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梁郡公府。
屋子里,燈火搖曳,侯景披著一件單衣,單腿盤著,看著不請自來的高歡,臉上很是不耐煩,另一條腿在抖動著。
“賀六渾,你這大晚上不回去摟著媳婦,跑到我這里作甚?”
高歡紅著臉,仿佛沒有察覺到侯景如今的狀態,微笑著。
“萬景,我想你了。”
高歡年逾四十了,不過風采氣度,依舊不輸年輕人,尤其是那一張帥氣的臉旁,歲月幾乎沒有留下痕跡,上了年紀后更添幾分少年人沒有的成熟。
反觀侯景,也是沒怎么變過。
“也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紀,這一閉眼就想起了咱們當年在敕勒川的時候。那時的你,還只想要找一個媳婦。”
侯景聽完,仿佛抓到了什么似的,立刻跳了起來。
“賀六渾,你威脅我!”
說著,侯景雙手負后,來回走動著,最終,停了下來,嚷嚷道:
“好好好,權當我侯景沒有你這個兄弟,你走吧!”
高歡一動不動,依舊坐在原位,看著如此急躁的侯景,氣勢更足了。
“萬景,你急了。”
侯景聽了,更激動了。
“我急了么?”
“你急了!”
便在此時,外面響起了一陣女聲,元蒺藜端著一碗醒酒湯走了進來。
“誰急了?”
高歡見女眷走了進來,站了起來,躬身行了一禮。
“公主!”
元蒺藜聽了這話,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妾身怎敢當魏郡公如此大禮?”
“以公主之尊,照顧萬景這么一個粗人,實是委屈了。我這個兄弟是粗人,平日里若有不周之處,還望公主海涵。”
明知道高歡說的是客套話,可元蒺藜聽了,心里就是開懷。當下,更加殷勤了。
“這醒酒湯涼了就不好了,魏郡公還是盡快喝了。妾身去準備些酒食,魏郡公與夫君多喝幾杯。”
“行了,你下去吧!”
侯景催促著,讓元蒺藜趕緊離開。聽了這催促的話,元蒺藜嗔了一眼侯景,對著高歡時又給了笑臉。
“魏郡公,那妾身先走了。”
“有勞了!”
見元蒺藜關門離開,高歡才悠悠坐了下來,喝了一口醒酒湯,笑道:
“好手藝啊!”
“喝完了你就回去,你賀六渾府上差我這一碗醒酒湯么?”
“萬景,剛說到哪了?”高歡摸著自己的腦袋,“對了,你要找一個媳婦。”
說著,高歡放下了手中的碗,輕聲問道:
“那長樂公主如何了,如今在永康里的宅子里,還鬧么?”
侯景聽了,一下子不淡定了,高聲道:
“哼,區區幾個女人,你以為能威脅我么!賀六渾,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懼內么?”
“萬景說的哪里話,這怎么就成了我威脅你呢?”
高歡臉上的笑容更甚了,又道:
“陛下宮中的那個婕妤……”
高歡話還沒有說完,侯景那誓死不屈的面容立刻變了,一把奔了過來,臉上露出了諂媚的笑容。
“賀六渾,都是兄弟,有什么事你就說一聲就行了,何必大晚上的跑來。你的事,我能不放在心上,我能不辦,那我還是人么?”
高歡拍了怕侯景的手,臉上露出了笑容。
“萬景,我就知道你講義氣。”
侯景陪著笑臉,坐在了高歡一旁,問道:
“何事?”
“近來渤海出了一件案子……”
高歡還沒有說完,面容熱切的侯景便拒絕了。
“辦不了!”
“你連梁太子的……”
“都是兄弟,再難辦我也會幫你的。”
侯景握住了高歡的手,苦口婆心的勸道:
“大王要征伐高句麗,收服遼東,之前便得先整頓河北上下。你賀六渾不知道其中干系,怎么還往里湊呢?”
高歡嘆了一口氣,道:
“我身為渤海高氏,坐鎮鄴城,又是河北道大行臺,不想要往里面湊,別人也會拉著你往里面走。”
侯景聽了,埋怨道:
“早跟你說了,這幫世族不是好玩意,你看看人家宇文泰,就從來不往里面扯。你說,如今該如何?”
高歡一笑,看向了侯景,道:
“你剛剛不是說了么!”
“我說什么了?”侯景看著高歡的笑臉,忽然反應了過來,“宇文泰!”
“黑獺,你如何?”
宇文泰的正妻元氏暗夜之中睜開了眼眸,但見宇文泰忽然坐直了,關切著。
“不知為何,為夫感覺到了一陣冷意。”
“這夏日,怎會生冷意?”
“為夫也不知,感覺好像被上百個懷朔人盯著一般。”
宇文泰說完,便從床榻之上起身,再無睡意。
“夫人,你先睡吧,為夫有事要忙!”
身為燕郡公、東北道大行臺,宇文泰有著開府的權力。
剛過三十的宇文泰可謂年富力強,然而與高歡不同的是,他麾下的屬臣多是他這些年培養起來的后輩。
如宇文護、宇文導,都是宇文家的人。
又如尉遲迥、賀蘭祥,都是宇文泰的外甥。
他們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精力旺盛,連夜研究軍情也常有之事。宇文泰遠遠便可見幕僚的屋舍中亮著燈火,過去一看,宇文護正在研究遼東的地形圖,籌劃著該如何攻打遼東。
宇文泰咳嗽了一聲,宇文護這才發覺了站在檐廊下,披著單衣的宇文泰,起身行禮道:
“叔父!”
“不必多禮!”
宇文泰走進屋中,看了一眼地圖,便知道了宇文護研究到哪了。宇文泰并不擔心這些武川后輩的軍事素養,看向了宇文護,問道:
“秦王今日讓你去金鏞城,可曾說了什么?”
宇文護老實道:
“秦王考校了一下侄兒的用兵為政之道。”
宇文泰來了興趣,問道:
“如何?”
“用兵之道,秦王給了侄兒一個尚可的考評;為政之道,侄兒倒是得了一個尚佳的考評。”
宇文泰是清楚自己這些后輩的水平的,聽了這話,甚至有些滿意,道:
“如此,甚好!”
宇文泰看著宇文護,關切道:
“論打仗,咱們武川人就沒有怕過誰,可這洛陽不比六鎮,光會打仗是不行的,要多留幾個心眼,免得被懷朔人算計了。”
“那幫老朽?”
“別小看那幫老朽,叔父我也是時常警惕自己,才能免遭他們的算計。爾等還差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