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看,他汪大淵一介老朽,這一生也沒有干出什么名堂來。
年輕時沒干什么正事,跟著船隊,沒少到外面轉悠。
確實掙了點錢,可是這些錢,對普通人而言還好,對于皇帝而言,那是真入不了眼。
且這些錢,到了此時,已經花用的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也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地方。
而且,這所謂的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和皇帝比起來,那也不知道差了多少。
完全上不了臺面。
要才學沒才學,要武藝沒武藝,治國理政才能,那更是沒有。
結果,就是他這般什么都沒有的人,前一段時間突然就被朝廷的人給找到。
說是皇帝要見他。
當時汪大淵就慌了,覺得這些人是騙子。
他這樣的人要什么沒什么,皇帝又怎么可能會派人來找他?
皇帝是瘋了嗎?
這段日子以來,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
等到真的被人帶著進入了皇宮,他整個人的腦袋都是暈乎乎的。
只覺得分外的不真實。
尤其是現在,居然真的見到了皇帝,而且皇帝看起來還對自己這般客氣。
這讓他心中的慌亂與恐懼,在此時上升到了極致。
確定了,自己在此之前所想果然沒有錯。
自己真的是要沒命了!
不僅自己沒命弄不好,連自己全家都要沒命。
在這短短的瞬間,他連自己埋在哪里都給想好了。
一來,傳言中說當今皇帝脾氣不好,殺人如割草。
另外一方面,也是雙方身份相差懸殊,自己又啥都沒有。
突然被皇帝如此禮遇,又豈能落一個什么好?
“哈哈,大淵先生不必如此不必多禮。
我對大淵先生,可是神往已久。
早就聞聽大淵先生之名了。”
朱元璋見到汪大淵的樣子,連忙出聲對他進行勸慰。
不讓汪大淵如此。
結果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汪大淵把頭磕的更厲害了。
“陛…陛下,草……草民要是哪里做的不對,您……您只處罰草民一人就行。
可……可不關草民家人的事兒。”
聽到汪大淵所言,朱元璋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大淵先生不必須磕頭,也別害怕,我找你可不是為了殺你的。
是有事讓大淵先生辦。
想想看,我真要想殺你,用得著這么麻煩嗎?
隨便下個命令,地方上的衙役就能給你來個破家滅門。
用得著費這么大的力氣,把你給找過來,還親自見你,再把你殺了?”
正在那里滿心恐懼,覺得自己活不了的汪大淵,聽到朱元璋的話,忽然間一愣。
真覺得皇帝說的真有道理。
自己之前確實是想錯了。
皇帝真要想殺自己,何必如此麻煩?
只是馬上又有新的疑惑,自心中升起。
既然皇帝不是要殺自己,那費這么大力氣把自己給找來,又是所為何故?
自己一介老朽,又有什么是值得皇帝親自過問的?
他是真想不明白。
“咱找大淵先生,是想要向大淵先生請教一下海運,以及海外做貿易的事兒。
大淵先生對此很清楚是吧?
還請大淵先生不吝賜教。”
朱元璋一邊說,一邊讓人搬個錦墩,讓汪大淵坐。
原來是因為這個!
汪大淵放下了一些心。
但又有著諸多的不解,在心中升起。
只為了這個,就能讓皇帝專程來見自己?
還如此優待?
他半個屁股坐在錦墩上,顯得有些局促。
“回……回陛下的話,草民年輕時不務正業,海上確實沒少跑。
對海外也了解上一些。
但也說不上多了解,更談不上不吝賜教。
您有什么想問的,草民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賜教那是萬萬不敢提。”
汪大淵話說的很是客氣。
而在他看來,所說的也是實情。
自己這點兒不務正業的經歷,真不值得如此。
“哈哈,那可就太好了。
大淵先生,咱這邊開設市舶司,著手對外發展貿易的事兒,大淵先生應該你也知道吧?”
汪大淵道:“回稟陛下,小人的確有一定的耳聞。”
朱元璋點了點頭:“那就好,實話與大淵先生說。
開展這市舶司,發展海外貿易,咱這邊不能說是毫無頭緒。
但對于海外的情況,了解的也確實不多,缺乏相應的人才。
海外貿易的水很深。
尤其是海外行船,各方面的行道這些都很重要。
大淵先生往年在海上多有奔波,對此知道的很清楚。
大淵先生正是我大明,現在緊缺的人才。
所以,我準備聘請大淵先生,為我大明市舶司的海事顧問。
六品官身。
讓大淵先生為我大明盡一份力如何?”
聽到朱元璋這話,汪大淵一下子又愣住了。
愈發的不可置信起來。
六……六品官身?
這……這就六品官身了。
愿意!草民愿意!”
驚愕之后,立刻滿是激動的跪在了地上,對朱元璋叩首。
汪大淵活了大半輩子了,見識過很多的事兒。
早就已經認識到了一個道理。
這世上富商也好,別的也罷了,說來說去這些都是虛的。
唯有官身才是最為可靠。
再大的富商,再能掙錢,遇到官府之時也一樣不成。
尤其是犯了一些事后,那就是待宰的豬。
他也早就想要當官。
可官不是那般好當的,根本沒有門路。
也沒有相應的才華。
這輩子,都只覺得已經是做官無望了。
哪能想到,今天忽然之間就有這么大的好事,掉在了他的頭上。
六品官身啊!
這可比縣太爺的品級還要高!
而自己得以被皇帝如此看重,親自給自己封官的原因。
竟然還是自己,早年在海上闖蕩,對海外的事情知道很多。
這個被自己爹,早年間認為不務正業的舉動,居然能夠給自己帶來這么大的好運?
“草民叩謝陛下圣恩,就是……就是,草民怕自己做的不好,辜負了陛下您的期盼。”
看著激動跪地叩首的汪大淵,朱元璋忽然間想起了在現代時,看到的一些人所說的,洪武朝的官狗都不做的話。
有些人說這話是在玩笑,可有些人還真的把這事給當真了。
怎么可能狗都不做?
不知道有多少人,心心念念,爭著搶著想要做自己洪武朝的官!
自己上輩子殺官如割草,一個個的大案弄下了,砍了那么多官員的腦袋。
可也從來沒見缺過官。
想要當官的人,還是擠破了腦袋?
“起來吧大淵先生。”
朱元璋望著汪大淵笑著說道。
“不僅是這六品海事顧問,若大淵先生做得好。
在今后開相應的海事學院時,也可以讓大淵先生到那邊去當個先生。
去給那些人好好的上課,傳授一下經驗。
為我大明的海洋經營,添磚加瓦。”
剛剛直起了身子的汪大淵,聽了朱元璋的話,又一次跪在了地上。
心情要多激動就有多激動。
居然……居然還能讓自己當先生?
教書先生那可是特別清貴,也很受人尊重的一個職業。
地位很高。
走到哪里,很多人都會客客氣氣的。
而他汪大淵,以往對于教書先生,也只有羨慕的份兒。
不僅是他羨慕,他爹當年也很羨慕。
當年自己爹,就想讓自己當教書先生。
但可惜自己沒這個才能。
結果現在,自己不僅僅能當六品的官,還能當先生,向人傳授自己在海上的經驗。
這種感覺真好!
尤其是自己所得到陛下如此厚遇,還都是因為這個,當初被自己爹所不好的,到海上闖蕩的興趣愛好。
這要是自己爹還活著,那該有多好?
肯定會為自己感到開心。
而自己在面對爹的時候,也能揚眉吐氣。
當下他就決定,等到事情稍微辦妥后。
他就抽空給自己爹去上墳。
把這些事兒,都好好的說給自己爹聽一聽。
告訴他,他兒子揚眉吐氣了!
到海外做貿易,也并不是如同他所說的那樣不務正業。
而是大有可為!
誰能想到,自己黃土都埋到脖子里面了,卻忽然之間轉了大運!
來了個升官發財!
“陛下厚恩,小民無以為報,唯有竭盡所能,以報陛下之恩遇!”
汪大淵對著朱元璋再次鄭重叩頭之后,這才站起身來。
老頭的臉都漲紅了,身子都在顫抖。
朱元璋能夠理解汪大淵此時的心情,自己洪武朝的官,吸引力還是很大的。
“大淵先生你說錯了。”
聽到朱元璋這話,汪大淵瞬間就變得惶恐起來,
雙膝一軟就要跪地認罪。
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
惹的皇帝不高興了。
但既然皇帝都這樣說了,那肯定還是要先認罪為好。
“大淵先生的稱呼,要改一改了。
不是小民,而是應該稱臣。”
聽了朱元璋的話,汪大淵臉上的那些惶恐,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整個人都變得越發激動和亢奮。
一張臉漲的通紅。
“是,是,小民……不,臣知道了,臣記住了。”
這兩個‘臣’字說出口,令汪大淵如飲瓊漿,身子輕飄飄,只覺得渾身上下輕了不止二兩。
心情那叫一個好。
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稱臣。
而且,還是當著皇帝的面兒稱的臣。
這感覺真新鮮,真好!
見到老頭的這個反應,朱元璋就知道,自己東西送到了汪大淵的心坎里。
喜歡就好!
喜歡了那接下來,才能忠心任事,好好干活。
“陛下,這對外經商,和尋常的貿易還不一樣。
對航海路線要求很高。
海上看起來到處都是水,沒有什么不同。
但這里面的門門道道卻不少。
有些地方適合航行,有些地方卻不適合航行。
海水下面有著暗礁,稍不注意就會擱淺,甚至于船毀人亡。
在茫茫大海上,如何辨別方向,躲避風暴……也都有著一些相應的竅門。
臣年輕時,對航海很感興趣。
沒少下南洋,下西洋。
繪制有海圖,把臣所知道的航道這些,都給標注了出來。
哪些地方可以停船,那些島嶼有可以飲用的水源 什么地方有什么貨,都有所記錄。”
聽到汪大淵這話,朱元璋面上笑容更盛。
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這海圖在哪里?大淵先生可曾帶來。”
汪大淵道:“回稟陛下,臣沒有帶。”
“那能否將之取來。”
汪大淵搖頭。
朱元璋面上笑容不變,心里面卻微愣了一下,感覺不太好。
莫非是汪大淵還想要更多?
“陛下,這海圖都在臣心里面記著。
臣可以隨時再畫出一幅海圖。”
“哈哈。“
朱元璋聞言笑道:“好好,咱找大淵先生沒有找錯人。
我大明現在,就是缺大淵先生這樣的專業人才。”
“陛下,這在海外做貿易,這些方面臣倒是不怕。
但有一點卻不太好辦。
不是臣所能解決,需要陛下您這里將之困難解決了才可以。”
朱元璋聞言道:“大淵先生請講。”
汪大淵道:“那就是海寇。
臣年輕之時在海上做貿易,海上雖有海寇,卻沒有這般多,這般強橫。
最近幾年,聽人說海上的海寇越發的猖獗起來了。
尤其是陳、方兩部海寇,勢力極其龐大。
非是尋常海寇所能比擬。
尋常商船海外行商,根本就逃不過他們的圍追堵截。
很多人去了海上,就回不來了。
想要在海上做生意,必須要給他們交好處費。
或者是派遣更多的護衛。
陛下您想要發展市舶司,這些海寇必須要進行清剿才行。
朱元璋聞言點了點頭,汪大淵說的是實話。
在這上面,汪大淵倒是沒有什么隱瞞。
看得出來,確實用心了,想辦事。
“陛下,海上的這些海寇,也不能輕視。
就臣所知,陳方兩部海寇加起來,所擁有的兩千料大海船,得超過三十艘。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的千料大海船。
船上裝的還有大量回回炮。
很難對付。
這些年,陳,方兩部海寇在海上越發的強大起來。
通過眾多海商,他們獲得了很多的錢財。
而這些錢財,大部分都用來購置新的戰船,并增添人手。
海上的很多小股海寇,都被他們給收服。
里面的人員組成很復雜。
除了陳有定,方國珍的舊部,還有一些,從我大明這里跑到海上加入進去的人。
有一些則是,被捉拿的海商,和一些相應的護衛。
還有倭寇,以及其余一些蠻夷小國的人。
加起來總數絕對不下五萬。
而且,這些人常年都在海上活動。
對于海面了解的很清楚。
在海上作戰這些,也同樣非常的熟練。
是他們的看家本領……”
專業的事要問專業的人。
此時找來汪大淵這么一問,很多東西都一下子變得明了了。
汪大淵一開口,就能聽出他對海上的事有多了解?
能看出他的專業。
“行,我記下了,海寇必然要將之給剿滅了。”
海寇確實要剿。
不說這些人是不是陳有定,方國珍的殘部。
和自己這邊有著舊恩怨。
單單只是搶劫海商,會嚴重的威脅,破壞海外經商這一條。
就注定了自己這邊,要把這些人都給滅了。
而且,就他所知道的。
海寇和海商們之間的關系匪淺,在海上有著一些合作的關系。
不用問也能知道,自己大明這邊,和這些海寇們在今后,必然會有一戰。
好在自己早就料到這個事兒,以前早就做準備了。
陶成道那邊,在自己給出來的一些創意,還有資金的大力支持之下。
現在已經弄出來了上百門的火炮。
是遠比自己大明原本存在的火炮,威力更大的火炮。
比大明后期時的那些紅衣大炮,威力還要更強上一些。
這些炮,放在這個時代具有碾壓性的優勢。
這些海寇的船就算再大,裝再多的回回炮,面對自己這邊的眾多裝了火炮的船。
也一樣不堪一擊。
不等他們靠近,就能把他們給轟碎了。
現在的火炮還是不夠用,朱元璋覺得還少。
最起碼再鑄造出來個一兩百門才好。
朱元璋也多少有點兒,火力不足恐懼癥。
弄到三百門炮,把這些炮都給裝到船上去,把消息隱藏好。
今后就可以,給這些海寇們送上一個大驚喜了!
想來這些海寇們,會被自己送的這個大驚喜,給震驚到。
這個時候,先鑄造出來的火炮,已經秘密的裝在了船上。
如今,俞通源他們正秘密帶人進行訓練。
而自己還給了他們,從后世所學的一些海戰之法。
這次老四,抄家抄了這么多的東西。
雖然大部分,都給用在了組建國營企業上面。
但自己還是讓老四,從那邊運回來了很多的銅器皿。
將之秘密的送到了火器營。
如今火器營那邊鑄炮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熟練。
又有這么多的原料和大量資金進行支持。
按照現在這個速度下去,最多再有兩個月,就能再弄出兩百門火炮。
到了那個時候,市舶司基本上也組建完畢。
江南這邊的國營企業這些,也都組建的差不多了。
可以正式進行運營了。
海上的那些海寇們,必然是早就忍耐不住。
想要給自己這邊來個狠的了。
到了那時,且看自己和海寇那邊,誰能贏了誰,誰能把誰給滅了!
滅了海寇,大明的海軍也能正式組建了。
“能滅了海寇,那事情就好辦了。”
汪大淵如此說,可心里面還是止不住的為之擔憂。
他知道,海上的這些海寇們,非常不簡單,實力強橫。
哪怕是朝廷這邊想要動手,將之給滅了,也沒那般容易。
但既然皇帝都已經開了口,把這事給應承了下來。
他這邊也只能把話點到為止,不能在這上面繼續多說。
也只能相信,皇帝能把海寇給解決……
東宮這邊,崔婆子正在對太子正妃常氏,進行例行的診斷。
常氏有了身孕,每個月請崔婆子來看看,還是很有必要的。
呂氏在一邊守著,一顆心暗自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