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寧總。”楊帆打開自己帶的筆記本電腦，很快墻壁上掛的投影幕布上出現一張清晰的圖表：
他看著大家：“各位，這是資金流向。上面顯示了CBOT大豆期貨的持倉報告（COT）分析，“ADM及其關聯基金在遠月（7月）合約上，已經建立了超過12萬手的凈空頭頭寸，這是過去五年來同期最高水平。而且，他們的平均建倉成本在9801000美分/蒲式耳之間。”
“說完，他敲了敲屏幕上的成本線：“請注意這個成本區間。而我們目前的遠月合約價格還在1010美分附近震蕩。這意味著，ADM的空頭頭寸目前大部分仍處于浮虧狀態，但他們絲毫沒有平倉跡象，反而在持續加碼。這說明了什么？“
坐在他邊上的集團風險管理部部長孫旭東，接過話茬，語氣帶著憂慮：
“說明ADM對價格下跌有極強的信心和準備，他們是在用資金實力壓盤，不惜承受短期虧損，也要把價格打下去！“
“沒錯！“楊帆重重地點頭，切換到技術分析圖，“再看技術面。遠月合約價格已經有效跌破了1020美分的半年線關鍵支撐。我們的量化模型顯示，一旦1000美分這個心理關口被跌破，下方空間將被打開，下一個支撐位在950美分，甚至可能下探920美分。“
“是的，根據我們的風險測算，目前我們在遠月合約上持有的多頭頭寸，平均成本在1015美分。如果價格跌至950美分，我們的潛在虧損將超過1.2億美元，這將嚴重超出總部給我們設定的單月最大回撤限額。如果價格真的跌到920美分……“
他沒再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著什么。
楊帆總結道，語氣近乎懇切：“寧總，數據不會說謊ADM龐大的空頭持倉、關鍵支撐位的破位、以及我們巨大的風險敞口……所有指標都在亮紅燈。現在平倉，我們大約虧損1200萬美元。雖然肉疼，但在可控范圍內。如果繼續持有甚至加倉，一旦判斷失誤，后果不堪設想啊！這才是符合風控邏輯的‘果斷止損’。“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只有空調的嗡嗡聲。楊帆數據和嚴謹的邏輯，構建了一個幾乎無懈可擊的“必須止損“的理由。
大家并沒有議論，而是看著方青葉，他可是寧總請來的專家！
方青葉端著茶杯慢慢喝著，看到大家目光看著他，不慌不忙說道：“我的意見和楊總相反，我認為在期貨市場，我們不僅不應該平倉避險，反而應該適度增持遠月多頭頭寸。”
此話一出會議室里一片嘩然，大家紛紛議論起來，集團風險管理部部長孫旭東更是站起來大聲反駁：“ADM的空單來勢洶洶。我們逆勢做多，等于主動把頭伸進絞索里！這是最基本的交易紀律！方行長.我聽說你在期貨市場上廝殺好幾年，不會連這點道理就不懂吧？”
對方語氣不善，方青葉聽了皺皺眉頭，不過沒說什么，坐在首位的寧總臉色一沉。
“孫部長，好好說話，就事論事！”
方青葉語氣平緩，他看著孫旭東：“如果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方向，那很可能已經不是盈利的方向，而是陷阱的方向。ADM就是要所有人都這么想。”
會議室再一次響起低聲議論聲。
這時候楊帆又調出一張數據圖表，投影在屏幕上語氣異常冷靜：“方行長，請看！這是近十年的產量趨勢，這是ADM的持倉數據與價格走勢的關聯性分析。模型顯示，我們繼續持有遠月多單的風險系數已經超標。按照我們內部風控指引，我們必須減倉！”
方青葉沒有看屏幕，而是看坐在首位的寧總：“寧總，數據和模型是基于歷史，是基于常規邏輯。但ADM這次玩的是陽謀，他們所有的布局，就是建立在我們的‘理性’和‘風控’之上的。如果我們按常規出牌，就正落入他的圈套。”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加重語氣：“他算準了我們會因為風控而止損，算準了我們會因為數據而恐懼。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更好的數據模型，而是跳出他這個局的戰略判斷。”
“理由有三，”方青葉豎起手指，條理清晰：
“第一，心理戰。我們要打亂ADM的節奏。他預期的是我們的恐慌和跟隨，我們卻表現出反常的堅定和自信。這會讓他困惑，會讓他懷疑自己的判斷，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利好？這種不確定性，本身就是我們的武器。”
“第二，為現貨行動打掩護。我們在期貨市場‘逆勢’做多，在ADM看來，這可能是我們在絕望下的瘋狂賭博，或者是為了掩護在現貨市場最后的掙扎。他會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分析我們的‘愚蠢’操作上，從而忽略我們在現貨側翼，也就是在那些中小產區和物流環節上的真正行動。這叫‘聲東擊西’。”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不是在賭博，我們是在為最終的‘逼空’埋下種子。”
方青葉的的眼神銳利起來，“諸位，期貨價格最終要回歸現貨。ADM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們囤積了天量的現貨，但巴西的物流系統是個眾所周知的瓶頸，我們的目標是卡住關鍵的運輸節點。”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ADM作為空頭向市場簽了大量期貨空單，承諾在交割日交付大豆，而我們在現貨市場上要做的就三件事：
搶走“好糧食”：我們提前把蛋白含量最高的優質大豆都收購了。這意味著，ADM手里的大豆品質不夠好，可能不符合“糧票”的兌換標準。
制造“堵車”：卡住了關鍵運輸線。這讓ADM即便有合格的大豆，也無法在月底前運到港口倉庫換成“倉單”
宣布“缺貨”：中糧到時候向市場宣布：“港口符合標準的好大豆，嚴重短缺！”
說到這里他看著寧總：“一旦我們成功制造出‘現貨因物流問題無法按時抵達港口交割’的預期，市場會發現，ADM手里的那些倉單是‘虛幻’的，無法及時變現的。到時候，現在這些看似強大的空頭頭寸，會瞬間從絞索變成勒死他們自己的吊頸繩！我們現在買入的多單，就是未來引爆這一切的引信！”
“所以，這次買入，不是盲目的投機，而是整個戰略反擊的一部分，是配合現貨戰場發起的金融側擊。我們要做的，就是相信我們的現貨布局能夠成功，然后，在期貨市場，耐心等待獵物自己走進陷阱。”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瘋狂的計劃！
因為方青葉將將期貨操作完全融入到了整體的戰略博弈中，這超出了常規的金融分析范疇。
過了下，大家又紛紛議論起來。支持楊帆占多數，認為方青葉的想法過于冒險，甚至有些“賭性”。而支持方青葉的，更多的是對現狀無解的焦慮。
方青葉不在乎，慢慢喝著茶。
這是這幾天他和喬永峰以及歐陽邵強在電話里經過反復溝通后，自己想出來的辦法。
自己的意見已經提出，如果采納就配合，如果否定立刻拍屁股走人。
坐在這里枯燥的開會還不如去釣魚呢。
這時候寧總發話了，他習慣性的揉了揉太陽穴，“先休會半小時。大家再冷靜想想。青葉，你跟我來一下。”
走廊盡頭有個陽臺，兩人站在陽臺上，帝都風景一覽無余。
近處，CBD的鋼鐵森林在日光下泛著冷光。中國尊的弧面映照著流云，央視大樓以奇異的幾何形態凝固在空中。
視線向西，長安街筆直地切開樓群。故宮的金頂在薄霾中連成一片，在西邊的陽光照耀下顯得格外耀眼。
“抽煙不？”寧總摸出半包華子，遞給方青葉一支。
“不，謝謝。”
“其實醫生也不讓我抽，心臟有問題嘛。”寧總說著還是點燃一根，抽了一口，灰白的煙霧在面前緩緩散開。他望著遠處手指無意識地彈了彈煙灰。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啊。”寧總突然感慨了句。
方青葉不知道他突然說這個，難道是快退休？
這話不好接，所以保持沉默。
寧總一支煙抽完，看著旁邊沉默不語的方青葉，突然問道。
“青葉，你的計劃成功率到底有多少？說實話我不是不相信你，我要對國家資金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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