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謝詔認罪,承認自己殺害了李紹庭?”
“是。”
“動機呢?”
“他只是認了殺人罪,并未解釋為何殺人,或與公主私見高中元有關!”
“高中元么?”
府內府外,一墻之隔,海玥和黎玉英再度交換案情。
兩人推敲著動機,似乎也唯有那位鵲橋相會的真正牛郎,高中元了。
謝詔確實不是永淳公主的首選,再加上年少早禿,公主難免會幻想,如果禮部挑選駙馬時,選中了相貌更加俊朗的高中元會,那該有多好。
基本上這么想的,夫妻倆的結局都不會好,但歷史上的謝詔很有智慧,一次特意邀請高中元來府上作客,讓公主偷偷觀看,結果昔日風流倜儻的高中元一出現,公主傻眼了。
歲月是把殺豬刀。
不止嚴世蕃年紀大了完全是另一幅德行,高中元更夸張,短短十年不到,身材就發福走樣,“儼然河北傖父,無復少年姿態”,公主由此不再胡思亂想,好好和駙馬過起了日子,“伉儷遂加篤”。
從這件事上其實能看出,謝詔包容有尺,忍讓有度,用了一種很理智的手段,處理了夫妻間的矛盾。
而永淳公主也非胡攪蠻纏之人,年少時總有些美好的夢想,但也該隨著年歲的增長,逐漸認清現實,接受差異的存在,才能把日子過好。
只是如今與歷史產生了偏移,有關高中元的影響夾雜在案件里爆發開來,海玥也不能保證,駙馬謝詔是不是因為受到了刺激,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情。
但殺害李紹庭……
海玥突然問道:“駙馬謝詔只有手背留下傷口?還有沒有其他撕打搏斗的痕跡?”
黎玉英道:“沒有。”
“殺人行兇,是昨晚深夜進行的?”
“是!”
“可有人聽到求救的動靜?”
“沒有……公主府內的護衛十分懈怠,錦衣衛正對此大發雷霆呢!”
“但客房周遭還是住人的,如果李紹庭遇害前真有較大的動靜,肯定能驚動他人吧?”
“確實如此。”
“這就很古怪了!”
海玥目光一凝:“根據之前的分析,御醫李紹庭給公主下了‘天麻散’,是其至今昏睡不醒的罪魁禍首!李紹庭做下這種事情,哪怕篤定‘天麻散’不是毒藥,自己不會暴露,如果昨晚深夜,公主的夫君謝詔去客房拜訪,這位御醫難道就沒有絲毫的警惕?”
頓了頓,海玥做出對比:“駙馬謝詔是一介文弱書生,并無武功傍身,反觀李紹庭為了‘天麻散’,敢驅使江湖人士下南洋為他取藥!什么樣的情況,能讓前者在深夜殺害后者,既無絲毫搏斗的動靜,僅僅在手背上留下抓痕?”
“對哦!”
黎玉英琢磨著道:“謝詔有幫兇?”
海玥搖頭:“從他在公主府內的處境來看,實在不像是有心腹的,如果真有心腹愿意為他殺人,此人偽裝得就極深了,那么毋須親至現場,直接讓心腹動手便是,留下抓痕的也會是那個人!”
黎玉英被說服了,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那是怎么回事?駙馬已經認罪了啊!”
海玥稍稍沉默,緩緩說出一番話來:“如果駙馬認罪的真相是這樣呢……”
黎玉英聽完,即刻動容:“這!這怎么可能!”
“當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況,剩下的不管多難以置信,那都是事實!”
海玥微笑:“當然,我們現在還未排除其他可能,所以得請名偵探芳蓮姑娘繼續出馬了!李紹庭之死其實不是壞事,兇手做的越多,破綻也越大!不過你要謹記,此人既然殺了一個人,那就絕對不在乎再多造殺孽,越是接近真相的探案者越兇險,得讓錦衣衛寸步不離地保護你!”
“明白!我去了!”
黎玉英深吸一口氣,在海玥鼓勵的注視下,朝著后院而去。
她本以為下毒的手法破了,動機清晰,過程明朗,距離真相大白只有一步之遙,但李紹庭之死,讓案情又變得復雜起來。
不過正如玥哥哥所言,兇手做得越多,破綻也越大。
第一站,就到案發現場,查驗線索。
李紹庭的尸體被仵作李明驗過后,已經抬去了順天府,此時屋內空空蕩蕩,空氣里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異味。
黎玉英鼻子嗅了嗅,發現相比起廣州府方宅那至今令她印象深刻的惡臭,這里尸體的味道淡不可聞。
李紹庭是被扼死的,死后并未失禁,尸體發現得及時,也未彌漫尸臭,反倒是身上有股濃烈的藥草味,掩蓋了其他。
黎玉英循著這股味道,在房間里轉了圈,發現藥草氣味最為濃烈的,就是桌案之前,連床上都沒有。
‘昨日李紹庭來到客房后,一直伏案,死前還未入睡!’
‘根據王府護衛交代,此人先在屋中翻閱醫書,后來還出門詢問,公主是否蘇醒?他自己給公主下了‘天麻散’,難道不知道蘇醒的時辰?是在裝腔作勢么?’
黎玉英想到這里,看了看桌案上的醫書,發現就是《御藥院方》《御制本草》《千金方》等尋常書籍,再大致翻了翻,聞了聞上面的味道,開口道:“今早發現尸體時,這桌案上可有其他紙張?”
跟隨護衛的洪七回答:“沒有,當時桌上的就這些,黎郡主有什么疑惑?”
“你看!”
黎玉英指著旁邊的硯臺:“這里有磨墨的痕跡,但這些書上,都沒有新鮮的墨汁氣味,如果昨晚李御醫不止是看書,而是寫了什么,那他寫下的東西,應該是不見了!”
洪七臉色變了:“被駙馬拿走了?”
黎玉英糾正:“是被兇手拿走了!”
洪七不解:“駙馬……兇手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暫時還不知,或許拿走的東西,才是兇手殺害李御醫的真正動機,或許李御醫在上面留下了關鍵的線索,能指向兇手的身份……”
黎玉英看向門窗:“客房的鎖都是完好的么?”
洪七道:“完好無損,沒有破壞。”
黎玉英道:“所以你們懷疑,是謝都尉敲了門,李御醫將他放進來的?但如果兇手不走正門,直接翻窗而入呢?”
洪七做出類似的判斷:“駙馬不會武功,除非他有幫兇,不然翻不進來,就算勉強翻進來,李御醫肯定也會呼救的……”
說到這里,他撓了撓腦袋:“郡主的意思是,駙馬不是兇手?可他自己承認了啊!”
‘看來玥哥哥的判斷果然準確,排除其他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難以置信,都是事實!’
黎玉英思路清晰起來,沉聲道:“走!我們去公主的寢宮!”
上一次來到寢宮,那愁云慘淡的模樣,像是永淳公主已經薨了。
這一回來到寢宮,則感覺亂糟糟的,迎面就見司正蔡庸如熱鍋上的螞蟻,原地轉圈,口中喃喃低語:“李御醫遇害,李御醫怎么就遇害了呢?殿下的病……殿下的病越來越重了……這該如何是好啊?”
黎玉英面色微變,趕忙快步走到榻前,掀開錦帳。
映入眼中的公主,依舊是一動不動,躺在榻上,蓋著薄被的胸膛微微起伏,與昨日所見的癥狀,并無區別。
只不過她的發髻有些凌亂,似乎是披散開來后,又重新束起,對于極重儀容的宮廷貴女來說,頗為顯眼。
黎玉英轉了過來:“蔡司正,你剛才說公主的病情越來越重了?此言何意?”
蔡庸目光閃爍,趕忙避開視線:“老奴……老奴方才是胡言亂語!”
黎玉英皺了皺眉頭:“那你們為何給公主重新梳了發髻?”
蔡庸勉強解釋:“殿下素來愛潔,尤重容止,每每攬鏡自照,必要鬢發如云,一絲不茍,所以……所以……”
“可你們梳的頭很亂啊!”
黎玉英又湊過去,用鼻子聞了聞:“殿下用的是哪種香料?”
蔡庸其實不需要回答,
蔡庸此刻神思渙散,其實不需要每句都回答,但此時喉頭滾動了兩下,竟直愣愣地答道:“檀香!娘娘和殿下都喜用檀香熏衣!”
之前黎玉英入宮時,見到了許多命婦和貴女,所用的大多也是檀香,這種香料可以用來熏衣,衣柜中放置檀香木片,使衣物沾染淡雅香氣,也能用來靜心,書房或寢殿焚檀,有助于凝神讀書。
而蔣太后和永淳公主所用的自然是最好的,昨日黎玉英就聞過了,只是相比起來,此時身上的檀木香氣又濃烈了幾分。
‘永淳公主的貼身下人,這兩日到底在做什么?’
‘給公主梳頭?再涂抹更濃烈的香料?’
黎玉英只覺得莫名其妙,鼻翼間縈繞著這股好聞的氣味,腦海中突然閃過念頭:‘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她垂眸沉思,步履不自覺地邁出寢宮。
待回過神來,已站在后院青石板上,抬眼正瞧見海玥正在墻外,兩人遙遙相望。
迎著對方信任的注視,忽然間靈光乍現:“是了!公主素日里既然最愛檀香熏衣,所接觸皆染清幽之氣,可我卻沒有在那個人的身上聞到!”
“那個人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