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點十七分，人工湖邊的路燈在水面拖出細長光帶，江傾慢悠悠地走在前方。
王憷然落后半步跟著，高跟鞋踩在木棧道上的節奏比心跳慢半拍。
這處臨時停下的路邊人工湖相對偏僻，不時有路人經過，偶爾會多看幾眼身形氣質都很出眾的兩人，卻未曾認出他們。
“怎么沒提前說今天會過來？”
江傾突然停步轉身，王憷然險些撞進他懷里。
她慌忙后退時踩到裙擺，被江傾扶住手肘才站穩。
“想想給江神驚喜。”
她捏緊裙身。
“應該有驚喜到吧？”
女孩仰臉看他，眼底透著期待。
湖面躍起的鯉魚濺起水花，江傾松開她手肘轉頭望著漣漪散開。
“嗯……那部劇拒絕后你公司有怪.”
“沒有的，只是意向約。”
王憷然脫口而出后又急忙搖頭。
“多虧您上次在國貿.”
聲音突然弱下去，耳尖在夜色里泛紅。
江傾挑眉看她。
“跳舞的事？”
“是的，他們以為”
王憷然揪住飄到眼前的發絲別到耳后。
“以為我和您有關系，所以沒責怪我，最近還幫我找了不少本子。”
這話說得又輕又快，像是怕被夜風吹散了。
“也挺好，不然我可就害你失去了一個角色，連帶著還得挨罵。”
江傾垂眸看著眼前的女孩。
“這可太對不起粉絲了。”
“不會的，被罵也沒關系的。”
王憷然仰臉看他，表情極為認真。
“嗯，知道了。”
江傾表情一怔，旋即笑著點了點頭，轉身走開。
女孩不明所以地望著他背影，回過神后立馬追上去。
兩人走到一處涼亭時，江傾突然回頭朝她伸手。
“手機給我。”
王憷然愣了下，然后慌忙解鎖遞過去。
屏幕亮起的瞬間，鎖屏壁紙上江傾前幾天在無問科技時的照片浮現而出。
不同的是，本來是他和孟子藝同框被發到網上的照片，壁紙上卻被裁剪的只余他一人。
照片是王憷然前天剛換的。
江傾看了她一眼，點開微信朋友圈界面，最新一條停留在三小時前。
“見到江神了！他今天穿了深灰色襯衫！”
再往前翻，幾乎每天都有好幾條。
“每天發這么多條？”
江傾把手機翻轉過來沖她晃了晃。
“雖然設置了僅自己可見。”
王憷然紅著臉猛地搶回手機背到身后，綢緞禮服在腰間皺成一團。
“就、就像寫日記”
她垂頭盯著自己鞋尖，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你要是不喜歡，我.”
“很特別的追星方式。”
江傾笑著打斷她，轉身倚在欄桿上。
“不過下次可以直接發給我。”
王憷然倏地抬頭，眼睛里映著對岸的霓虹燈牌，亮的驚人。
“真的可以嗎？”
“只要別在凌晨三點發技術問題。”
江傾笑著指了指她緊攥的手機。
“上次你問的脈沖神經元模型.”
“那個是我查了三個月資料才敢問的！”
女孩急切地往前半步。
“從您在中科大的公開課視頻逐幀”
聲音戛然而止。
江傾忽然朝她伸手，指尖拂過她發間。
王憷然整個人僵成雕塑，直到看見他指間捏著的柳葉。
“廬陽的秋天來得遲。”
江傾把柳葉放在欄桿上。
“你推掉那部戲，經紀人沒為難你？”
“經紀人氣得把保溫杯都摔了。”
她低頭無意識摩挲著手機邊緣。
“不過后來張總說”
聲音一頓，女孩咬住下唇不肯再說。
江傾等了幾秒，打量著她的表情突然輕笑。
“讓你用美人計？成功了就給資源？”
王憷然慌亂擺手。
“不是的！張總只是說或許江神你能看在我是粉絲的份上，好說話.”
話音未落，湖中心突然亮起噴泉燈光秀。
金色光點在她瞳孔炸開時，江傾看見她手機屏保上的自己正側臉輕笑。
當時他應該是正在和孟姐說話。
“江神知道嗎？”
女孩突然提高聲音，蓋過噴泉的聲響。
“超話里說那些跟你接觸的女明星都圖謀不軌。”
江傾撿起顆石子打水漂。
“所以你也是？”
“我當然不是！”
她說得斬釘截鐵，睜大了眼睛。
“嗯，別緊張，我相信你。”
江傾屈指彈了下她額頭。
女孩撫摸著剛剛被江傾彈過的地方呆愣了片刻，旋即嘴角止不住地開始上揚。
她盯著江傾側臉，忽然覺得時間能停在此刻該有多好。
五朵水花次第綻開時，江傾聽見衣料摩擦聲。
王憷然不知何時脫了高跟鞋，赤腳踩在木地板上，雪白腳背沾著草屑。
“上次分開時我就在想，什么時候能再見到你。”
她扶著欄桿踮起腳尖，長發在夜風中肆意飛舞。
“前兩天張總聯系我時……”
江傾忽然摸出手機。
王憷然瞥見鎖屏彈出的微信消息，是周野發來的狗狗歪頭表情包。
她踮起的腳掌落回地面，扶著欄桿的手指猛然抓緊。
江傾看完消息抬頭時，她已換上乖巧笑容。
“野子應該是在橫店拍護心吧？”
江傾好奇地看向她。
“你跟小野也認識？”
“活動上見過的，不是特別熟，其實我跟孟孟更熟，之前一起錄過節目。”
她彎腰穿鞋，垂落的發絲遮住表情。
“野子性格很好，五官很小，我一直特別羨慕她。”
江傾伸手幫她扶住搖晃的鞋跟。
溫熱掌心貼住腳踝的瞬間，王憷然身子一顫，下意識抓住他手腕。
“江神，你覺得……”
“嗯？”
“我好看嗎？”
她鼓起勇氣開口，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眼睛不亂飄，直勾勾盯著他。
江傾的手還托著她的腳踝，聞言眨了眨眼。
噴泉的水霧被風卷著撲到臉上，王憷然看見他喉結似乎滾動了兩下。
“你經紀人沒教過你，別隨便問男人這種問題？”
江傾松開手直起身，深灰襯衫被風吹得貼在后背。
王憷然若無其事地抿緊唇線。
“粉絲都說我的古裝好看，可我覺得自己現代裝也還行。”
她突然踮起腳，鼻尖幾乎要碰到他下巴。
“江神，你覺得呢？”
江傾垂眸看她，身體微微緊繃。
女孩眼里蒙著層水汽，睫毛上還沾著噴泉的水珠，紅唇在夜色里像熟透的櫻桃。
美的晃眼。
“你的現代裝也很漂亮。”
江傾別開臉，故作淡然地掏出手機看時間。
“十點多了，送你回去。”
說完不等她回答便轉身走開。
王憷然望著他的背影，唇角忽然扯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江神等等我嘛”
她驕里嬌氣地喊了聲，提著裙擺快步追上去。
半小時后，酒店旋轉門將兩人的影子絞碎又重組。
王憷然數著腳下第八塊大理石瓷磚，突然停下腳步轉身。
“江神要上去坐坐嗎？喝點茶醒醒酒。”
她說得極為自然，似乎一點也沒意識到這個點邀請一個陌生男人進入房間意味著什么。
江傾并沒多想，只當是粉絲心態的依依不舍。
他看了眼腕表，已經是十點四十七分。
“太晚.”
“就在大堂茶座！”
王憷然揪著裙擺，聲音陡然拔高又急急壓低。
“五分鐘，就五分鐘好不好。”
看著她繃緊的下頜線還有期待地眼神，江傾最終還是點頭同意。
“你明早回魔都？”
“八點的航班。”
王憷然跟著他并肩往茶座方向走。
她瞥見休息區沙發上遺落的財經雜志，封面正巧是江傾的側臉。
在廬陽這個地方，江傾在類似版面出現的頻率可不低。
無問科技有許多項目都是跟政府在合作，包括本地許多頭部的公司。
“兩杯檸檬水。”
落座后，江傾對走近的工作人員豎起兩根手指，轉頭發現王憷然正用濕巾擦拭他面前的杯墊。
“酒店應該每天都會消毒。”
他握住杯口阻止她繼續動作。
王憷然睫毛顫了顫，乖乖放下杯子，然后掏出手機點開相冊。
“您看這個！”
屏幕上是江傾之前參加百度ai大會的照片，他正用右手在比劃什么，臉上帶著游刃有余的笑意。
“這張我都沒舍得發到超話，一直珍藏在自己手機里。”
江傾滑動照片的手指突然停住，下張是他在晚宴時與一名女投資人握手的抓拍。
“她剛離婚不到半年。”
王憷然聲音輕得像在說天氣。
“第二任丈夫分走她三億資產。”
江傾輕輕挑眉，把手機倒扣在桌面。
“你該去當偵探。”
“只要關于您”
她突然噤聲，低頭猛吸檸檬水。
冰塊碰撞聲里，江傾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亮起。
王憷然瞥見鎖屏彈出的消息，看見是周野發來的表情包。
江傾點開消息看了眼后熄滅屏幕，她看見他眉眼間升起藏不住的笑意。
“你該回去收拾行李了。”
“哦……嘻嘻。”
王憷然開口答應，隨即不好意思地掩嘴笑了兩聲。
“江神，你能送我到電梯口嗎？”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根手指頭。
“好吧。”
江傾也沒多想，只當是滿足粉絲心愿。
電梯升至二十三層的提示音響起時，王憷然突然轉身。
“江神！”
她雙手緊緊交纏在一處，聲音透著激動。
“今天是我今年最開心的一天。”
“嗯，去吧。”
江傾莞爾一笑，揚著下巴朝電梯外示意。
“嗯。”
王憷然乖乖應了聲，走出電梯回身跟他擺手。
江傾笑著點頭回應，直到電梯完全關閉，女孩臉上的笑容才逐漸斂去。
消防通道綠光映在她側臉，割裂成詭異的光影。
刷卡進屋的瞬間，王憷然立馬甩飛高跟鞋。
赤腳踏過地毯時，從手包夾層摸出迭成方塊的濕巾，正是江傾在茶座擦過手的。
她將濕巾鋪在梳妝鏡前，打開手機錄音。
江傾說“你該回去收拾行李了”的聲波在屏幕上跳動，她反復拖拽進度條，檢查背景音里是否有自己的笑聲。
“沒有.沒有”
指甲在屏幕劃出刺耳聲響，她突然抓起客房電話。
“我是2307，現在送碎紙機過來。”
等待間隙，她把印著江傾照片的雜志內頁撕成雪花。
十分鐘后，碎紙機嗡鳴聲里，混進經紀人發來的語音。
“憷然，別忘了明天的洗發水拍攝。”
王憷然踩住震動不停的手機，直到語音自動播放第三遍。
凌晨零點十七分，王憷然蜷在床尾給江傾發消息。
“江神睡了嗎？突然想起今天忘了說，您演講時轉話筒的動作特別好看！”
她盯著發出的消息，突然抓起床頭的便簽本。
鋼筆尖劃破紙頁，她瘋狂抄寫江傾今天說過的每句話。
“你的現代裝也很漂亮”
“你該回去收拾行李了”
“你該去當偵探.”
寫到第三十七遍時，她突然抓起客房電話猛砸墻壁。
“為什么是周野！為什么不能是我！我也很好看的！”
“孟孟！你們走的這么近，真的只是朋友嗎？”
“還有陳都靈！田熹薇……”
聲音逐漸變得歇斯底里。
十幾分鐘過去，她赤腳走進浴室。
花灑冷水澆透她的長裙，手機在盥洗臺播放著江傾往日的公開課視頻。
王憷然毫不在意地掛著滿身水珠走到鏡前，對著鏡子開始練習微笑。
濕發貼在她蒼白的臉上，笑容中透著些許猙獰。
“江神！！！”
突然舉起吹風機砸向鏡子。
“你是我的！”
裂紋從她眉心蔓延開來，無數個破碎的江傾在鏡中搖晃。
片刻后，她雙手撐著臺面呼吸急促地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卻是重新換上一副乖巧柔弱地笑容。
將手機拿過來點開微博，她將那張之前未曾分享過的照片發到了江傾超話中。
配文：今天離星星0.5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