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泰坊。
高歡宅!
侯景提溜著兩壺酒,身后的侍從拿著半扇肉和一頭羊,笑嘻嘻的走進了大門。
“賀六渾,聽說你要請我吃飯,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
剛走進大門的侯景忽然感覺不對,走了幾步,身后的大門緩緩關上了,四五個彪形大漢圍了過來。
侯景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要害,質問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爾等要做什么!”
“上將軍,不要誤會,我家主母有請!”
婁昭君找我?
侯景一愣。
婁昭君這個女人吧,是個頂級顏控。就是自己生的孩子,她也有所區別對待。老大高澄長得俊俏,婁昭君喜歡的不行,什么好的都緊著,可老二高洋長得不行,就不被待見。
自己兒子都這樣,更何況是侯景這個外人。
印象之中,婁昭君給從來沒有給他什么好臉色過,今兒怎么會要見他?
侯景第一反應便是高歡讓他背了什么鍋!
“你家主公在么?”
幾名彪形大漢不語,只是用行動做出了表示。
“請!”
侯景進了屋子,果然發現了不對,屋中的氣氛相當的緊張。
高婁斤、婁昭君兩個娘們站在主位,高歡、尉景還有段韶站在了一旁。
婁昭君和顏悅色的,看著侯景,沒有露出了以往那股不待見,反而還盈盈行了一禮。
“上將軍!”
這笑容,看得侯景頭皮發麻,背后冷汗直冒。
“嫂子客氣了,有事您說!”
“我家賀六渾在戰場之上,多虧你照拂了。”
“嫂子說的哪里話,什么照不照拂的!論公,我們都是大王麾下之臣;論私,我們都是懷朔走出的兄弟。相互扶持,不都是應該的么?”
婁昭君聽了侯景這番得體的話,微微點了點頭。
“這么說,那個鄭大車也是你給賀六渾穿針引線的?”
侯景心中一驚,看了一眼高歡,對方正在給他拼命使眼色。
高婁斤此時攔在了高歡與侯景之間,道:
“說!”
侯景看著這幅情形,咬著牙,道:
“是——”
婁昭君臉上明顯帶著質疑的神色,繼續道:
“如此說來,賀六渾勾引鄭大車這事,也是你指使的?”
侯景吞咽著口水,心道好大一口黑鍋。
只是,來都來了。
“是我指使的!”
婁昭君冷哼了一聲,本來的笑臉立刻變了,冷落寒霜。
“你身為秦王的臣子,就是這么敗壞秦王的聲譽的?”
婁昭君這話聽起來沒有什么力道,可卻相當鋒銳。
“都是我一個人干的,和大王無關!”
“為何?”
侯景想到這里,面色變得極差,抬起了頭,眼角不覺得流下了一滴淚水。
“嫂子不知道,當時我身上的壓力有多大!”
高婁斤聽了,向前走了幾步,道:
“何意?”
侯景低下了頭顱,將這間屋子當做了舞臺,盡情展現了自己的才藝。
“你們也是知道的,大王麾下的一眾臣子,我是最早跟隨的,論資歷,羊侃、高昂都要排在我后面。可那時,我才是一個大將軍。前面,有著羊侃、李弼、于謹,后面侯莫陳崇這些小崽子也追了上來。”
侯景自顧自演的,時不時還看了幾眼高歡。從他的臉上,侯景看到了三個字——
好兄弟!
“我利欲熏心,不擇手段,強迫著賀六渾去找那個鄭大車,就是為了聯絡滎陽鄭氏,掙那一點軍功啊!”
說完,侯景聲淚俱下。
“我不是人啊!”
婁昭君不為所動。
倒不是侯景的演技不逼真,而是實力派演員在婁昭君這里不吃香。
“我怎么信你?”
侯景道:
“我發誓,若有虛言,我的女人在外面勾野男人!”
聽完,婁昭君冷哼了一聲,自顧自離去了。
留下了侯景一個人站在原地,摸了摸眼淚問道:
“嫂子,飯還吃么?”
高婁斤走了過來,罵道:
“吃什么吃,滾!”
酒肆之中,侯景靠在尉景的懷中,盡情的釋放著自己的委屈與怨氣。
“我就說賀六渾你小子怎么想起來請我吃飯,原來是擺了鴻門宴,等著我往里面鉆啊!”
高歡舉著酒杯,致歉道:
“事發倉促,昭君他們來的急了一點,我來也不及通知你,好在你反應夠快。”
對于高歡遞過來的酒,侯景卻是碰都不碰。
“你是過關了,那我呢?”
侯景從尉景的懷中坐了起來,指著高歡,質問道:
“你說說,那日我好好提溜著兩壇石凍春,帶著一只同州羊來找你們,飯沒都沒有吃上一口,就被趕了出來。這事要是傳出去,我的一世英明啊!”
說實話,這事便是傳出去,哪怕是傳成了侯景為了軍功逼迫鄭大車就范,于他英名也絲毫無損。
本來就是零,再減能減到哪里去!
“萬景,都是做兄弟的不是,我這次欠了你一個大人情,日后有用的上的地方,你盡管說!”
侯景擺了擺手,道:
“都是兄弟,無所謂,不過有一件事情,賀六渾你可要小心!”
“何事?”
“這事是誰傳到嫂子耳朵里的呢?”
高歡心中對此也是不解,看著一旁的尉景,帶著幾分懷疑的目光。
對方忙著否認。
“賀六渾,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是我!”
侯景也是道:
“的確不是他!”
高歡聽了這話茬,有些驚訝,道:
“你知道是誰做的?”
侯景冷笑一聲,道:
“住你隔壁那位!”
“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不是忘了,宇文泰身后如今是誰?這件事情就是劉靈助幫他干的!”
高歡聽了,立刻明白了。
范陽盧氏、博陵崔氏!
高歡、宇文泰兩人有著沖突,他們身后的世家也是一樣。
尤其是博陵崔氏和渤海高氏,他們之間可謂是新仇舊恨,算不清楚。
高歡面色變冷,便在此時,尉景問道:
“話雖這么說,可那日你發的誓也太毒了吧!”
侯景聽了這話,搖了搖頭,一臉你太天真的樣子。
“我的女人早在外面勾野男人了!”
侯景帶著幾分悲壯與慷慨,冷笑道:
“跟我斗!”
宇文泰的宅子外,堆砌著大量的材料。
劉靈助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意,拱手道:
“黑獺,你要的東西我都給你帶來了。”
“多謝!”
劉靈助是北地的大巫,也是燕地的大商人,還是情報販子和燕郡公。
身為一個情報販子,劉靈助本來與河北倆位炙手可熱的人物高歡、宇文泰都有著不錯的私下關系。
不過當日在鄴城之外的農莊之中,劉靈助、侯景設局坑高歡之后,劉靈助與高歡之間的關系就徹底斷了。
畢竟,大巫也好,情報販子也罷,最重要的信譽。
劉靈助在高歡那邊信譽歸零之后,雖沒有撕破臉,可卻也再難談其他的必要了。至此之后,劉靈助便徹底站在了宇文泰這邊。
李爽讓高歡、宇文泰在相州、幽州設置民用的冶鐵中心后,高歡找了劉貴幫忙,宇文泰則找劉靈助和他身后的一幫商人。
相比高歡,宇文泰所轄之地有一個明顯的優勢。
幽州、安州等地有著大型的牧場,可以蓄養馬牛羊駝等牲畜。
不過,這也不意味著高歡弄不到馬匹。
與高歡關系很好的大商人劉貴近來就給他弄來了幾百匹戰馬,而劉貴與劉靈助乃是競爭關系。
“黑獺,你放心,這宅子建得一定比高歡他們家要好!”
宇文泰聽了,露出了幾分笑意。
“有勞了,這宅子建完后,我也能盡早趕回范陽了。”
宇文泰招待著劉靈助坐了下來,令侍從端來了一壺葡萄酒和幾樣果脯。
“黑獺,賀六渾他們家亂了。不過有一件事情,我要給你提個醒!”
“何事?”
“侯景也攪了進來。”
宇文泰剛想要喝酒,動作停了下來,不解道:
“他摻和進來做什么?”
劉靈助欲言又止,最后,在宇文泰的追問下,才開口。
“這事和你有關!”
宇文泰聽了,越發的困惑,問道:
“究竟何事?”
“汝妻元氏有一個兄弟叫元修,黑獺知道么?”
這我能不知道么?
宇文泰感覺有些無語,可看著劉靈助這樣子,就知道這事不簡單。
“他又做什么了?”
“他當初受封平陽王,在河東之時被高歡、侯景收拾了。那時他逃得倉促,留下了他的堂妹元蒺藜,被侯景給私納了。近來,這元修和元蒺藜又私下見了幾面。”
宇文泰一聽,怒火中燒。
“這豎子!”
劉靈助勸道:
“這些事上不得臺面,可你若是放任不管,怕是侯景都會把氣撒在你的身上。”
宇文泰看向了劉靈助,拱手道:
“多謝相告!”
皇宮。
顯陽殿。
元寶炬坐在御座之上,臉上露出了社畜上班時的不耐表情。
今日,在洛陽的元氏宗親都來拜見元寶炬。其他人臉上都是喜悅之色,有一個人卻不一樣。
元修!
“陛下,你我可都是孝文皇帝的子孫,如今你登基為帝,恩澤布于元氏子孫,卻為何對我視而不見?”
元修有些幽怨,控訴著。
元寶炬當皇帝之后,大施恩典,對于河陰之變后幸存的元氏宗室,無論男女,都是大加照顧。
可唯獨元修,元寶炬沒有處置。
無他,李爽給他的名單之上就沒有元修這個名字。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自己沒有逼數么?
元寶炬心里吐槽著。
元修與堂妹元蒺藜之事被高歡、侯景捅了出來之后,雖然保住了性命,不過卻被罷黜為了庶人。
不過,盡管心里再怎么不爽,元寶炬裝還是要裝的。
不然,落下了一個薄待宗室的名聲,傳出去可不好聽啊!
“朕知道了,容后會有所安排,你先退下去吧!”
元修還想要說什么,卻被汝南王元悅一個眼神給制止了,有些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陛下的恩德遍布四海,可如今梁人不斷北上,蠶食我大魏的國土。河南、齊莒等地不寧,若不及早處置,恐怕社稷不安啊!”
元寶炬雖然心里想著關我屁事,我只不過是個傀儡皇帝,這些國家大事找我做什么,可面上還是露出了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
汝南王元悅和斛思椿關系很好。當初斛思椿在爾朱兆攻打洛陽之時,逃離洛陽之后,便是去投奔的汝南王元悅。
汝南王元悅也是如今元氏宗室之中為數不多的實力派,在地方上有著深厚的實力。
“依汝南王之見,該當如何?”
“島夷蕭衍大肆分封蕭氏子弟于各州郡,掌控南方,梁國雖為偽朝,蕭衍此舉卻是有利于社稷。如今河南、齊莒等地不安,陛下可效仿蕭衍,將我元氏子弟分封到各州郡,如此,社稷可安。”
元寶炬脫口而出。
“你問過秦王么?”
元悅的臉上露出了不悅之色,道:
“昔日漢高祖分封劉氏子弟于關東,劉漢才沒有如嬴秦一般二世而亡。分封之策,實乃利國利民。陛下天縱之資,龍行虎步,坐鎮洛陽,君臨天下,自可乾坤獨斷。秦王縱有伊尹、姜尚之賢,陛下又何須事事問于秦王?”
元悅說完,他身后一眾元氏宗親便附和著。
元寶炬被架住了,當下,他站了起來,開口道:
“眾卿說的對,朕可乾綱獨斷,不必事事問于秦王!”
“妹夫,元悅這老東西怎么忽然攛掇起這些人問我要官要爵要地?”
金鏞城中,趁著夜色,穿著一身黑的元寶炬找到了李爽,一臉狐疑。
李爽一臉困倦,道:
“陛下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事么?”
元寶炬道:
“妹夫,你說這里面是不是有事?”
李爽一笑,問道:
“陛下以為,汝南王獻上此策,是為了什么?”
“當然是為了護佑我大魏社稷,抵御梁人,只是朕怕他存了私心,到時恐誤了秦王的大政。”
李爽擺了擺手,道:
“無妨,此事陛下自可乾綱獨斷!”
元寶炬聽了這話,道:
“真的?”
“陛下乃大魏之主,大魏上下何事不能由陛下決斷?”
元寶炬聽了李爽的話后,信心大漲,道:
“如此,朕就獨斷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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