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
午夜時分,一聲驚吼,響徹在天柱大將軍的臥室之中。
爾朱榮被這一聲驚醒,醒轉之時,只見自己的妻子北鄉公主正坐在床榻之上,氣息喘動。
爾朱榮拍了拍她的背,卻發現北鄉公主背上滿是汗水。
“做噩夢了么?”
北鄉公主心有余悸,看向了自己的丈夫,黑暗之中,滿是憂慮之色。
“天寶,你別去洛陽了!”
自己的妻子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讓爾朱榮心中不解的話。
“軍國之事,婦人莫要插手。”
爾朱榮本想要一句話搪塞過去,可北鄉公主卻是拉住了他的手臂,接著勸道:
“我做了一噩夢,恐為不吉之兆,你此次南下,恐非善事。”
爾朱榮拍了拍自己妻子的肩膀,安撫道:
“無需憂慮,這洛陽內外皆是我之人馬,不會有差錯的。”
北鄉公主也拗不過爾朱榮,可這一夜之中,卻再也沒有睡著。
爾朱榮則在北鄉公主身側假裝睡了一夜,天亮之后,他看著面容憔悴的妻子,卻也沒有多說什么,吃了朝食,便去找了一人。
劉靈助!
爾朱榮找他的原因也很簡單,卜算!
煙火繚繞的屋中,經過了劉靈助一番操作,爾朱榮最終得到了結果。
劉靈助坐在爾朱榮的面前,將結果告訴了他。
“天柱大將軍此次南下,恐為大兇之兆!”
爾朱榮聽了這話,陷入了沉思之中。
劉靈助只是在等待,爾朱榮自己得出一個結果。
久之,他看著劉靈助,吩咐道:
“此事,莫要與外人道。若有人問起,則曰‘大吉’!”
“諾!”
爾朱榮離開后,劉靈助悠悠道:
“天柱大將軍猶豫了!”
劉靈助的童子走了過來,問道:
“師尊,天柱大將軍這樣一個人,為何也會如此?”
劉靈助笑了一聲,道:
“他的心中早已經有了主意,來我這里,只是為了尋求一個安慰。”
“那師尊為何不給天柱大將軍想要的答案?”
劉靈助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道:
“越是聰慧之人,越是有著自己的主見。大兇,才會讓這位天柱大將軍更加想要南下。”
“那會如何?”
“秦王贏了,爾朱氏的天下將會崩塌;天柱大將軍贏了,秦王恐怕再難以東出了。”
童子的面色有些復雜,道:
“若是秦王輸了,我們該如何?”
“這不重要!”
童子沒有想到,劉靈助的回答竟然是這樣。
“我于秦王來說,已然不重要了;秦王于我而言,也不重要了。”
劉靈助一笑,手中忽然出現了一把匕首,一刀將這童子結果了。
鮮血如注,流淌在了地上,看著自己死不瞑目的童子,劉靈助有著一股擺脫桎梏的輕松感。
“這么多年來,我為秦王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如今,是時候為自己活了。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三心二意,當我的童子,卻還要收秦王的錢,給他當眼線。”
劉靈助在自己的巫師館前掛了牌子,今日休息。而后,他騎馬從后門,離開了晉陽城,到了城外一座廢棄的驛館之中。
他騎著毛驢,敲了敲門。
驛館之中,出現了數十人。
他們既是劉靈助的死士,也是他的信徒。
“這么多年了,我就像是伶人手中的傀儡,在爾朱榮和李爽手中不斷的騰挪。”
爾朱榮為什么要養著劉靈助這么一個巫師?
難道真的是為了讓他占卜,然后給自己指導意見么?
不,爾朱榮是想要劉靈助占卜出一個他想要的指導意見!
然后,借劉靈助之口,將之說給他麾下一眾北人,讓他們給自己辦事。
劉靈助自己可操縱的空間非常小。這也是他心中最為不滿的地方。
“如今,我終于等到了想要的機會。無論誰贏,都是我脫身的良機。”
劉靈助似乎壓抑久了,向著自己的信徒訴說著:
“爾朱榮經不起第二次的失敗,除了贏,他別無辦法。一旦他輸了,爾朱氏的天下就此崩塌,爾朱榮將不會再是那個執掌大魏的天柱大將軍了。反之,李爽將退回關中,到時候,再也無法牽制我了。”
“師尊,我等該如何?”
“往北,回到我們熟悉的地方!”
天柱大將軍府。
“劉靈助午時閉館謝客,出了晉陽城。而后,不知蹤跡。”
爾朱榮揮了揮手,讓前來回報的手下退了出去。
爾朱榮沉思之時,看向了一旁的元天穆。
“兄長,你說這劉靈助為何突然跑了?”
元天穆對此,卻是并不在意。
“一個巫師,跑了就跑了吧!”
元天穆對此不甚在意,那是因為他不知道爾朱榮當日找他說了什么,也不知道這么多年來爾朱榮暗中讓劉靈助辦了許多他想要辦的事情。
如今,劉靈助跑了,爾朱榮心中感覺有些不對。
劉靈助并沒有威脅爾朱榮的能力,哪怕他這么多年來為爾朱榮辦了許多的事情。
這些事情沒有一件是能動搖爾朱榮地位的。
“我打算南下了!”
爾朱榮說完,元天穆也變得嚴肅起來。
“為了加九錫,值得你如此么?”
“九錫不值得,元子攸也不值得,可若是大野爽,便值得!”
元天穆知道,如今李爽在弘農,而他的兵馬也能順著黃河而下,到達洛陽。
雙方的兵馬隨時可以將洛陽變為戰場,到時候,這大魏的天下也就亂了。
“天寶,你真的要如此么?洛陽要是亂了,這大魏的天下可也就亂了。”
爾朱榮卻是不在意,道:
“區區一個洛陽,若是能作為我與他之間分出勝負的代價,亂也就亂吧!”
爾朱榮的身上,有著一股元天穆無法理解的強硬之態。
關隴已定,李爽在長安定功策勛之后,天下事實上已然分成了三份。
李爽手中的那一份最小,實力也最弱,可仗著關中四塞之險,足以據守。
爾朱榮早已經清楚,若是他與李爽一旦處于長期的敵對狀態,那么洛陽這天下的中樞,必然難以保全。
陜城在對方的手里,李爽的兵馬可以從長安出發,沿著渭河一路東進,進入黃河,到達洛陽。
一座北中城,不足以擋住關中的兵馬。
元天穆看著爾朱榮,還是有些難以確定。
“天寶,你真的決定了么?”
“我已經派了高歡去了鄴城,以作準備。一旦戰事不利,洛陽便會成為前線。我將會將元子攸遷往鄴城,他若不愿意,就換個皇帝。”
元天穆深吸了一口氣,看來爾朱榮心中早已經有了備案。
甚至,已經做好了戰敗不利,退往鄴城,與李爽將這大魏天下兩分的準備。
“天寶,你要我做什么?”
“去弘農,再見一次大野爽!”
洛陽。
顯陽殿。
“爾朱榮要做什么!”
北面的消息傳來,爾朱榮的反應程度,遠遠超過元子攸的想象。
他不但來了,還要帶著爾朱氏的十萬大軍來洛陽。
元子攸便是再蠢,也知道爾朱榮弄這么大動靜,肯定不是為了自己啊!
那為了誰?
元子攸此刻已然沒有了帝王的風度,他感覺的是一陣后怕。甚至驚慌之下,在自己的臣子面前,流露出了最真實的狀態。
當然,元子攸如此,他麾下的臣子自然也不會比他強太多。
“陛下……陛下……”
李彧氣喘吁吁的跑進了殿宇,沒有一點臣子禮儀,臉上滿是慌張之色。
“長安那邊有了動靜,關中大批的兵馬正在集結,向著弘農而來,高昂已經帶著五千先鋒軍,搶占了新安。爾朱榮也命司馬子如接替了北中城的防務,又令賀拔勝北上,前往宜陽。”
元子攸忽然發現,情勢超過了他的想象。
他原本想要在爾朱榮和李爽之間左右逢源,乃至漁翁得利,可一旦他們兩人動起了真格,元子攸兀然發現,陰謀詭計上不了臺面。
一旦他們真的開戰,洛陽將會成為戰場。無論誰贏,結果都是注定的。
他將會成為代價!
整個洛陽也會成為代價!
元氏,曾經大魏最為尊貴的姓氏,天下甲姓之首,將會在這兩人的兵鋒之中,跌落塵埃。
元子攸想明白了這一層,像是落水的溺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斷的吼叫道:
“這是洛陽,這可是洛陽啊!他們要做什么,他們要毀了大魏么!”
只是,元子攸的質問,無人能夠回答。
便是一路上跑來的李彧,此刻喘息著,卻也沒有了話音。
元子攸見無人可以回答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御座之上,失了神一般。
“爾朱世隆呢,奚毅呢,他們都去哪里了?”
“他們都受了爾朱榮的軍令,整頓禁軍去了。”
元子攸瘋了似的吼道:
“告訴他們,爾朱榮不就是要加九錫,朕給,朕都給!”
“元子攸看來已經失了分寸了。”
雙女寺中,胡玄輝正在修剪后院的花圃,聽到元羅將顯陽殿中之事描述后,不覺得笑出了聲來。
“他以為事到如今,再給爾朱榮加九錫,還來得及么?”
元羅可遠沒有胡玄輝這么輕松,臉上滿是憂愁。
洛陽若是沒了,元氏的大本營也將會沒了。元羅是元氏子弟,根基也在洛陽。
“李爽的兵馬少,還要分出一部分去防御北面的武川人,就算有梁人的支持,實力也不如爾朱榮,他真的敢與爾朱榮交鋒么?這可不是守城戰,而是陣戰啊!”
元羅的心中還有一絲的僥幸,可卻遭到了胡玄輝無情的嘲諷。
“這天下有什么事情是李爽不敢做的?”
胡玄輝的一句話,將元羅干沉默了。
“當年他麾下只有三千騎,就敢闖進太極殿中,將滿朝公卿敲詐一番,而后揚長而去。如今他麾下的兵馬,何止當年的十倍,別說是在洛陽與爾朱榮一戰,就是將這洛陽城都拆了,運回長安,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更何況,如今李神軌還在他的麾下。”
元羅一聽胡玄輝提李神軌,就忍不住道: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提什么李神軌,不要被情愛蒙蔽了頭腦!”
胡玄輝笑了。
“被蒙蔽頭腦的是你吧,你以為李爽將李神軌派到那梁漢之地是為了什么?”
元羅一滯,道:
“難道?”
“李爽便是要借助李神軌的威名和梁人之間的關系,鎮撫羌氐,穩住梁人,安定好后方。至于那幫武川人,有著朔州軍和那一眾大大小小的可汗盯著,又能牽制李爽多少兵馬?李爽早已經做好了準備,只是你不愿意相信罷了!”
元羅有些急,再看向胡玄輝,質問道:
“你何以能說出如此話,沒有洛陽,沒有元氏,你還能在這雙女寺中,安然修這些花草么?”
胡玄輝緩緩道:
“我只是一個女子,還能如何?”
胡玄輝這一句話,讓元羅沒有了脾氣。
“我該如何?”
“你又能如何!”
胡玄輝看著元羅,說出了最為冷靜也是最扎心的話。
“這天下是李爽、爾朱榮、蕭衍之輩的,你又能如何?你有諸葛武侯那般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于既到的才能么?你不過與元氏那些人一般,得過且過罷了!”
元羅問道:
“你說話何以如此傷人?”
“只是實話而已!”
元羅看著胡玄輝很久,最終一句話沒有說,拂袖而去。
元羅走后,胡玄輝繼續修剪花草。不過修剪得久了,胡玄輝有些疲累,她看著天空,喃喃道:
“這大魏的天下與我無關,元氏的社稷會如何也不是我關心的,我只是想要報仇而已!”
陜城。
元天穆的到來,讓李爽有些意外。
“秦王!”
元天穆見到李爽的一句話,也讓李爽明白了元天穆此行的目的。
宣戰!
爾朱榮已經下定了決心,沒有一點的猶豫。
他要在洛陽與李爽分出一個勝負高下,來決定這北朝未來十數年乃至數十年的格局。
“上黨王!”
見元天穆如此,李爽也沒有流露出往日的那般熟絡,一切都是公事公辦。
元天穆的心中,還是有些觸動的,不過,他的表情卻依舊冷漠。
“本王來此,乃是奉了天柱大將軍之命,約秦王一戰。不知,秦王敢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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