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祥罰俸三月,回應天擔任工部尚書……”
中都城這里,在朱元璋走后三天,短短時間里,看上去就已經老了好幾歲,眼里面有著血絲的鳳陽府尹鄭士元,找到了薛祥,念出了皇帝派人送來的詔書。
人瘦了足足一圈的薛祥,聞言長松一口氣,眼淚都下來了。
有種虛脫的感覺。
這把高懸在頭頂十幾天的刀,終于落下!
天知道這十幾天,他是怎么過的!
這輩子都沒這般煎熬過!
“薛尚書,恭喜了。”
鄭士元將詔書交給薛祥,笑著恭賀。
薛祥接過詔書,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當著鄭士元的面,嚎啕大哭。
這十多天里,連自己的死法,他都想了不下上百種。
連自己埋在哪里都給想好了。
最終的結局,居然是皇帝不僅沒有要自己的命,只是象征性的罰了三個月的俸祿。
還把自己調回應天,當工部尚書……
鄭士元在邊上看著,并沒有出聲勸解,他是能體會到薛祥心情的。
薛祥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眼淚,心里面已經是下定了決心,
今后再遇到相似的事情時,管它上面負責的人是誰。
只要做的事情不合格,他都要在第一時間里,把事情上報給皇帝。
得罪別的官員那就得罪吧,總好過得罪皇帝!
自己真的就只是想要好好的營建工程而已,別的紛爭一概不想理會。
鄭士元待到薛祥心情平復下來了一些之后,和薛祥說了幾句話,就告辭薛祥匆匆離去。
皇帝帶著太子他們離開了,并不代表著中都城這里的事情就結束了。
還有很多的案子沒有審理,他還有的忙,屬于他的戰斗,現在才宣告著正式進入艱苦時期!
但,那又如何?
在接下這個任務的時候,他就沒有想著事情能夠善了,就已經做好了死掉的準備!
連死都不怕,那別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青田先生也會說笑了!也開始滿嘴胡話消遣人了!”
浙江,一個五十多歲文士打扮的人,將湊到眼前的信紙,一把丟在了桌子上,瞇成一條線的眼睜開,滿是憤憤不平。
朱洪武這個家伙,會允許自己老師的水滸傳刊印?在世上流傳?
怎么可能!
就他那小心眼的屠夫樣子,看到造反就上頭。
哪里會容得下自己老師寫的水滸傳?
連高啟這等名動天下,文壇領袖般的人物,去年都被朱元璋給戕害了,江南文壇現在可謂是遭受了寒霜。
在這等情況下,青田先生居然來信說,只要自己前去應天,皇帝就愿意不再禁止水滸傳,不僅如此,還讓官方刊印發行。
而且,自己寫的三國,也一樣可以由朝廷刊印發行。
這怎么可能!
這不是妥妥的斗蛐蛐,欺騙老實人嗎?
羅貫中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青田先生對自己圖謀不軌,想要把自己騙到應天去殺。
作為一名專業寫的,他對此最是敏感不過。
應天,狗都不去!
羅老師在這上面,極其硬氣。
他氣哼哼的起了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著。
喝完后,就趴在桌案上,動筆寫回信,回絕劉伯溫。
寫信的時候,臉都要貼到桌子上了。
一番筆走龍蛇之后,回信寫完,晾干了墨跡,貼到眼前仔細觀看。
一邊看一邊不時點頭,對自己的文采分外滿意。
找來信封裝上,準備封好送出去。
但在事情做了一半后,又停下了動作。
重新將劉伯溫寫的信拿起,貼在眼前又看了幾遍。
一番沉默之后,他將這封信收好,又把自己寫的回信掏出燒毀,把空信封留下。
這空信封,今后還可以使用。
回信也不寫了,收拾了收拾東西,第二天的時候,就朝著應天出發了。
應天確實是狗都不去,但……他是人,又不是狗,自然去得……
再說,他這次前去應天,也不是真的指望朱洪武這家伙,能刊印自己老師的水滸傳。
是前去看看青田先生,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
要是真的對自己圖謀不軌,那就當場噴他一臉唾沫!
羅貫中摸摸自己的鼻子,很是理直氣壯。
寫的就這點好,總是能給自己找到特別好的理由……
鳳陽這里,一個三角眼的黑衣和尚,一手拿著禪杖,另外一手在光頭上來回摸了兩把。
便也邁步離開鳳陽,朝著應天的方向而去。
這邊的熱鬧已經看完了,可以換個地方了……
“老二,老三,老四,恁幾個給咱說實話,咱這當爹的,對恁咋樣?”
船艙之內,朱元璋望著三個兒子,出聲詢問。
“好!好的很,父皇對待孩兒沒得說!”
晉王朱棡一臉正經的說道。
呸,馬屁精,不要臉!沒有一點骨氣!
朱棣滿滿的都是鄙夷。
而后迎著慈父的目光,臉上瞬間堆滿了笑容:
“父皇您再好不過,為了能讓孩兒們明白為人處世的道理,嘔心瀝血,言傳身教。
孩兒這趟,收獲良多,終生受益。”
老二秦王一直在那里吭哧吭哧的憋詞。
結果憋了半天,也沒有憋出來,只覺得該說的話都被老三老四兩個人給說完了。
正著急,忽然間靈光一閃,有了絕妙的想法。
“俺也一樣!”
他滿臉喜悅的說道。
朱元璋的臉上露出笑容,越發的和藹,慈愛:
“這就對了,回去之后,恁母后要是問了,就這么給她說。
恁在中都這里,一點苦都沒吃,見識倒是長了很多。”
隨著距離應天越近,朱元璋心里就越是有些不踏實。
最終覺得,還是給幾個傻小子做做思想工作,統一口徑了比較好。
朱標看著幾個弟弟就要點頭,有些看不下去了。
忙對他們使眼色。
朱棡朱棣那正要點的頭,瞬間止住。
“那個……父皇,這事……”
“咳咳,今天外面天氣挺好的。”
“標兒,你到外面去!”
朱元璋對胳膊肘總是往弟弟們那里拐的大兒子,下了逐客令。
但可惜,他的這個逐客令對別的兒子都有效,卻單單對朱標無用。
朱標紋絲不動。
他這次必須看住父皇,不能再讓父皇將幾個弟弟當成傻小子給忽悠了!
父皇將老二他們幾個,置于如此危險的境地之中,不給些相應的補償,就想蒙混過關,這怎么可能。
“老二,回到應天之后,咱準確你今后不必再去大本堂上課。
可以到軍中歷練。”
朱元璋見到自家老大站在這里不走,知道不拿出來一些真東西是不成了。
當下便望著朱樉,說出了這話。
“父皇,你說的都是真的?!”
一向反應慢半拍的秦王朱樉,這次的反應,卻是前所未有的快。
朱元璋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出聲確認,雙目燦燦。
“真的!”
朱元璋笑著用力點頭。
“父皇,你真好!”
朱樉發自肺腑的出聲稱贊,都忍不住要手舞足蹈起來了。
開心的像是個兩百斤的孩子。
大本堂簡直就是他的噩夢。
孔夫子這些人,就是專門和他作對的,好好的人話不說,非要將諸多話說的非常拗口。
讓他一學就頭大。
學了好多年了,一本論語都沒記住,先生倒是氣暈過去了好幾次。
這破學,他早就不想上了!
現在,忽然聽到父皇準許自己不用再去大本堂念書。
不僅如此,還讓自己入軍中,朱樉又如何不喜出望外?
薄薄的書本,和小小的筆能將他折磨的一個頭兩個大。
但是刀槍劍戟這些兵刃,以及軍中的諸多規矩,打斗的諸多技巧這些,他卻得心應手。
如魚得水!
看著老二的樣子,朱元璋也開心。
上輩子,自己一開始就是吃了沒有讀過書的虧。
后面遇到了妹子后,根據妹子的提議,開始讀書學習之后,又深刻的領略到了學問的重要性。
所以對于讀書特別重視。
老早就請人教授自己兒子。
后面更是專門組建了大本堂,請有學問的人,來教授自己兒子們,并順帶教授一下那些功勛們的兒子。
對于兒子們的課業看的非常重,抓的非常緊。
哪怕明知道有些兒子不是學習的料,也依然不肯放松分毫,強迫他們讀書。
總是覺得,只要逼得夠狠,天天泡在學問堆里,總是有好處的。
總能學到一些道理。
可后來發生的事情證明,自己的這個想法是錯的。
老二就藩之后,干出的很多事,別提多畜生……
而今重來一次,又在現代學到了很多東西,那自然是要做出一些改變的。
因材施教,一個猴一個栓法,他決定不再把老二死死綁在讀書學習上。
要充分的發揮老二的特長。
此時正好可以將這事當成獎勵說出來。
看老二此時的狀態,朱元璋就知道,自己現在的這個做法是對的。
晉王朱棡,燕王朱棣兩人,在一邊看的眼睛都直了。
顯然是沒有想到,父皇這次居然如何之大方。
為了堵住自己幾人的口,不讓母后收拾他,連這等條件都舍得給老二開出來!
這豈不是意味著,也有大驚喜在等著自己?
一時間,心中升起無限期待。
而朱元璋也將目光投到了朱棡的身上。
“老三,你回去后也不用在大本堂念書了。”
滿心期待等著自己父皇給自己大驚喜的朱棡,聽到這話,差點沒被整劈叉了!
整個人都出現了一瞬的懵逼。
和老二老四這兩個大本堂里,常年倒數第一第二的人不同,老三絕對是好學生。
自從朱標年齡大了,朱元璋讓其到文華殿一半時間試著處理政務,一半時間單獨學習,不在大本堂讀書之后,大本堂的第一就被朱棡長期壟斷。
在學習這一道上,他是真學出了一些門道,也是真的愛學習。
不久之前還在捉摸著,回到應天后,該怎么將這段兒時間耽誤的課業給補回來。
結果現在,父皇竟說出這等話來!
這是獎勵嗎?
這是再嚴厲不過的懲罰!
“父皇,孩兒不想……”
“你到國子學去讀書,先看看那邊的情況,要是表現好的話,咱讓你當個國子學的學丞玩玩。”
“孩兒愿意!
孩兒拜謝父皇!
回去后孩兒一定會將嘴巴閉的嚴嚴的,絕對不和母后說孩兒在中都城吃苦受累的事!”
朱棡那即將出口的、拒絕的話,在聽到了朱元璋接下來說出的話后,立刻就變了。
整個人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興高采烈起來。
可見他爹的這個賄賂,給到了他的心坎里。
雖然他很喜歡學習,可……當學生哪里有當老師舒服?
當了這么多年的學生,他早就想要當老師了。
沒事了可以訓訓學生,學生不聽話了還可以打板子。
只可惜,之前一直沒有機會。
現在,機會一下子就來到了眼前。
國子學的學丞,雖只是一個從八品的小官,可在國子學里,卻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是專門負責糾舉的。
不僅能管眾多學生,就連那眾多的教書先生都能一并管理了。
是真真正正的實權職位。
在國子學內,上到祭酒,下到普通生員,都可以接觸。
國子學和大本堂還不一樣,乃是面對全國各地招收學員的,里面的學員有幾千之多。
人多,學丞的權力也隨之水漲船高。
過不了幾年,他們就需要離開父皇母后,到各自的封地就藩了。
能在就藩之前,體驗一把學丞的快樂,也是挺不錯的。
朱元璋看著老三的反應,臉上露出笑容:“喜歡就好。”
說罷,臉上的笑容一收:“不過,有點事咱得糾正一下。
咱是看到恁幾個這次在中都城的表現很不錯,這才給的獎勵。
和怕恁母后沒有半文錢的關系。
咱更不怕你們給恁母后告狀!”
朱標,朱棡,朱棣幾人聞聽他們父皇這話,都是禁不住怔了一下。
而后忍住笑意道:“啊,對對對,父皇說的對。”
朱元璋自動忽略了幾個臭小子口是心非的敷衍,全當他們說的都是真心話。
他讓老三前往國子學,并不是心血來潮的突發奇想,也不單純是為了堵老三的嘴。
而是因為,他想要動儒家這棵根系極其發達的老樹。
百年大計,教育為本。
想要讓大明變得更好,朝著自己所想要的方向發展,不讓大明走上老路。
教育這方面,是必須要進行改變的。
只有如此,才能培養出自己所需要的人才,才能扭轉很多人固有的觀念。
以點帶面,讓越來越多人認同自己做的事情,并投身進去,共同努力。
但是,想要動教育這塊,又談何容易?
哪怕自己并不是真的要廢除儒家,只是準備往里面多塞些新的東西進去,也絕對會引起軒然大波。
會令得無數所謂的儒家正統之人,拼死反抗。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儒家流傳到現在,所形成的種種固有看法,可比一座大山大太多了。
況且,自己要做的,涉及到的不僅僅只是成見,還涉及到了許多人切身的利益。
學問之爭,歷來都是極其殘酷的。
儒家又是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開始,一直作為主流流傳到現在的。
方方面面都是它的影響。
在這等情況下,想要動它何其艱難?
是必然要流血,要分高下,決生死的!
那么此時趁著機會提前布局,將老三給弄到國子學那里,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為了達到目的,朱元璋并不介意多殺上一些迂腐之人來祭旗。
但想要把事情做成,并不是一味蠻干就行的,需要講究方法,講究策略。
他性格雖急躁,卻并非沒有城府,不知道動腦子的人。
若只會蠻干,早就死在了元末亂世里,根本就不可能開創大明。
而今,在后世生活十五年后,他眼界變得更加寬闊,處理事情自然更加成熟,穩重。
殺是他喜歡用的手段,卻并非唯一手段。
朱棣在一旁看的那叫一個眼熱,那叫一個急切。
二哥和老三這個賤人,都得到了這般大的獎勵,自己的應該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吧?
說不定比老三這賤人的,還要更好。
如此想著,滿心都是急切和期待。
在朱棣如此想著時,朱元璋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目光深處,比面對老二老三時多出了一份復雜。
畢竟老四和他們不一樣,后面當了皇帝,還干的特別不錯。
朱棣敏銳的覺察到了自己父皇,眼底深處的那抹異樣。
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心中變得大喜。
果然,在父皇眼里,自己和其余人不太一樣。
這豈不是意味著,自己得到的獎勵,絕對會超過老三那個賤人?
這下穩了又能壓老三的這賤人一頭了!
當下,對于自己爹將要給自己的獎勵,變得更加期待起來。
“老四,咱準備給你說門親事,找個媳婦兒。”
啥?!
朱棣聞言頓時呆住,只覺得像是被澆了一瓢冷水一樣。
這就是父皇給自己的獎勵,也太過于草率了吧?
和二哥還有老三那賤人的獎勵,根本沒法比!
莫非,是自己剛才會錯意了?
父皇眼底深處的那抹異樣,不是因為自己特殊,在父皇心里超過了老三這賤人,而是比不上他?!
“父皇,那個……孩兒能不能換個獎勵?
孩兒不想這么早就成親,大丈夫何患無妻?”
“你就不聽聽咱準備給你說的誰,就拒絕了?”
朱元璋看著朱棣詢問,神色有些異樣。
“不管是誰,孩兒都不愿意,孩兒現在一點成親的心思都沒有,女人就是個麻煩!”
朱棣回答的斬釘截鐵。
他心里也是這般想的,女人哪里有操練武藝,來到軍中和將士們一起訓練,今后征戰沙場來的痛快?
和親事比起來,他更羨慕二哥的獎勵。
“你確定?”
朱元璋再度詢問,都快要憋不住笑了。
“孩兒確定!”
朱棣腰桿挺的筆直。
“唉!”
朱元璋嘆口氣。
“咱原本想著把大將軍家的妙云那丫頭,說給你當媳婦兒來著,既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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