韋掌權，又是趙太后破事。
等到掌權，一統六國的過程中，還遭遇刺客刺殺。
見識過什么叫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咫尺之內，人盡敵國。
不多疑，才怪了。
仙人啊，那可不僅僅是血濺五步了，誰不怕啊。
仙人一怒，鬼知道是什么場景。
天下人還從未見過仙人之怒。
會發生什么，誰也不能預測。
等到始皇帝回到咸陽宮，見到了扶蘇。
扶蘇將今日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始皇帝。
聽到陳宏對秦律的種種剖析和提出的種種解決辦法。
嬴政贊嘆一聲：“能有如此見識，就算有些狹隘，但也殊為難得，確系大才啊。
是棵好苗子，若能得此賢才，必能使大秦更加強盛。”
但聽到陳宏對自己修建驪山陵墓和阿房宮的批評后，嬴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哼！鄉野之人，怎知朕的胸懷？”
“陵墓是朕埋骨之所，鎮壓大秦氣運，化為龍氣，庇護華夏，怎么就不重要了？”
“不修得氣派龐大了些，怎能鎮得住龍脈氣運？”
“無知小兒，儒生論調，不知朕之宏大志向。”
“阿房宮乃新朝朝堂皇宮，不修得宏偉氣派，怎么能體現我大秦一統天下的豪邁？
怎么能鎮得住心懷不軌之人的野心？
皇宮修得氣派，來朝之人見了，心里才會自慚形穢，才會膺服于威嚴，不敢輕易妄動，生出不切實際的野心。
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后世有以加也。
只要朕修好了阿房宮，后代子孫就不用再擴建了，一次性解決問題。”
“鄉野之賢，到底婦人之仁，無有朕此等大氣魄也。”
“父皇！”扶蘇著急道，“父皇所言雖有理，但先生所言，卻也并非無理。
不如折中取之，稍緩工程，令天下百姓黔首，稍得喘息之機，如何？”
“扶蘇，朕已高齡，不知多少歲月存世，若不得長生之法，定要一世功成。
后輩子孫，怎有朕此等雄才大略？
把大事托付給無能后輩，朕不放心。”
“父親！”
扶蘇有些蚌埠住了。
這是在說他無能嗎？
這是不放心他嗎？
這是不相信他能繼承始皇遺志，有才能繼續辦大事嗎？
原來，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太無能的原因嗎？
天下百姓，苦苦掙扎，竟是自己這等后輩辦不了大事。
導致偉大的始皇帝陛下不放心把大業托付，故而急躁功業，頻頻開啟大工程？
始皇帝，不相信后人的智慧。
一世人，干百世活。
原來，一切的原因，都是我造就的。
是我太菜了。
扶蘇陷入了奇怪的死胡同里。
“扶蘇！”
“扶蘇！”
嬴政搖晃著扶蘇，見他雙目失神，不由得有些擔憂。
難道自己話又重了？
打擊到他了？
怎么打擊成這樣了？
這也太脆弱了吧？
做皇帝，怎么能如此脆弱？
選扶蘇，到底是對是錯？
始皇帝又猶豫起來。
他挑來挑去，總是挑不出一個滿意的繼承人。
而且他還心存長生不老的幻想。
所以到現在都沒有立太子。
這也是埋下秦朝滅亡的一大隱患。
后世漢朝吸取了這一教訓，對太子看得極重。
不僅可以開府建牙，從小培養治國能力，還有一整套小朝廷班底。
一旦老皇帝去世，太子可以無縫銜接，安穩接過權柄，治國毫無問題。
這也是漢朝皇帝能人輩出，少有昏君的原因之一。
大漢的太子，個個都是經過實戰訓練的全能怪。
甚至強到有能力造反，和老皇帝掰手腕的程度。
嬴政雖然在立太子上猶豫不決。
但他對扶蘇還是極為看重的，有意無意地培養他的能力。
扶蘇晃過神來，定了定心神。
“孩兒無事，讓父皇擔憂了，是孩兒不孝。”
嬴政松了口氣，扶蘇已經是諸皇子中他挑出的最高個了，沒壞就好，沒壞就好。
沒壞還可以繼續增壓，磨煉他的能力。
皇帝嘛，不狠狠磨礪怎么能行？
沒有遠超他人的意志和智慧，怎么駕馭狡詐如狐的群臣？
怎么治理國家，處理方方面面的大事小事？
嬴政很想將自己的成功經歷，在扶蘇身上復刻一遍，培養出一個合格的二世皇帝。
要是成功，就復刻模板，三世、四世、五世……乃至萬世。
可惜，扶蘇的理念，總是與他有不合之處。
一定是該死的腐朽儒生，教壞了自己的好兒子。
有時間，一定要搞一搞儒生。
看著扶蘇可憐的樣子，再仔細回想陳宏的計策。
“罷了罷了，想想那隱士賢才所言，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
“這樣吧，朕與丞相他們商量商量，探討一下。
看看能不能再改改秦律，吸取優良策略，再改進改進。”
“你也可以去接觸一下那位賢才，把他吸取進朝廷中來。
若能主持修出一部整合所有律法，什么……系統性的大律典——《大秦律》出來。
朕，重重有賞！”
“多謝父皇！”
扶蘇大喜，對著嬴政大禮參拜。
這么多年了，老父親終于肯聽一次自己的諫言了，不容易啊。
扶蘇淚目。
嬴政撫摸了一下胡須，有些意氣風發地說道：
“碭郡治瘟疫的醫家大才。”
“民間提修律法的法家大才。”
“再加上這次仙人現世。”
“這就是三位大才了。”
“我大秦真是氣運昌盛，洪福齊天，這民間的麒麟兒是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來。”
“就連軒轅黃帝時期才出現過的仙人也冒了出來。”
“這豈不是朕一統天下、功蓋三皇五帝的見證？”
“朕越發期待，自己得仙人授法，服下瑤池不死藥，長生不老的那天了。”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長生不老，洪福齊天。”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長生不老，洪福齊天。”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長生不老，洪福齊天。”
太監宮女們頓時嘩啦啦跪倒一片，狂拍馬屁，儀式感拉滿了，拉滿了。
“哈哈哈……”
“好奴婢！”
“好奴婢！”
秦始皇心情大好，誰跟說長生不老的吉祥話，他就心情好。
語言是上古的言靈，說不定帶著神魔的偉力殘余。
多說點好話，萬一靈驗了呢？
這就跟現代人相信正能量話語帶來力量的原理大差不差。
憑什么正能量科學，言靈就不科學，長生不老就不科學了呢？
一定是說得不夠多。
再多說一點。
扶蘇聽到什么長生啊，仙人啊，已經有些應激反應了，憂心忡忡起來。
因為他發現，隨著老父親一年年變老，對于長生不老的執念一年年變深。
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儒家講究“敬鬼神而遠之”。
扶蘇跟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一樣，都是相信鬼神的存在的。
自商周以來，無論是商朝那迷信到癲狂的祭祀神靈儀式，還是周朝的“受命于天”的天子理論。
都是建立相信超自然偉力存在的基礎上。
至少還有個老天爺在監督周天子的權力不是？
扶蘇雖然也相信鬼神，但他和孔子一樣，都希望離這個鬼神遠遠的。
不要和他沾染什么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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