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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陛下不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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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仁宮。

  張皇后跪在鳳榻前,機械地重復著絞熱巾的動作。

  這位素來以賢德著稱的六宮之主,此刻眼中空茫一片。

  如此反應倒不是震驚。

  蔣太后并非突然病倒,而是身體日漸衰弱,去年冬天又格外的冷,原以為入冬就熬不過去了,卻硬生生撐到了開春。

  嘉靖二十年春。

  距離當年武宗無子,藩王入嗣,十四歲的半大少年只身入京,舉目無親,苦盼到與母親團聚,內朝外朝共掌皇權,已經整整二十個春秋了。

  朱厚熜無疑不是那種只能依靠母親的軟弱兒子。

  可他敏感多疑的性情下,唯一能毫無保留袒露心扉的,只有這位母親。

  現在,這最后的至親,也要離去了。

  所以此時此刻的朱厚熜,大明的天子,懷抱著親手抄錄的《佛說長壽經》,怔怔地待在榻前。

  張皇后并不能體會這種心情,只能偷偷觀察著陛下的反應,模仿著這種表情,并且努力不去聽外面哭號一片的女子聲音。

  除了朱厚熜和張皇后,皇子皇女和后宮嬪妃也都齊聚。

  五位皇子生母的哭聲各有特點——

  閻貴妃跪在最前面,哀聲最高,兩只眼睛已然紅腫,卻不忘將皇長子朱載基往御前推;

  旁邊的王貴妃稍稍落后半步,握著次子朱載壡的手,卻在偷偷用力,以致于讓兒子哭泣的聲音比起他哥哥要悲痛得多;

  麗妃帶著皇三子朱載垣,默默垂淚,倒是相對安靜的;

  靖妃暈厥在宮女懷中,四子朱載圳懵懂地看著娘親,也嚎啕大哭起來;

  最后的恭妃死死抱著尚在襁褓里的皇五子,眼淚浸透了孩子的衣衫;

  張皇后銀牙暗咬,心里不知將這群狐媚子罵了多少遍,卻也無可奈何。

  誰讓她肚子不爭氣,自從當年流產后,就再也沒有動靜了呢……

  現在這皇后的位置,都坐得如履薄冰,偏偏還要看那群貴妃嬪妃蹬鼻子上臉,整日帶著兒子在宮中晃悠。

  腦海中正想著那些,朱厚熜的聲音突然響起:“讓外面莫要喧鬧,把玉英帶進來吧,娘最疼她!”

  眼睛通紅的黃錦應了一聲,緩緩退了出去。

  不多時,外面的哭聲低了下去,朱玉英則低垂著頭,到了面前。

  張皇后側目,發現這位木然的眼睛,和陛下的反應一模一樣。

  人家是真傷心。

  朱厚熜同樣一眼就能看出來,誰是真的悲痛,誰是假惺惺的哭喪。

  事實上,蔣太后管理后宮有方,對待諸皇子也一視同仁,并無偏頗。

  即便妃嬪之間多有心思,對待這位婆婆,也是敬服的。

  她如今要過世了,免不了有些傷心。

  可相比起這份私人感情,政治方面的考量無疑更大。

  蔣太后是想要兄友弟恭,也是上書房制度的支持者,更有意早早立儲,以免皇子相爭,自相殘殺。

  所以皇長子的母親閻貴妃,對于這位太后的過世最是擔憂,其余的皇子生母,則難免浮想翩翩。

  在這種種心思下,悲傷自然要往后稍稍。

  趁著機會表達孝心。

  太后薨逝后的新格局。

  才是她們考慮的事情。

  可這反倒讓朱厚熜愈發惱火。

  幾個兒子越是邀寵,一群妃嬪越是算計,他心里的警惕感便愈發翻涌。

  那些刻意討好的舉止,在他眼中全化作了覬覦龍椅的蛛絲馬跡。

  此刻太后病危,這群人竟還在殿外惺惺作態,朱厚熜越想越是惱怒,指節捏得發白,眼底血色與暴戾交織,恍若一頭被觸了逆鱗的兇獸。

  朱玉英原本悲慟于蔣太后的生命走到盡頭,此時見得這位猙獰的表情,驚得趕忙低下頭去。

  她從未借助蔣太后的關系,認為自己與這位天子有兄妹的情誼,而是始終恪守著君臣的本份。

  一方面是早年的經歷,讓她能夠保持心態,從不得意忘形。

  另一方面,也是受丈夫海玥的影響,總覺得這位陛下性情冰冷,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可即便如此,這一刻天子眉宇間的暴虐,依舊有些嚇到她。

  即便外面那些妃嬪子女有幾分作秀在,也不至于這般反應吧?

  “兒啊……”

  所幸就在這時,一道低低的聲音飄了過來。

  “娘!”

  朱厚熜渾身一顫,臉上的怒火瞬間消退得一干二凈,撲到榻上,輕輕握住了蔣太后的手:“娘!兒子在!兒子在這!”

  蔣太后冰涼的手被朱厚熜同樣冰涼的手包著,晃動的宮燈輕輕搖晃,在那凹陷的眼窩投下陰影,亦為接下來的話蒙上陰影:“你莫要怪她們……更不要惱怒……惱怒自己的孩子……他們不會爭……也爭不過你……”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同時考慮得也不會太多了。

  蔣太后說的都是心底深處的話,她如何不了解這個兒子的性情呢?

  平日里萬萬不會如此直白,只是方才睜眼就見朱厚熜猙獰的表情,那對自家骨肉的戒備與敵視,讓她終于忍不住了。

  朱玉英早在之前,就已默默后撤,此時更是幾乎退到門邊,低垂著頭。

  近在咫尺的張皇后和黃錦則面色劇變,恨不得捂住耳朵。

  果不其然,朱厚熜立刻涌出一股被揭破心思的羞惱,眼神下意識地往左右撇去,就落在張皇后和黃錦身上。

  “兒啊……”

  蔣太后已然陷入彌留之際,能夠蘇醒已是回光返照,此時嘴唇囁嚅著,竟是很快說不出完整的話了,但依舊努力地給予最后的關照:“善待……你的孩子……當個……好……父親……皇……皇……”

  “娘!娘!你放心,你放心,孩兒一定照做!”

  朱厚熜拋開其他,悲從中來,連連點頭:“孩兒一定當個好父親,做個好皇帝!”

  “唔……”

  囑托艱難地道出,蔣太后的眼睛徐徐放空。

  一滴淚滑過她斑白的鬢角。

  帶著對于塵世的不舍。

  帶著對于子孫的憂慮。

  眼神徹底黯淡下去。

  窗外梅枝咔嚓斷裂,重重砸在了雪地之上。

  嘉靖二十年二月十七。

  太后蔣氏病逝,享年六十四歲。

  尊謚為“慈孝貞順仁敬誠一安天誕圣獻皇后”。

  蔣太后在病重之際,備好遺詔,告內外文武群臣。

  有三點關鍵。

  其一,死后陪葬獻皇帝左右;

  其二,讓諸王室及文武百官要竭力輔佐皇帝;

  其三,治喪從儉;

  “予歿之后,喪禮宜遵先朝舊典,哭臨三日,即止服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而除,君臣同之。皇帝毋過哀戚,以妨萬幾,毋廢郊社宗廟百神常祀,毋禁中外臣民音樂嫁娶。天下諸王不必赴喪,但遣人進香,在外大小文武衙門并免進香。特茲誥諭,其遵行之。”

  可以說,這位考慮得足夠周全。

  但太后能這般大度,不讓民間為了她服喪,毋須禁嫁娶,禁歌舞。

  而民間,尤其是京師,誰敢真的在太后大喪之間宴飲、作樂、觀戲,那就可以試試錦衣衛的刀是否不利了!

  別的不說,就連小閣老都不去皮條胡同了。

  而宮中早已撤去所有彩飾,朝堂全員著素服。

  素服以白、黑、灰為主,禁用紅、黃、紫等艷色。

  材質則是棉麻粗布,不可著綢緞。

  如嚴嵩和夏言,便戴白布孝帽,穿毛邊白麻衣,腰束生麻。

  兩個老頭披麻戴孝。

  那悲愴的表情,也跟死了至親一般。

  別笑話,普通官員想為太后披麻戴孝,還沒有資格呢!

  這倒也罷了,太后靈柩需在宮中停靈二十七天,期間每日舉行祭奠儀式,百官哭臨,二十七日后移靈至陵墓。

  蔣太后要與興獻帝合葬,自然是葬入顯陵,之前南巡早已安排妥當。

  即便如此,當出殯之日來臨,朱厚熜依舊悲痛得幾欲昏厥,更提出要一路護送靈柩。

  群臣無人敢勸阻,所幸最后這位慟哭之后,擺駕回宮,并未真的再啟南巡。

  天子出巡,本就要諸多準備,真的親自扶棺南下,那反倒要延期下葬了,亦是不孝。

  有此考慮,朱厚熜最終作罷。

  群臣松了口氣,逐漸恢復舊日習慣。

  按照制度,太后去世,斬衰三年,實際的服喪期為二十七個月,天子、皇子及近支宗親需穿粗麻喪服,官員穿素服。

  但實際上,二十七日之后,上下基本就恢復正常。

  高品大員可以禁著華服,以免礙著陛下的眼,底下的低級官員則換上常服,一切照舊。

  陛下固然對于蔣太后純孝,可朝臣也是這般認為的。

  可漸漸的。

  由上至下,突然發現不對勁了。

  內閣值房內,銅爐里的檀香燃盡,灰白的香灰堆積,卻無人清理。

  因為桌案上,高高壘起的奏疏,遠比香灰來得觸目驚心。

  嚴嵩緩緩步入,就見夏言背著雙手,焦急地打著轉。

  見他出現,也顧不上往日的嫌隙,迫不及待地上前詢問:“陛下今日上朝么?”

  “依司禮監之言,今日再輟朝……”

  “怎能如此?西北尚有加急軍務啊!”

  彼此對視,兩人心頭同時彌漫出不好的預感。

  腦海中更是浮現出一個與勵精圖治的天子八竿子打不著的詞匯——

  怠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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