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張笑意吟吟的笑臉,眨眼間,一瞬的工夫,卻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珠。
他這才將遲滯的視線緩緩下移,看向那刀腹的連接之處,落在那口刀上。
那口刀,還是他送的。
現在,卻成了取他性命的利器。
那張笑臉十分瘮人,密密麻麻的血珠,不斷從他臉上滾落。
「你……還真是……看錯……你了。」被捅的那名歹徒老大,忍著痛意,哆哆嗦嗦地說著。
對于自己的遭遇,他原本還是不敢相信的,現在,他確認了自己的狀況,倒是有了一些釋然。
被那口短刀所捅的一瞬,他倒是沒有多大的感覺的,現在,那痛意卻是襲上心頭。
這痛意卻沒讓他那痛到欲裂丶昏沉的頭腦更加難忍。
這痛意,倒是沒有跟他先前的不適迭加起來,反倒是讓他瞬間清醒起來。
只是,他實在不甘心。
經營數年,近年來,這支隊伍才總算是穩定下來,傷亡的隊員,也不再那麼難以估算。
明明他的這支隊伍正在逐步變好。
曾經,他想過自己的下場,或是能夠僥幸逃過,翻身一躍成為一方勢力;或是不會太好,可能會死于官家的圍剿;再或是死于某次大行動丶大人物的刀下。
但絕不是死在今日,絕不是死在這普普通通的三人手上,絕不可以。
他的心氣,不允許他到此為止。
昨日的他,輾轉難眠。
每次要干一票大的,他都會在前一天晚上想上許多。
今日早些時候,他只覺得自己有些沒精神,卻是沒有想到會栽在今日。
他還有很多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事情他還沒有完成。
比如,殺了對面站著的這個男人。
然而,現在在他眼前站著的這個男人,卻是結束他生命的罪魁禍首。
這事對他來說,實在可笑。
他算計多時,之前,他無時無刻不在思慮要如何除掉他,除掉這個曾經威脅到他地位,風頭已經隱隱蓋過自己的人。
但他卻是遲遲沒有下手。
他是散播了許多謠言,使得主心骨,這個站在他眼前的男人,在隊內的名望下降了不少。
但對于最后可以徹底扳倒他的那一下,他卻是久久沒有決斷。
他自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好人,但也絕非一個可以做到漠視一切的人。
主心骨跟了他不少年,他做不到馬上便下定決心,將他除之而后快。
其實他只是沒有找到一個辦法,可以將主心骨拉下那個位置,可以讓隊里的兄弟不再看重他,卻又可以不取他性命的辦法。
他沒有主心骨的那個聰明才智,他想不出這樣兩全的方法,他能想到的,只有生存與死亡。但是,事情發展到一定的地步,便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
很多時候,都是事情推著他去做出一些反應,而他的一些行為,就連自己也是看不懂。
很多事情逼著他不得不下定這個決定,他也確實是下定了這個決心。
只不過,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的刀子沒有主心骨的刀子快。
只不過,他還是遠遠低估了主心骨,這個朝夕相處的,曾經的兄弟。
「夠狠。」他哆哆嗦嗦,緩緩吐出的兩個字,幾乎是氣聲,比著先去的那一句,還要更弱上幾分。
那張臉,笑意不減。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那張眼含笑意的臉,嘴唇微動。
只是聽了這話的人,卻是有些慌了神。
隨后他卻也是笑了起來。
對于面前這人說出的這句話,他自然是清楚。
即便他現在已經是刀子入腹,但依舊能夠頭腦清楚地思考問題,甚至要比平日里思緒更加清楚。
「你當然是……知道。」這句話說得有些不明不白,不知道是對著面前這個臉上密布著血珠的人說的,還是他對著自己說的。
這句話說完,他的氣力已然是被卸去了大半,就連臉上的表情,他都是有些維持不住。
做出那般笑臉,他卻是要十分努力。
刻意勾起的嘴角,已然是抖動不止。
似乎臉上的肉,已是由不得他自己來控制。
就這樣,面對面的兩人,面對面的兩張笑臉,誰都沒有呲牙咧嘴,但眼神之中,他們兩人卻是誰也不想饒過誰。
在現在這個時候,在這片有些蕭瑟的林中,卻是顯得有些瘮人。
這個場景讓人看了,任誰也要覺得毛骨悚然。
主心骨自詡聰明,他又怎會不知道現在他的這種行為,在那三人眼中,便是出賣隊友,便是出賣他的老大。
而他的老大,在一定意義上來算,也算是他的主子。
出賣主子的人,出賣隊友的人,又怎會讓人信任。
「你贏了……你贏了麼?」說罷,他的笑意更深,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你輸了,但也沒輸。至于我,也沒有贏。」主心骨收斂了笑意,語氣很淡,臉上倒是多了幾分從前沒有出現過的復雜情緒。
看到主心骨收斂了笑意,他心底埋藏許久的情緒,頓時如猛烈拍打著海岸的浪花一樣,無情地翻滾著。
這是他積攢已久的怨氣,此刻,卻是不由他自己做主。
臉色也是變得陰沉丶狠厲起來,怒氣滿得似乎是要從眼底溢出,笑意也是不再。
「你……當然……沒有……贏。」他苦笑幾聲,狠狠地盯著主心骨,又道:「你的……報應,也……快要……來了。」
「報應?」主心骨自言自語一句,而后又笑起來,這次,他笑出了聲來。
而對于主心骨這透著一絲詭異的笑聲,他這個老大,確實是沒有感到什麼不對勁。
或許說,即便他不如他眼前的這個人,這個昔日隊伍中的主心骨聰明,但通過日復一日的相處,他卻也是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人,是個什麼性子。
所以,他很難確定此刻主心骨的狀態,他知道,雖然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但眼前這個人,也快要瘋了。
他顫顫巍巍地抬起手臂,伸出手,用衣袖仔細去擦拭主心骨的臉,轉瞬之間,主心骨臉上的血珠便被擦去大半,整個人變得清爽不少。
而對于這一動作,主心骨倒是也沒有絲毫排斥,任由他擦著。
很快,主心骨臉上的血珠便盡數被他抹去。
主心骨臉上還殘留下一些淡紅的印記,而他的衣袖卻是被染得通紅。
看著那張清爽不少的臉,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主心骨搖著頭,對他說道:「你錯了,我的報應,早就到了。」
聞言,他卻是一怔。
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報應早就到了?
他眉頭又緊緊地鎖了起來,又有些好奇他接下來會說些什麼了。
「我的報應,自從你把我帶回去的那天,就已經來了。」主心骨言語雖是沒提高多少,但狀態卻是有些發狂。
他接著又道:「從那天起,便是萬劫不復了,我也沒想過要如何好活。只是,我算計了一輩子,總不能死在你的手上,我不可能讓你得逞。」
看著主心骨的樣子,聽了他對自己的控訴,他眉心卻是舒展開了,對主心骨點著頭,不知是同意些什麼。
是對主心骨現在近乎瘋癲的狀態感到滿意,還是對他的一番言辭,吐露出的這一番心聲有所贊同,不得而知。
「萬劫不復?」他重復著主心骨的話,似有疑問,又著實感到可笑。
他大笑幾聲,而后,表情嚴肅得嚇人。
兩只眼睛狠狠地盯著主心骨:「把你……帶回去的那天,我沒想過……殺你,更沒想過要……利用你些什麼。」
「那天的……你,著實可憐。我不忍心,一個……身子板這麼……單薄的孩子……站在那……拔不出腳的地里,任由那雨水……胡亂地拍打著。」
「一個孩子,能犯什麼錯?能無家可歸?我看不下去。」他語氣越發激動,眼前像是出現了一些畫面,說話也不再那麼困難,反而通順不少。
「咳咳!」
他重重地咳了兩聲,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
他繼續說著,卻是沒有再將那個話題繼續下去,轉而說道:「我承認,我不是一個什麼好人。甚至……我很自私。但是,實話……告訴你,在今天之前,我還是……沒有下定決心想要殺你。」
聞言,主心骨心中一滯,瞳孔不自覺放大,他很難相信眼前這個人所說具體是真是假。
即便他如此聰明,亦是很難分辨。
「你說什麼?」他倒是沒再去思考眼前這個昔日的老大所言具體是真還是假。他知道眼前之人時間不多了,反倒是直接問他,語氣里滿是不可置信。
「沒騙你。」他緩緩答道。
聽了這話,主心骨倒是有些驚慌失措,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斷會是錯的,他不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斷一直是錯得這麼離譜,所以他才要先下手為強。
他確實不是什麼強者,但他也是從不示弱。
慘過丶弱過,卻沒怕過。
他心里的那份驕傲,沒有幾人知道,但他自己清楚,他不會向任何一個人服輸。
所以,一旦有了決斷,他總是先下手的那一個。
「沒有,沒有。你變了,你是變了的。謠言丶排擠,都是真的!」他拼命地搖著頭,雙目緊緊地盯著面前之人,一字一句,卻想是向自己確認一般。
歹徒老大長長舒了一口氣,氣息已經十分不穩。
他對主心骨說道:「大家都變了,不只是我……一個人變了,你也變了。都回不到從前了。」
「以前的我,不會……對你動手。而你,更是會……對我……百般維護,連面子……都不肯讓我落一點。」
看著主心骨用盡全力搖著頭的動作,他語氣卻是和煦幾分:「你還記得那次,隊里有個剛招進來的兄弟,當眾下了我的面子,你拳腳那麼不好,卻還是想了個辦法,晚上蒙頭將他打了一頓。」
說罷,他還笑上一笑,下腹那處傷口所帶來的身體的痛苦,也沒有那麼強烈的感受了。
他自己都沒覺出來,說話竟然也是有勁了許多。
說出這番話,主心骨自然是明白他這個老大的意思。
他知道,他面前這個人是活不成了,沒有必要再去騙他些什麼。
騙自己,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難道他只為了讓自己悔恨嗎?
那老大讓主心骨自己在悔恨中度過馀生,顯然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因為主心骨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能不能活過今日,都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所以,他現在幾乎是可以確定,知道他這個老大沒有在說謊。
他了解自己這個老大,差不多可以確定,應該是確實沒有想到什麼好的辦法除掉自己,才遲遲沒有下定決心對自己下手。
但這些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了。
「我改變主意了。」
聽到這句沒來由的話,主心骨有些詫異。
而后,他便是見他老大往那個少爺所在的方向一掃,又轉頭對他說道:「你還是好好地活下去吧。」
「你混蛋!你在說什麼胡話!」主心骨怒不可遏,對他老大吼道。
他將主心骨扯到他身邊,將他一側的耳朵按壓在自己的嘴唇上,虛弱地開口:「不是胡話。你還年輕,我知道,你有辦法能找到機會破局……用你的聰明才智,活下去。」
聞言,目光有些呆滯,這是主心骨少見的神態。
但他努力不讓自己放空,將自己從那種腦袋空空的狀態中,使勁拉扯回來。
主心骨在努力思索著他話中的意思,便是覺得自己手腕倏地一轉。
他有些反應不及,只是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那只握在刀柄上的手。
「呀——」
長長地一聲大吼,卻是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反正也……活不成了,這樣……痛快些。」被主心骨捅了下腹的老大,一把將主心骨拉到自己的身邊,短刀迅速移動。
面對面,臉貼臉,兩人卻是湊得更近了一些。
他發出的聲音幾乎全是氣聲,也不像剛才有些好轉的那種狀態一般,將話說得那般連續順暢。
他的面部,現下已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