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
退休了之后的蕭衍,居住在洛陽城外的甘泉宮之中,日常依舊使用天子的禮儀。
不過,蕭衍的退休生活并沒有因此而平靜。
因為即便他不當皇帝,他還是文學家、書法家、詩人,精通儒、釋、道三家之精義,造詣之高,當世少有人能比肩,北朝的士人往往求見其一面而不可得,乃至為了得到蕭衍書寫的文學手稿而不惜投擲千金。
簡單的來說,就算洛陽朝廷不給蕭衍的甘泉宮撥款,甘泉宮的日常開銷也完全能自給自足,乃至綽綽有余。
甘泉宮并不大,與洛陽的皇宮相比,充其量不過算是其中一座正殿的規模,更不要說和建康的臺城比了。
不過甘泉宮附近風景宜人,有山有水,宮殿周圍還附屬了數十頃地,以供居住在其中的宮人日常開銷。
袁姬捧著新摘的蔬果,帶著兩名宮人,走在殿宇的回廊之上。
到了蕭衍清修之所,見到守門的蕭丙,對方微微的搖了搖頭。
袁姬見到蕭丙,呼吸有些急促,低著頭,知道蕭衍還沒有念完經,便在殿外駐足,可時不時的還是忍不住偷看不遠處站得筆直的蕭丙。
這座帝王的園囿并沒有太多奢華的裝飾,反而充滿了田園詩情。
殿宇內外的景色,柔和而又溫暖,便是經歷漫長的等待,也不會感受到單調與疲累。
不知過了多久,蕭衍清修完畢,袁姬才發現,帶著人走進殿宇。
“陛下,這是剛剛摘下來的。”
蕭衍日常對待宮人,都是平等相待,在建康如此,到了這洛陽也是一樣,并沒有差別。
“有勞了!”
蕭衍拿起了切成片的胡瓜,微微咀嚼,頓感口齒清冽,不覺得點了點頭。
用食完畢之后,袁姬退了出去,蕭丙走了進來,行了一禮。
“陛下,宮外有人求見!”
“何人?”
“范陽祖氏祖珽!”
蕭衍聽完,悠悠而道:
“本是風波客,又何必相見!”
蕭丙聽完,便打算離開了,蕭衍卻說了一句。
“她是個好女人!”
在蕭衍面前一向保持鎮定的蕭丙第一次露出了情緒波動,譏諷道:
“陛下不出殿門,卻知周遭之事,這份聰慧,未必是好事。”
蕭衍卻完全沒有生氣,哪怕他知道這座風景宜人的宮殿,實則便是一所牢籠。不過在這座牢籠之中,蕭衍并不孤單。事實上,他如果想要知道的話,天下各地發生的事情蕭衍都可以知道。
李爽并沒有隔絕內外的信息,還會將這天下各地發生之事抄一份送到甘泉宮,一如送給元寶炬一樣。
“于建康之時,朕為萬乘之尊,站在眾人之上,有些事反是一葉障目,可離了建康,到了這里,再回首,才發覺有些事真的做錯了。”
“陛下如今才說這些,不覺得晚了么?”
“非也,朕不是在說你我之舊事。朕初來之時,心中仇眥甚矣,如今,這份仇眥沒有了如往日那般日日捶胸擊心……”
蕭丙以為蕭衍這話只是為了表示自己沒有威脅,還沒有等蕭衍說完,便道:
“陛下的話,臣會告訴秦王的。”
看著匆匆離去并不想要在這殿宇之中多待的蕭丙,蕭衍嘆息一聲,雙手合十。
“我尚未放下,又如何能讓人放下!”
梁郡公府。
“你去甘泉宮作甚?”
“梁郡公你不讀書,不知梁主在我等士人之中的地位。”
“那你去了,見到蕭衍了么?”
祖珽搖了搖頭,從袖子里掏出了一份手稿,道:
“雖未見,卻得此手抄書稿,實乃幸事。”
侯景不以為意,看著祖珽寶貝的樣子,一把奪了過來。
“就這玩意,我府中多的是。”
祖珽一愣,本能的就是不相信。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等會你走的時候,我送你一箱。”
“一箱?”
“庫房里堆得都是,都不好放了。”
看著如此喪良心的話,祖珽感到肉疼,感覺人生觀、世界觀都受到了沖擊。
“敢問梁郡公,你如何得來的?”
“從臺城搬來的。”
祖珽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話都沒有說,只在心里酸溜溜的罵了一聲。
沐猴而冠!
侯景盯著祖珽,冷然道:
“你小子是不是在心里罵我?”
“怎么會!”
祖珽心中一驚,別看這侯景看似粗狂,可卻是心思細膩,直覺有時候真準。
也不知道是如何練出來的?
祖珽趕緊換了一個話題,道:
“梁郡公,事已然辦妥了,就等收網了。”
聽祖珽說起正事,侯景才變得嚴肅起來,問道:
“如何?”
“崔凌辦事滴水不漏,他貪墨之事,沒有留下一點把柄,可他有一個受寵的愛妾,和他一樣貪,卻沒有他如此的手段。在下撒了些餌,她便上鉤了。”
說著,祖珽看了看周圍,在侯景耳邊嘀咕了幾句。
侯景聽完,微微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崔凌也是一方豪杰,卻沒有想到栽在一個女人的手里。”
侯景嘆息完,看向了祖珽,道:
“此事之后,孝徵必能得大王青睞,進入金鏞宮,得到大王接見。”
侯景與祖珽相談甚歡,再次將他送到了門口,看著對方的背影,對著一旁的王偉,吩咐道:
“你知道接下來我等該如何?”
“糾集人馬,將崔凌打下來。”
“這不急,趕緊去查一查,我的女人有沒有像崔凌那個敗家娘們一般,有的話得趕緊處置了。”
“梁郡公何以如此謹慎?”
“這叫防微杜漸!這小子今日能如此對付崔凌,他日便能如此對付我。再說了,就算沒有祖珽,也保不齊會有如他這般的奸臣蹦出來。”
侯景雙手負后,嘆息著:
“世人都說我如何如何,可又有誰知如我這般的忠臣,多么不易!”
“臣明白了!”
出了梁郡公府,向西看了一眼,那高聳入云的百尺樓隱入云霄。
祖珽此刻,從未感覺過,金鏞城如此之近。
“只差一步了!”
祖珽微微呢喃,在心中細語。
這天下絕頂,我就要來討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