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威兄!神探啊!那么狡猾的賊子,都被你看得透透的!”
“不敢當!不敢當!”
“明威兄!威風啊!聽說你一個人殺退了數十刺客,救下了太后娘娘?”
“不敢當……啊?多少?”
“明威兄!我們是同一考場考進來的啊,今晚咱倆不醉不歸?”
“改日改日……”
京師這地方,一貫出的就是大事,以致于百姓都習慣了,此前武定侯郭勛的妻弟風云鬧得沸沸揚揚,也就是一陣子的熱頭,大家很快就去關注別的。
但涉及到皇家的事情,又有不同。
畢竟權貴子弟滿城都是,京師里最尊貴的,還是那一家。
自打公主府的風波,太后的險些遇刺傳揚出去,當時京師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據說仍有刺客在逃,錦衣衛布下天羅地網,恨不得挨家挨戶搜捕,端了好幾處賊窩,卻沒有發現蹤跡,聽說那位都指揮使大發雷霆,北鎮撫司不少人吃了掛落,錦衣衛內部甚至都狠狠整頓了一番。
而且這等風波,往往不可避免地波及朝堂,想一想前幾年的李福達一案牽扯進了多少人,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白蓮教妖人,現在關乎太后的安危……
結果卻令人出乎意料。
這一案并沒有掀起什么風波,前朝后宮,只有張氏一族真正被打入深淵,而他們早已聲名狼藉。
眼見錦衣衛偃旗息鼓,提心吊膽的百姓和朝臣都松了一口氣,紛紛稱頌陛下如天之德,然后也順理成章地注意到了此番案情的功臣。
畢竟賊人圖謀行刺太后,和太后真正遇刺,那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而當得知功臣是一位年僅十七歲的少年郎,正在國子監讀書,并且得當今天子親賜表字后,眾人更是沸騰了。
在這樣的影響下,海玥覺得對話似曾相識,那味道就對了。
且不說他一路上光顧著跟人打招呼了,好不容易到了學堂,又成為了眾星捧月的對象,甚至連崔助教入內時,都特意地點了點頭。
海玥馬上行禮,與此前的尊師重道沒有絲毫差別,崔助教頓時露出滿意之色,對待旁人冷淡的面容也透露出一絲歡喜。
旁邊的嚴世蕃見狀大為感慨:“明威還是這般平易近人啊!”
海玥無語了:“東樓這話說的,好像我已經青云直上,官居一品似的,我們不都是國子監生么?”
“不一樣!大不一樣啊!”
嚴世蕃搖頭晃腦,語氣里滿是羨慕:“我若是能得陛下一賜表字,別說接下來考中進士,就算只是中一個舉,也能一路等著升官了,哎呀!簡直美滋滋!”
這話倒也沒錯,名字是最直觀的體現。
入仕之后,別人往往會打聽背景,是否書香門第出身?座師是六部哪位堂官?同年有哪些好友?妻子是哪家閨秀?母族是否家大業大?
如此種種……
都不及一句,我的表字是陛下親賜的!
沒有比這個再直白的背景了,嚴世蕃都不敢想,自己橫著走的美好場景。
可惜不是他。
不幸中的萬幸是,現在擁有此等背景的,是他的同窗好友,更是一心會的創建者,只要將這層關系牢牢綁在一起,那么他也能享受到這種陛下親賜的益處,所以愈發起勁:“明威,接下來‘一心會’的第二次全體聚會,可要隆重些了吧?”
海玥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對于此事是同樣上心的,頷首道:“元旦將至,到時候我們好好聚一聚吧!”
嘉靖九年已經走到了末尾,即將迎來嘉靖十年。
這個年代交通不便,如他們這種偏遠地區出身的,從兩廣走到京師需要三四個月的,過年是怎么都不可能回鄉的,那一來一回半年都過去了,只能在京師度過的。
如此自然是培養感情的最佳時機,不僅是一心會的成員,海玥準備請陸炳也過來小聚。
他沒忘了英略社那邊,還有一位猛士俞大猷,這兩位都準備考武舉的壯士見面后,或許能有不少共同話題。
話說歷史上陸炳還保護過俞大猷,嘉靖三十八年,俞大猷因胡宗憲推卸抗倭責任被誣陷入獄,陸炳連夜攜重金賄賂嚴世蕃,希望救俞大猷出獄,胡宗憲不久后也感到后悔,同樣上書嚴嵩請求釋放俞大猷,俞大猷才得以復出,此后參與了大同抗蒙、廣州剿匪等戰役,延續其軍事生涯。
據記載,陸炳與俞大猷并無私交,此舉純粹出于對人才的愛惜,這種愛才的風格和營救沈煉是一樣的,只不過沈煉沒救下來,俞大猷救下來了。
且不說陸炳和俞大猷的緣分,嚴世蕃一聽海玥也有心把聚會弄得正式些,馬上摩拳擦掌,甚至構思起元旦節慶的具體細節來。
眨眼間,他就想好了場地、流程甚至是主持。
得去碧玉堂請兩位能說會道的小娘子來,如此文人雅士聚會時,氣氛才更加活躍。
再讓徐階和趙時春兩位大才留下墨寶和詩篇,大家一起形成美好的回憶……
當然還是那句話,六個人的初代班子已定,現在經過幾個月的醞釀,也該擴充些成員了,秉持著會主寧缺毋濫的準則,招收些新人進來。
‘誰有這份資格呢?’
‘這種寶貴的政治財富,可不能胡亂使用,回去請教一下爹?’
正琢磨著呢,嚴世蕃側頭一看,發現一位熟悉的少年郎正彎著腰進來,訝然道:“德輿?”
“是我!”
桂載許久不見,憔悴了不少,但見到兩人還是露出了笑容:“東樓!明威兄!”
海玥也看到了這位桂閣老的幼子,微笑道:“德輿若是視我為友,就別加那個兄字,我可最小呢!”
“哈!好!好!那我就托大稱一聲明威了!”
桂載壓低聲音笑了笑,只覺得輕松不少。
他雖然不似其他權貴家的子弟那般囂張跋扈,但若是讓他卑躬屈膝地去巴結別人,那也受不了。
如今再見,這位仍舊是當初所見的樣子,倒是讓他放下擔憂。
又有些佩服。
他見海玥的次數其實不多,第一次就是趙七郎身死,蒙受不白之冤之際;第二次是郭勛灰溜溜地滾蛋,國子監揚威,大家歡慶之時;再見面,對方已得陛下親賜表字,儼然是冉冉升起的新貴了。
如此顯著的身份提升,這位依舊還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樣,榮辱不驚,著實難得,再想到當時毫不遲疑的出手相助,一旦能做對方的朋友,又有種說不出的安心感,這是任何出身顯赫的背景都無法帶來的。
桂載倒是慶幸,父親讓他來國子監進學,結識這位同窗了。
三人悄咪咪說了一會話,嚴世蕃見他不僅變得削瘦,面容還難掩疲倦,關切地道:“你的病怎樣了?”
桂載道:“養好了,我也未曾如何,只是心里悶得慌……”
嚴世蕃安慰道:“逝者已矣,我們都朝前看吧!”
海玥則道:“桂閣老的身體如何了?”
桂載神色為之一黯,輕輕嘆了口氣:“入了寒冬,家嚴的病又復發了……”
當朝次輔的身體若出了差錯,可不是小事,嚴世蕃心頭一驚,桂載倒是接著道:“所幸又有了藥,爹爹昨晚服下了藥,睡得就安穩多了!”
海玥目光一凝:“藥?是李紹庭的天麻散么?”
換做旁人,桂載會有些忌諱,但面對這兩位,他如實答道:“確實是那位御醫的天麻散,李紹庭人做了壞事,藥卻是好藥,沒道理不用!”
嚴世蕃認同這個觀念,卻也皺起眉頭:“可我之前打聽過,天麻散是李紹庭獨門配制的,還說是祖上得神醫華佗所授的秘方,一直殘缺,到了他這一代才以莫大的智慧補足,甭管真假,他都靠這個藥方發了大財,現在是死后就遭泄露了么?”
桂載有些茫然:“這我就不知了。”
相比起嚴世蕃,海玥更清楚這種藥物的依賴性,如果是單純的麻痹鎮痛倒也罷了,就怕與那一類扯上關系,正色問道:“藥是怎么來的?”
桂載低聲道:“是我兄長取來的,具體來路我亦不知,明威是不是有什么疑問?”
海玥道:“據我所了解的,李紹庭研制的這種天麻散,并非神醫華佗傳下的中原藥方,而是出自南洋的一種無憂草!我家中三哥博覽群書,曾經從一部游記里面得知過這種藥物的狀況……德輿,令尊服用了這種藥物后,是不是感到病癥有明顯的消退,可一旦不用,立刻就會加重,且極度渴望用藥?”
桂載仔細回憶了一下,面色微變:“確有些跡象,只是沒有明威所言的這般嚴重吧!”
“那是因為令尊的毅力非常人可及,還能壓制得住,換做另一個人,恐怕就不同了。”
海玥神情凝重:“還望德輿和東樓幫我留意一下,天麻散在京師權貴里還有哪些人在服用,此事干系重大,不得不防!”
桂載和嚴世蕃對視一眼,有些不解,但還是選擇相信這位,齊齊點頭應下:“請明威放心,我們這就去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