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樓兄!”
“十三郎!”
兩刻鐘后,海玥和嚴世蕃再度碰頭。
海玥負責詢問趙晨的書童謹言,嚴世蕃負責詢問桂載身邊的書童硯青和婢女蘭茵,此時開始交換線索。
嚴世蕃自信滿滿,率先開口:“我這里有兩個重大發現!”
“第一!桂德輿昨晚收到了一封信件,看了信件后,今早才要來國子監應試,據他的貼身婢女蘭茵交代,信上是威脅之言,似乎與桂德輿的兄長有關!”
海玥道:“兄長?”
“一母同胞的兄長,桂家二少,桂輻。”
嚴世蕃壓低聲音,開始介紹桂萼家中的情況。
相比起嚴世蕃是嚴嵩膝下獨子,其他朝臣的子嗣基本都有不少,比如桂萼,活著長大的就有三子。
長子桂與,正妻吳氏所出,任尚寶司丞;次子桂輻,側室史氏所出,任中書舍人;幼子桂載,同樣是側室史氏所出,如今還是白身。
長子桂與所擔任的尚寶司丞,是正六品的恩蔭寄祿之職,勛貴子弟掛名領俸,而無實際履職,即“食祿不任事”。
次子桂輻的中書舍人則好得多,明朝的中書舍人遠不比唐宋時期,掌詔令起草與機密決策,淪為文書執行者,但終究是天子近臣,常常能在皇帝面前出現,若是得了青睞,自然前程似錦。
由此可見,側室出身的次子反倒比起嫡長子更有能力,等到桂萼致仕后,在朝堂上說不定還能繼承其父的幾分影響。
海玥道:“正因為威脅信涉及到自己的同胞兄長,桂公子才沒有聲張,默默來了國子監?”
嚴世蕃頷首:“不錯!據婢女蘭茵描述,德輿有遲疑過,是不是要稟告桂閣老,但家中兩房爭斗也很激烈,最終還是沒有貿然行動,而是決定先來國子監看看……”
“為什么是國子監?”
海玥目光一動:“桂家二少,是科舉入仕么?”
“十三郎不愧是神探!”
嚴世蕃眼中有著贊嘆:“桂家二郎也是國子監監生出身,如今特意選擇國子監,或許是與桂家二郎當年的過往有關,比如某件丑聞?”
海玥微微點頭:“那威脅之人,可有頭緒?”
嚴世蕃深吸一口氣:“這就是第二個發現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趙七郎!據書童硯青交代,之前正是趙七郎主動尋他家公子低語,德輿大為震驚,當時用驚怒的眼神瞪著趙七郎好一會,才屏退左右,單獨與他在屋中說話……”
“這倒是有意思了!”
海玥目露沉吟。
從死者趙晨的書童謹言,他得知了趙晨與桂載曾有爭執,趙晨罵桂載是小妾生的,因此覺得對方會懷恨在心,今日才會持刀捅死了他的公子。
從嫌疑人桂載的書童和婢女口中,則變成了桂載今日來國子監,是收到了一封威脅信,信中涉及到他的兄長,忌憚之下不敢聲張,而寫信之人,很可能就是死者趙晨?
兩人互相仇視?
互相設套?
關系挺亂啊!
“走!我們回現場!”
交換了線索,海玥不再耽擱,直接朝著院內走去。
與其猜測,不如問一問當事人。
桂載此時已經不在現場,而是坐在學堂外的青磚上,頹喪地抱著腦袋,一言不發。
當海玥和嚴世蕃來到面前,他緩緩抬起頭來,聲音已經恢復了幾分鎮定:“兩位查到什么了么?”
嚴世蕃目光閃爍,還在組織語言,海玥開口道:“閣下是否曾被趙七郎以出身辱罵?”
桂載愣住:“此言何意?”
海玥很是直接:“他辱罵你是側室所生。”
“這個啊?”
桂載怔了一怔,沒有意料中的羞惱,反倒有些哭笑不得:“兩位可知,趙七郎也是側室所出?”
“嗯?”
海玥眉頭一動,嚴世蕃則怔住。
桂載解釋道:“如今的武定侯夫人趙氏是正妻所出,賢淑大度,素有美名,趙七郎為側室所生,出生沒多久,其母就病死了,幼年喪母,很是孤苦。”
“所幸他及冠后,被趙氏從家鄉接了過來,養在侯府,這幾年可是風光無限,兩位若不信,在侯府一打聽就知。”
“他若是正室所生,這般辱我,我確會感到羞辱,但他也是側室所出,我只覺得他口不擇言,被怒火沖暈了頭腦……”
頓了頓,又有些不屑:“亦或者,趙七郎得到那嫡出姐姐的疼愛,把自己的出身忘了?呵!那便是可笑了!”
嚴世蕃還真不知這些。
不得不承認,這位說得沒錯。
小妾生的罵小妾生的,對方身份地位還比自己高,這就顯得自取其辱了。
海玥則道:“既然趙七郎與侯夫人非一母同胞,你可知他們姐弟的關系近來如何?”
桂載皺起眉頭:“為何這么問?”
海玥道:“根據書童謹言所言,趙七郎近來沉默寡言,心情躁郁,具體的情況他雖不知,但或與那位侯夫人有關。”
事實上,書童謹言吞吞吐吐,顯然知道些什么,但無論海玥怎么逼問,都顧左右而言其他,最終沒有交代出秘密,倒是合了“謹言”這個名字。
但這恰恰也證明了,那對姐弟之間肯定發生了某件事,且不是一般的嚴重,不然書童謹言不會都到了自身難保的地步,還咬緊牙關,始終不肯開口。
“趙七郎近來確實不太對勁,脾氣愈發暴躁,常常無事生非,我已準備與他疏遠……”
桂載緩緩地道。
海玥看向嚴世蕃,嚴世蕃微微點頭,示意確實有這個趨勢。
桂載接著道:“至于他與他姐姐的關系,這我就不知了,他的家事,也與本公子無關……”
海玥道:“但閣下的家事,他卻很關注,還寫信威脅,你今日才出現在了國子監?”
桂載臉色立變,咬了咬牙,嘶聲道:“不錯!那封威脅信件是趙七郎寫的,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說出那等無稽之談,中傷我哥哥,實在可恨!”
海玥沉聲道:“所以你殺了他?”
“沒有!本公子沒有殺人!”
桂載憤怒起來,猛地起身:“趙七郎從小習武,牛高馬大,我如何能殺得了他?”
確實,桂載長相俊美,唯一的缺陷就是個子矮,對應到后世只有一米六幾,而趙晨長得牛高馬大,近一米八。
況且一個練武不讀書,一個就是文弱書生模樣,無論是從身高體態,還是體魄力量,兩個人都是高下立判。
當然,強壯的人一旦大意,也難免會被弱小的人殺死,尤其是在前者輕視后者,掉以輕心的情況下。
趙晨準備要挾桂載,仗著身高體壯,不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對方放在眼中,結果不料桂載掏出腰間的短刀就刺,一下刺死對方。
這完全有可能發生。
但這樣出其不意的殺人,短刀刺入對方腹部,噴涌而出的血跡肯定會沾滿衣衫,絕不可能如桂載這樣,身上的白衣一塵不染。
可如果不是桂載殺人……
難道真如對方所言,有第三個看不見的兇手存在?動機又是什么呢?
海玥打量著眉宇間滿含悲憤之色的桂載,整理線索,嚴世蕃則突然轉頭,踮起腳尖:“順天府衙來人了!”
其實不用他說,海玥已經聽到了,后方傳來大批人手抵達的聲音,顯然這起駭人聽聞的殺人案通知到了京師順天府,衙門的人到了。
而桂載雙膝一軟,又緩緩坐下,顫聲道:“東樓!東樓!我真的是冤枉的!你幫幫我!”
“德輿放心,我一定幫你!”
嚴世蕃立刻伸出手,握住他的胳膊,狠狠搖了搖,話語激昂,擲地有聲。
誠如海玥所想的那樣,他現在這般積極奔走,不為了別的,就因為桂載是桂萼之子。
他的父親嚴嵩如今是禮部右侍郎,主持修撰《武宗實錄》,借著出入宮禁的機會,有意結交司禮監太監,但過程并不順利,嚴嵩回家,偶爾也會長吁短嘆,以前官位低微時,橫眉冷對閹黨,寧愿隱居鈐山,絕不卑躬屈膝,如今已是三品大員,反倒對內侍卑微起來……
嚴世蕃聽在耳朵里,卻只想著幫父親的忙。
水往低處流,人心總是高了還想高,又有什么不對?
越是到了這個位置,越想要進一步,理應更進一步!
但這一步之遙,往往是咫尺天涯!
和周宣的原因一樣。
上面沒人。
當然,嚴嵩的層次要更高,他的上面,指的是內閣首輔張璁、內閣次輔桂萼、吏部尚書方獻夫,這群真正能夠決定官員升遷,位極人臣的大禮議新貴。
所以嚴嵩早早讓嚴世蕃和桂載往來,就希望通過子嗣之間的關系,加深交情。
結果卸任國子監祭酒后,桂萼也沒有拉他一把,只是按部就班地升遷。
大禮議新貴這個圈子,實在排他,想要融入進去,太難了!
然而現在卻是個機會……
如果能洗刷桂載的殺人冤情,避免桂萼與郭勛的正面沖突,那么內閣兩位閣老、吏部天官尚書、勛貴第一人,都得記得他們父子的好啊!
嚴世蕃想到這里,簡直美滋滋,松開桂載的手,轉身雄赳赳氣昂昂地上前,迎著順天府衙,發出正氣凜然的大喝:
“且慢!此案有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