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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案件的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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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府門口,嚴世蕃一躍下了馬車。

  連傷都不裝了,一路疾行往里面趕。

  嚴嵩端坐在正堂,平靜煮茶。

  聽到如此匆忙的腳步聲,就知道是誰回來了,頭也不抬一下。

  “爹!”

  嚴世蕃到了屋門前,步子終于慢下,低低地喚了一聲。

  嚴嵩理都不理。

  嚴世蕃低聲道:“孩兒知道錯了,你就原諒孩兒吧!”

  依舊毫無反應。

  嚴世蕃忍不住了,問出了目前最關心的問題:“此番霍韜倒臺,本該由爹掌控內閣,怎的讓夏言坐收漁利?”

  聽到夏言的名字,嚴嵩終于抬起頭來,淡淡地道:“你以為呢?”

  “如此說來,是真的?”

  當年兩人還有過小小的摩擦,嚴世蕃骨子里挺看不起那位靠著模樣俊朗,聲音好聽,方才得到圣眷的江西同鄉。

  聽得夏言居然要上位了,他眼珠轉了轉,冷聲道:“要不將夏言也給拿入詔獄,我看他也參與到了會試舞弊之中!”

  嚴嵩不泡茶了,定定地看著這個兒子。

  嚴世蕃被看得心有些慌,梗著的脖子縮了回去,緩緩地道:“是不是得等一等……以免觸怒陛下?”

  嚴嵩似笑非笑:“原來你還記得陛下?”

  “當然記得!”

  嚴世蕃可是在南巡隊伍里面,親眼目睹原錦衣衛都指揮王佐的下場的,很是清楚那位天子的性情。

  但此番錦衣衛也是由天子親自調配的。

  既奉皇命,不借由這個大好時機,清除異己……

  難道等來日政敵勢大,將嚴家斗倒么?

  嚴嵩一眼就看出了兒子在想什么,淡淡開口:“你既能看清陛下對于臣子的制衡,當知首輔之位不好當!”

  “張璁桂萼有‘議禮’之功,尚且受陛下猜忌,入閣不過半載,就被革職外放,事后洗冤平反,再歸朝堂,已是如履薄冰!”

  “為父沒有經歷這一遭,為什么?”

  “絕不是老夫更受信任,只因為我沒有張璁那般強勢,頤指百僚!”

  他倏地站起,略顯干瘦的身軀,卻帶著千鈞壓力,撲面而來,一字一頓地道:“這個位置,要先跪著接,才能站著掌!”

  嚴世蕃面色數變,咬住嘴唇。

  首輔乃百官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何至于說得如此卑微?

  嚴嵩卻半點不覺得卑微,繼續道:“你只看到老夫的示弱,卻看不到隨著新政的推行,老夫所用的人都借考成法之用,到了關鍵的職位上,掌控了實權!”

  “待得我大明兩京一十四省,三司州縣皆有老夫的人手,首輔之位,方得權勢穩固!”

  “那個時候,陛下便是想要制衡,新入閣的閣臣,也遠遠無法與為父抗衡了!

  “可你迫不及待地發難,逼得我也不得不提前發難,壞了大事……”

  “現在卻覺得夏言坐收漁利?”

  “呵!這漁利可是你親手送出去的,他若是知道個中內情,還要登門拜謝呢!”

  嚴世蕃這下徹底明白了,臉色發白:“爹,你為何不早早告訴我……”

  “你是爹,還是我是爹?”

  嚴嵩瞬間暴怒,袍袖翻卷,猛地將手中的茶盞摔了出去。

  嚴世蕃下意識地側身一讓,就見一道黑影嗖的一下從頭頂飛了過去。

  在屏風上撞得粉碎,瓷片混著茶葉濺落滿地。

  嚴世蕃嚇得面色發白,就見老父親指了過來,怒不可遏:“似你這般心浮氣躁,雞腸鼠肚,一遇挫折,便冒進行險,如市井莽夫般孤注一擲,全無格局,日后怎成大器?”

  “爹……”

  嚴世蕃還是首次見老父親發這么大的火,把自己罵的這么不堪,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趕緊去找娘親。

  “站住!”

  然而嚴嵩卻沒有放他離開:“你接下來是不是,還指望著陛下為你作主,讓你今科榜上有名?”

  嚴世蕃心頭一沉,澀聲道:“難道不成?”

  “當然不成!”

  嚴嵩斷然道:“我勸你早早死了這條心!”

  嚴世蕃急了:“可我今科確實考得很好,落榜定是有人作祟!是霍韜!就是霍韜派人搞的鬼!”

  “如果是霍韜,他就不會讓劉淑相盯著你……”

  嚴嵩冷冷揭穿:“若真要深究,此案便是徹頭徹尾的冤獄,旁人蒙在鼓里,你莫非也要自欺欺人?”

  “落第便是落第,縱有千般隱情,也改不了墨卷已鈐禮部大印的事實!”

  “與其糾纏已成定局的科場公案,不如想想如何讓下一科的貢院官吏,見了你的名帖就戰戰兢兢,讓那些宵小之輩連動歪念頭的膽子都沒有!”

  這點其實已經辦到。

  經此大獄,相信下一科再也無人敢在此處動手腳。

  “不!不!!”

  然而嚴世蕃連連搖頭:“我不愿再困守科場,我要入仕,現在就要!”

  事實上,科舉之道,本就是萬鯉爭渡龍門,多少白發童生至死猶抱憾。

  嚴世蕃能考中舉人,對于許多士子來說,已經是不容易。

  而從舉人到進士,多的是數度應試,接連落榜,依舊再接再厲,不愿放棄的。

  就連嚴嵩自己,也不是第一次中舉后,就高中進士的。

  可嚴嵩也清楚,對于這個滿心仕途權勢的兒子來說,再等三年會有多么煎熬,干脆道:“那你就入仕吧!”

  嚴世蕃瞪大眼睛。

  嚴嵩接著道:“以舉人選官,從地方七品縣丞起步,待得三年考滿無過,為父自會讓你回京為官。”

  “爹,你要趕我走?”

  嚴世蕃呻吟道:“你可就我這一個兒子!”

  嚴嵩心里當然有不舍,更知道歐陽氏也不愿意獨子在外,況且地方不比京師,斗爭往往更加赤裸裸,順勢道:“那你就再備考三年,下一科有了狀元之才,便是厚積薄發!”

  嚴世蕃眼眶已經紅了:“就這兩條路,沒有別的選擇了?”

  “沒有!”

  嚴嵩收斂情緒,淡淡地道:“你去地方任職,若是吃不得那份苦,也可掛印辭官,回來再考!”

  明朝在職官員原則上不得參加科舉,但未實際任職的候補官員或辭官者可以獲得機會。

  這也是一番好意。

  先去地方歷練,嘗盡民間疾苦,再考功名未遲。

  可嚴世蕃聽罷,面色驟然灰敗如紙,踉蹌轉身,一腳踩在地上的碎片。

  身子一歪,他恍若未見,只失魂落魄地朝門外走去。

  嚴嵩望著兒子踉蹌的背影,稀疏的白眉皺起,重新沖了茶,淺呷一口——

  那澀味恰如眼下局勢。

  恃寵者危,權重則殆。

  隨著內閣首輔的權勢日盛,朝中暗處的刀光也愈發森然。

  身為宰輔之子,注定要承受無數明槍暗箭。

  阿諛奉承者如蟻附膻,虎視眈眈者伺機而動。

  以此子的心性,稍有不慎,就會落入彀中。

  所以這是選擇,也是考驗。

  “若連這道坎都邁不過……”

  “還是當個閑散之士,安然度過余生,給我嚴家開枝散葉吧!”

  嚴世蕃回到內宅,又受了歐陽氏一頓數落。

  這位娘親同樣是為了兒子。

  不希望再擔驚受怕,更不希望看到他有個三長兩短。

  可那些絮絮叨叨的話,嚴世蕃顯然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回到屋內,往床上一倒,呆呆地看著屋頂。

  事實上,幾年之前,他并沒有那么高的心氣。

  彼時的小祭酒,莫說進士及第,便是科舉應試都未曾想過。

  只待及冠之年以恩蔭入監,做個太平監生,在六部混個閑職,瀟灑地度過接下來的日子。

  然人心最是微妙。

  一旦嘗過蟾宮折桂的期許,又曾為之嘔心瀝血,再要退回從前那般庸常,便如強令江河倒流。

  登云梯既已踏過半步,縱是刀山火海,也再難甘心退回平地!

  “三年之后又三年……”

  “如今夏言上了位,誰知道三年后,他是不是與我嚴家斗得厲害?會試考官又是不是他的黨羽,到時候只要稍加偏頗,我就會落榜?”

  如果說三年前的那一科,是因為自己懈怠導致榜上無名。

  今時今日的經歷,就讓嚴世蕃不再信任科舉的公正。

  明明他的水平能考上的。

  明明胡宗憲和趙貞吉也認可的。

  最終卻落得這么個下場。

  “呵……”

  “好一個為國取士!”

  他的呼吸突然變得粗重,眼底血絲如蛛網蔓延。

  當指尖觸到懷中那封密信時,猙獰笑意驟然撕裂了蒼白的臉。

  就在三天前,嚴世蕃于朝天宮的道觀苦讀時,一封信件從窗外飛入,準確地落在案前。

  好奇地展開看了后,上面的內容卻讓他即刻將信件貼身收好,連陶典真都沒有告訴。

  因為那是對此次大案的補充。

  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獄之上。

  閣老霍韜是不是為了爭權奪利,暗算嚴家父子?

  此番錦衣衛緹騎四處抓捕,還要牽扯多少人?

  陛下的態度又是如何,齋戒出關后,能否寬恕詔獄內的囚徒?

  唯獨嚴世蕃清楚。

  此案尚有一個重大的疑點。

  國子監生洪昌,這個號稱有門路提前弄到會試考題的監生,是如何死的?

  答案揭曉。

  信件展開。

  墨跡殷紅如血。

  “洪昌已歿。”

  “君恨未雪。”

  “青云路斷。”

  “吾門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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