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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朝天宮答復,嚴公子不在那里……”
“是陶典真親自對你說的?”
“不是,就另一位道士,說話時吞吞吐吐,多有隱瞞……”
“明白了。”
對于弓豪帶回的消息,海玥有些嘆息,卻沒有意外。
毫無疑問。
嚴世蕃就在觀內。
且是鐵了心了。
大明有一句古話,叫不上秤沒有四兩重,上了秤一千斤打不住。
嚴世蕃此次的計劃,就是將自己上秤。
把事情鬧大。
逼迫嚴嵩,乃至逼迫朱厚熜,認可他此次會試的成績。
這個計劃的風險自不必說,關鍵在于,他甚至連父親嚴嵩都沒有事先通知。
海玥暗暗搖頭。
但人家父子間的事情,他也不會過問。
直接便是。
“這孽子!!”
嚴嵩得到消息的一瞬間,馬上意識到前因后果,氣得花白的胡須劇烈顫抖。
海玥不清楚一個細節,嚴嵩豈能不知,自己這兒子曾請求調查會試舞弊,卻被拒絕。
本以為他即便一時不服,事后也會想通,沒想到竟然不管不顧,想捅破了這屆科舉的天!
首輔之子啊,何至于如此行險?
就不能忍一忍,等一等么?
事實證明。
嚴世蕃不想忍,更等不及!
“呼!”
嚴嵩閉上眼睛,無可奈何地深吸一口氣,再度睜開眼睛時,已經將不孝子拋開,專注于眼前。
他調整了情緒,緩步走入北鎮撫司。
“嚴閣老!”
恭候多時的孫維賢親自迎上,瞧著那恭敬的姿態,甚至恨不得攙扶一二。
然而嚴嵩腳下雖緩,步伐卻很穩健,清瘦的身軀更是沒有絲毫顫抖,沉聲道:“案情詭譎,賊子猖獗,術業有專攻,此番要勞煩孫同知為老夫父子作主了!”
“哪里哪里!閣老折煞下官了!”
孫維賢語氣透著熱切:“陛下信重閣老,下官更敬重閣老,自當效犬馬之勞——定叫那幫玷污掄才大典的鼠輩,嘗嘗詔獄的十八般手藝!”
嚴嵩聞言面色一凜:“刑獄之事關乎人命,豈可輕率?務必詳查實證,不可妄動刑訊。”
孫維賢怔了怔,干聲道:“下官辦案向來重視微末細節,斷不敢有違閣老慎刑恤囚之訓。”
嚴嵩道:“那就好!”
自始至終,這位的神情都很平淡。
有種明顯的客套與疏離感。
以致于跟在孫維賢身后的千戶譚經,頓時皺了皺眉頭。
他們賣力示好,連同知都親自露面了,這位首輔似乎不太領情啊!
事實上,如果孫維賢不出面,倒不至于如此。
可這位下一任錦衣衛指揮使顛顛地到了面前,嚴嵩就不得不敬而遠之了。
哪怕清楚,自己這副姿態,確實會得罪這些實事用命的錦衣衛。
但更關鍵的是,陛下將錦衣衛這把刀遞過來,不是讓嚴嵩久持的。
如果趁機收買錦衣衛的人心,手伸得太長,勢必犯了大忌。
相反,錦衣衛的權力無需收買,只需陛下的一道口諭、一紙密旨,錦衣衛便得俯首聽命。
與其費心籠絡,不如讓陛下深信其忠誠與能力。
‘是我急了!’
孫維賢起初也覺得奇怪。
如此好的結交機會,對方為何擺出一副這樣的態度?
首輔再是位高權重,錦衣衛指揮使也值得籠絡了吧?
可旋即,他也反應過來。
今日如果首輔展露熱情,雙方言談甚歡,一旦消息漏到陛下那里,恐怕錦衣衛指揮使之位反倒沒自己的份了。
嚴閣老不簡單啊!
活該人家當首輔!
一念至此,孫維賢的熱情也消失了,只剩下公事公辦:“黃侍郎已在偏院等候,嚴閣老請隨下官來。”
嚴嵩微微頷首,跟著他來到偏院,遠遠就見到黃綰站在門前,見到人影接近,快步轉回屋內。
堂堂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大禮議集團里的二號人物,此時入了北鎮撫司,神情強自鎮定,眉宇間卻難掩懼意。
錦衣衛的威懾實在太強。
尤其是對這些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重臣來說,北鎮撫司可以說是唯一的克星。
眼見嚴嵩緩步走入,再聽到孫維賢的皂靴聲消失在廊外,黃綰緊繃的肩頭才微微一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木紋,眼底已盈滿憤懣:“敢問嚴閣老,下官究竟所犯何事,竟勞錦衣衛出面,帶至北鎮撫司?”
嚴嵩徑自落座,素色衣袍在燭火下泛著柔光:“去歲張公致仕離京,老夫在長亭折柳相送時,曾聽他提及宗賢昔年的《論刑獄疏》……”
“嗯?”
黃綰怔住。
他是張璁的同鄉故友,此前張璁乞骸骨,離開京師之際,黃綰自然也去送別。
而嚴嵩是特意選在城外十多里的長亭處,獨自與張璁告別,并沒有驚動其他人。
不過黃綰只聽了幾句,就知道嚴嵩必然是與張璁見過面的,倒是漸漸放松下來。
待得聽完兩人的告別,思及嚴嵩繼任首輔后,對于大禮議集團的官員好生安置,并未有絲毫區別對待,黃綰也嘆了口氣:“嚴閣老雅量,下官感佩于心,新政在閣老主持下,本已漸入佳境,今日這般沖突,想必非閣老所愿……”
“確非老夫所愿,然不得不為之!”
嚴嵩聲音陡然凌厲起來:“霍兀崖所作所為,有違人臣本份,自恃大禮議之功,屢犯禁中,妄議首輔更迭,成何體統!”
黃綰面色沉凝,袖中手指微顫:“霍閣老總領議禮諸臣,嚴閣老欲效漢武誅少卿舊事,對我等趕盡殺絕?”
“陛下仁心,老夫豈會絕議禮諸君子仕途?”
嘉靖與仁心兩個字半點不挨著,但確實念及大禮議集團的昔日功勞,所以嚴嵩明確表態,卻又肅然道:“然霍韜心量褊隘,剛愎自用,偏執少容,此番大罪,亦不可輕饒!”
霍韜屢次挑釁朝綱,更對首輔之位虎視眈眈,此等野心勃勃之輩,斷不能放過。
這正是嚴嵩經歷了一年首輔后,總結出來的為相之道——
御前示弱,朝堂立威!
示弱于君前,確實是固寵要訣,然這分寸拿捏,恰如刀鋒起舞,稍遜則威儀盡失,過猶不及。
若一味示弱,失了平衡,非但政敵必群起攻之,便是那些依附于嚴黨的門生故舊,亦將如驚弓之鳥,頃刻間樹倒猢猻散。
所以趁此機會,該好好殺一批了。
黃綰聞言,指尖驀地掐進掌心。
他聽懂了嚴嵩話中殺機,脊背頓時沁出一層冷汗。
可胸腔里卻有什么在隱隱發燙。
畢竟對方請自己來,卻要殺一位閣老。
言下之意是……
“嚴閣老意欲何為?”
他喉結滾動,終于問出。
嚴嵩拂袖斟茶,青瓷相擊的脆響中,八個字擲地有聲:“霍韜去位,當由君繼!”
猜測成真。
黃綰只覺耳畔嗡鳴——
六部堂官與閣臣雖只一階之差,卻是多少重臣終其一生都邁不過的天塹。
他與嚴嵩同歲,如何不能進步進步?
茶煙裊裊間,黃綰仿佛看見自己緋袍玉帶的倒影,在釉色中扭曲變幻,已披上了閣老的麒麟朝服。
將對方的神色盡收眼底,嚴嵩輕輕抿了一口茶水,知道成了。
請客,斬首,收下當狗。
萬年不變的流程。
但細節滿滿。
比如錦衣衛的環境壓制。
比如早在國子監祭酒時期,嚴嵩就對大禮議集團的高層性情,有過詳細的調查與分析。
他讓嚴世蕃給桂萼的兒子當跟班,不是亂選的,恰恰是因為桂萼是其中性情最為耿直,權勢欲望又相對較低的一位。
可惜大禮議集團過于排外,終究不肯接納。
如今看來,倒是因禍得福。
當年的努力,更是有了回報。
黃綰以為繼張璁、桂萼、方獻夫或病逝或告老后,他是順位成為了第二號人物,實際上早就有了安排與助力。
事實證明,嚴嵩看人很準。
黃綰于歷史上的評價,除了學問的出眾外,在人品上多有詬病,不少人認為他“傾狡善變,不專一節”,因為早在大禮議事件中,他就沒有張璁桂萼等人堅定不移,頗有些首鼠兩端,后來張璁地位動搖,夏言有寵,他又轉而依附夏言,“跡其終始,真傾危之士哉”。
連張璁都能背叛,背棄霍韜,更是毫無心理負擔。
徹底確定了黃綰的立場,嚴嵩這才取出一份卷宗,遞了過去。
黃綰猶自沉浸在即將入閣的興奮中,可翻開卷宗,只看了片刻,就面色劇變:“這么多人?都與此案有關?”
為了爭奪首輔之位,利用會試舞弊,污蔑首輔之子殺人。
此等案情性質極其惡劣。
可這名單的人員,是不是太豐富了?
有資格對首輔之位產生威脅的,拿下,以絕后患!
包藏禍心,推波助瀾的,拿下,殺雞儆猴!
明確反對新政執行的,不用說,更要拿下!
黃綰顫抖的手指撫過名單上那些熟悉的名字。
墨跡早已干涸,卻透著血腥氣。
這是要再興大獄啊?
嚴嵩指尖點在那份名單上:“若無宗賢兄暗中相助舉報,豈能將這些‘霍黨’盡數羅致?觸目驚心啊!”
“啊……霍黨?我舉報的?!”
黃綰渾身一震,驀地抬頭,正對上嚴嵩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目光如刀,剜得他五臟俱寒。
欲登閣位,豈能片葉不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