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奐是個有感情的人嗎?夠嗆。
李琩甚至都覺得,盧奐對自己的妻子鄭甲第,都談不上有什么感情。
人這輩子,終究是要有點追求的,但是盧奐追求的是什么,李琩不知道,也看不出來。
但是對方還是答應了,會安頓好顏令賓。
可見盧奐還是非常愛惜自己名聲的,中樞頂級官員納一個妓女,會被恥笑,但是這個妓女如果經歷了一些故事,那么再帶回家,可就不會有人恥笑了。
顏令賓的事情,民間不知道,但是朝堂知道的人可不少,很多人都認為,盧奐應該收了人家,成全這樁風流才子與美人兒的佳話。
妓女的身份無疑是下賤的,但是顏令賓曾經可是都知,人號顏樓主,長安名妓之一。
正所謂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
有一個不可忽略的事實就是,名妓的背后往往有非常多的愛慕者,也就是所謂的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
很多人心里愛慕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那些通曉文史,工于詩畫,莊妍靚雅,風度超群,不輸大家閨秀,而且最懂男人的名妓。
不夸張的說,長安但凡有這個條件的,家里都有出身風塵的小妾,或者干脆在外包養著名妓。
眼下挹翠樓的都知,叫做沈眉痕,就是老六李瑀包養的。
別人睡過的女人就不能睡了嗎?自己睡過的女人別人就不能睡了嗎?不是的,貴族男人不講究這個,只要李琩愿意,李瑀現在就能派人將沈眉痕給李琩送家里。
當然了,除了正妻,你拐走別人小妾,沒事,你敢勾搭人家的正妻,那是要玩命的。
武落庭是李林甫的白月光,丈夫裴光庭死后,她一人獨居,日子過的倒也清閑。
李林甫時不時便會偷摸摸的到裴府找她說話,兩人之間,也僅限于說話。
在外面,李林甫是高高在上的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是在這里,他就是個老朋友。
“你不能總是玩賴,都毀三棋了,”李林甫哭笑不得的放下棋子,道:
“不下了,照你這么個玩法,我永遠下不過你。”
武落庭笑了笑,慵懶的挪動了下身子,淡淡道:
“裴敦復的事情,你不能再拖了,再這么下去,小心人家轉投李適之。”
武明堂直到現在,依然住在隋王宅,她沒有離開長安,是因為名義上,她還需要幫助丈夫爭取一下戶部尚書。
洛陽在武周時期,是大唐的政治中心,全國各地的門閥世家,都是奔著洛陽去的,但是眼下,基哥不去洛陽了,那么洛陽除了長安最大的糧食中轉站這一屬性之外,其它方面已經被長安遠遠甩在身后。
裴敦復做為洛陽最高長官,是不知足的,他想回長安,而眼下的尚書省,正好有戶部尚書這個空缺,機會難得,必然是要爭取一下。
一個蘿卜一個坑,否則等到有人補上之后,以他的級別回長安,沒有位置了。
李林甫笑道:“戶部尚書,他干不了,我不是不愿意讓他回來,總是需要有合適的位置,讓他再耐心一些。”
眼下的六部,禮部尚書李林甫,吏部尚書嚴挺之,工部尚書韓擇木,兵部尚書裴耀卿,刑部尚書崔翹,就空著一個戶部。
但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戶部沒有空,這個地方一直都是李林甫直接掌管,不允許任何人染指。
人家只不過是因為已經兼了禮部尚書,再兼戶部尚書,名義上權力有點太大了,就好像大唐沒有他不行一樣。
“我會明堂的,但是你這邊一天沒有消息,恐怕她會賴著不走,”武落庭道。
李林甫點了點頭:“不走就對了,武家該出點力了,我現在的日子可不好過,偃月堂烏煙瘴氣,一幫跟我對著干的,隋王的日子也不好過,你們那邊有沒有什么值得一用的人?”
武落庭苦笑搖頭:“你掌管中書門下,不比我清楚嗎?朝廷一直在打壓武家,眼下能拿出手的,真沒有了。”
武則天那一支,被清算的太厲害,基本也就活下來兩三個,眼下都龜縮在洛陽,剩下的幾房,本來武惠妃這一支是要起勢的,結果中道崩殂。
李林甫也是無奈一笑,眼下武家在長安,確實沒什么地位了,在洛陽雖然勢大,但是沒用。
國家大事,在長安,朝局大事,也在長安。
“你們是真心支持十八郎嗎?”李林甫問道。
武落庭慵懶的回答道:“我不知道。”
李琩回到家里的時候,寧親已經走了。
被郭淑忽悠的將事情全盤脫出,最后又被郭淑連哄帶騙的勸走了。
其實寧親膽子很小,以前就怕李琩,今天來,也是好不容易壯著膽子來的,與郭淑友好親切的交流一番后,那股子硬氣已經沒有了,所以郭淑其實都沒怎么勸,人家就主動回去了。
因為寧親已經害怕見到李琩了。
“我這個阿姐,我自小對她便沒有任何成見,其實李紹本性也不壞,奈何造化弄人,”
李琩趴在廳內的軟塌上,由著婢女安青為他按摩背部,說道:
“駙馬當中,張垍是為數不多在家里比較硬氣的,就是因為寧親太軟弱,你該留一留她的,我跟張垍的仇怨,跟寧親可沒關系。”
郭淑在一旁笑道:“她確實非常膽小,今日聊過之后,我也算看出來了,這在一眾公主當中確實不多見,當時我已經看出她自己想走,所以才順水推舟,給她個臺階下。”
郭淑在知曉事情的整個過程后,便一直在暗示寧親,他們倆這是打架,不是駙馬一個人挨打,意思就是,兩個人都吃虧了,誰也沒占便宜。
既然駙馬回去腹痛難忍,那么十八郎肯定也是受了傷的,這么晚沒回來,說不定就是在皇城治療傷勢。
先動手的肯定是李琩,這點錯不了,但是李琩肯定也留手了啊,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揍一個快四十的中年人,沒將張垍揍的鼻青臉腫,這都是手下留情了。
寧親就這么被郭淑一個勁的忽悠著,轉念一想也是啊,兩人打架肯定還是有分寸的,畢竟是一家人,不會下狠手,自己只是聽了丈夫的一面之言,還不知道李琩是否也受了傷。
如果是這樣,那么等到李琩回來,說不定還會反咬我一口。
寧親想通這一點,就趕緊溜了。
“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呢,為什么跟駙馬起沖突?”郭淑問道。
接著,李琩就跟她講了講事情的來龍去脈。
“活該,這兄弟倆總是跟咱們做對,是該給些警告了,不然他還要以為咱們是面團捏的,”郭淑完全贊成丈夫的舉動。
夫妻倆聊了一陣后,李琩岔開話題道:
“你阿爺有給你寫信嗎?”
郭淑搖了搖頭:“沒有,但是大兄有信送來,就是解釋了一下軍情重大,阿爺沒有時間去鄯州見你,需盡快趕回靈武。”
說罷,郭淑蹙眉道:“他做的不對,他在忌諱什么?就因為你是他的女婿?”
“還是要避諱一些的,”李琩道:
“其實我也沒有做好見他的準備,你阿娘已經上路了?”
郭淑嗯了一聲,隨即幽幽一嘆。
雖然她的母親王氏不在京師,住在華陰,但是畢竟距離長安不遠,探視也方便一些,如今可倒好,親爹親媽三個哥哥,都去了靈武,三個姐姐早已嫁人,也是相隔一方。
她現在的身邊沒親人了,也就剩下叔伯了。
反觀韋妮兒與楊絳,人家的親人全在長安,平日里根本不愁沒有說話的人,而她呢,剛出月子,正想出去好好游玩,卻發現沒個作伴的。
李琩自然了解妻子的苦處,聞言道:
“大娘的丈夫,現在還是成都縣令對吧?”
郭淑點了點頭:“去年剛調任的,大姐來信說,是沾了我的光,唉,我已經有五年沒有見過她了。”
確實是沾了李琩的光。
因為李琩那個時候與盧奐交往非常密切,見過守選官員名單,自然看到了郭淑大姐夫的名字。
李琩當時就暗示盧奐,人家是個進士,守選兩年了,趕緊安排一下吧,盧奐當然非常樂意了,因為郭淑的大姐夫,叫盧讓金。
盧奐其實一直在幫助守選進士早早履任新職,但是李林甫一直壓著,后來有李琩幫忙,所以盧讓金順利通過,擔任成都縣令。
成都縣做為川蜀首府,屬于次赤縣,絕對的好地方,做過這里的縣令,將來升遷,踏板就比較高了。
別看是在川蜀,實際上在大唐,川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因為四川也是關中非常重要補給基地。
也許大家不愿相信,四川補給關中,不是走陸路,陸路都是輕貨或者行人,真正的大宗商品,是從四川順江而下,抵達揚州,再經黃河、運河溯河而上,經洛陽過渭水抵達長安。
等于是繞了大半個中國,才將貨物送進了京師,看似費時費力,實則不然,以當下的條件,借助水利,才是最省錢省力的。
安史之亂時期,四川和江南的物資在第五琦的調度下,會沿著長江全部送往武漢,將長江中游的樞紐中心武漢做為中轉站,沿著漢江經襄陽進入漢中地區,隨后北上補給身在靈武的朔方軍,這便是上津道。
當時坐鎮漢中肩負這一重大任務的,就是漢中王李老六。
“讓你大姐回來吧,我明天會去偃月堂,屆時找右相談一談,”李琩道。
郭淑一愣,忙不迭的點頭,有親人在身邊,總是好的,否則她會覺得自己孤獨凄涼 子夜時分,李無傷回來了,帶著那三十副甲胄回來了。
這種事情晚上干是最好的,不容易出紕漏,別看右金吾的大將軍眼下是韋昭訓,其實這個地方,一直都是李琩的,從上到下都是李琩的。
“坐的是都水監的船,拉的是將作監的貨,我在水門卸掉鎧甲之后,剩下的貨物已經送進了都亭驛,”李無傷掀開圍布,露出了里面扎放整齊的鎧甲部件,道:
“船上都是鐵貨,吃水太深,白天過關太顯眼了。”
這些鎧甲眼下都被存在在一座庭院的正屋,不會存進庫房,以免太多人知道。
掌燈之后,李無傷和牛五郎開始拆開其中一些部件,就要在李琩面前組裝。
像這類制式鎧甲,它不是成套的,而是臂甲扎一堆,胸甲扎一堆,連接用的皮索另外扎在一起。
如果是老手,組裝起來不費勁,牛五郎就是老手。
軍器監打造鎧甲,也是因地制宜的,關中駐軍叫做諸衛甲,其它藩鎮叫做方鎮甲,兩種甲制式相同,
它們的形制是一樣的,就是在一些微妙的細節之處有區分,還有就是使用不同地區鐵礦造就的顏色差異,方鎮甲沒有關中的看起來漂亮。
打個比方,就是警fu和城guan服的區別。
大唐的主要鐵礦產區,有三百二十八府、一千五百七十三縣,南北方各占一半。
北方則是山西、河北、山東,這就是為什么軍器監設置在太原,因為這里是北方最為易守難攻的超級軍事重地。
牛五郎組裝好一套鎧甲之后,穿戴在身上,李琩一眼就看出,這玩意不能出現在長安。
準確來說,不能出現在白天的長安。
因為太好認了,顏色發暗,一看就是河東和范陽的方鎮甲,隴右河西偏明亮,與長安區別還不大,但眼下這些,太好認了。
這樣的甲胄出現在京師,真夠扯犢子了。
造反要是用這些甲,得嘞,目標全是我,壓根都不用區分。
牛五郎仔細辨認甲胄上的一些印記,道:
“確實是軍中制式,也確實是出自北都軍器監,是范陽甲。”
李琩心里直翻白眼,這買賣做的,太滑稽了點,我一個長安人,買了一堆范陽甲,自己給自己加難度啊?
關鍵是,還有一筆大貨呢。
李琩擺了擺手,囑咐李無傷看好這堆甲胄,沒有他的命令,無論是誰都不能進這座庭院。
這件事還是需要再跟達奚盈盈商量下,看看能不能退貨。
達奚盈盈肯定不知道李琩是要造反,以為李琩只是自衛,準備一些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并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李琩也是大意了,只覺得隴右甲與諸衛甲區別不大,范陽那邊應該也差不到哪去,誰知道顏色區別這么大。
軍器監是不是在糊弄范陽啊,是不是偷工減料了?淬火不純啊。
鐵礦石區別再大,也不至于一邊出來是偏亮的,一邊是偏黑啊。
這個問題,見到楊洄了得好好問問 翌日,偃月堂。
李琩的心思完全就不在堂內討論的議事當中,一直在盯著楊洄的方向。
他已經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就看楊洄這小子肯不肯配合,那就是將那筆大貨運到太原,一比一的比例,換城諸衛甲。
這么干的話,肯定是要偽造一些手續的,不然你說不清這些甲胄的來歷,會出事的。
期間,李琩聽到了盧奐提及銓選的事情,五月份科舉就要開考,考過之后,必然會有一大堆新的人事安排,那么必然就需要對當下舊的人事變動一下,給人家進士們騰地方。
所以說,每年的大考,與其說是在檢驗官員們任職是否合格,還不如說就是故意找那些不合格的辦掉,給新生代騰位置。
趁著這個話題,李琩也大大方方道:
“我這里有件事情,還需要國寶郎幫忙解決一下。”
盧奐愣道:“隋王請說。”
李琩道:“將成都縣令盧讓金調回長安吧,王妃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日子苦悶了些。”
一聽這話,堂內眾人紛紛交頭接耳,詢問這個盧讓金與隋王妃到底什么關系,知曉答案后,大家也是紛紛笑出聲。
沒錯,當著整個中樞大官的面,李琩都能將徇私這種事情正大光明的說出來,有時候直言不諱,反倒是更有效果。
李適之知曉之后,捋須笑道:
“人之常情,王妃為我宗室添嗣,大功一件,有什么要求,都是可以提的,潁川侯父子守疆,赤忠之家,兵部應該考慮人家的家眷安頓事宜,今日本不該隋王主動提出來的。”
說罷,李適之看向盧奐:“你說是吧?”
“我說不管用啊,”盧奐笑了笑,看向李林甫道:
“眼下京師無缺啊。”
長安的人事任命,全都在李林甫手里,盧奐權力有限。
牛仙客過世之后,銓選四貴三缺一那個位置,自然被李適之補上了,所以李適之才直接跟盧奐講,實則兩人是一唱一和,說給在座的所有人聽,李林甫把持銓選,不給他們三個分權。
李林甫看想李琩道:“無缺就找個缺,總不能讓王妃身邊連個說話的親人都沒有。”
“那好,位置我來選,”盧奐直接道,他這是要借機插手長安的人事任命。
眼瞅著對方見縫插針,李林甫也不在意,繼續討論關于今年的大考事宜。
午飯的時候,李琩托李岫幫忙,在相府內找了一處幽靜之地,與楊洄單獨見面。
他在右相府已經很自由了,就像李岫在隋王宅也一樣自由。
大致將事情詳述一遍后,李琩望著臉色鐵青的妹夫,道:
“怎么樣?能不能辦。”
楊洄嘆息一聲:“你要這么要軍械干什么啊?造反啊?”
“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和太子將來早晚有一場硬仗,不提前準備的話,我全家都得死,”李琩故意夸張道。
楊洄撇了撇嘴:“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再多的軍械也沒有什么用,你得控制軍府啊。”
說著,楊洄自己接自己的話道:
“噢這一點你好像已經在做了。”
“你就說能不能辦吧,”李琩道。
楊洄點了點頭:“麻煩是麻煩了點,風險太大,所以我需要謹慎處理,要做到萬無一失是需要時間的,范陽這幫狗東西,竟然在私底下售賣軍械,我要是捅出來,夠裴寬喝一壺的。”
李琩頓時嗤鼻道:“裴寬會這么干嗎?你也不用腦子想想?人家可不像你,馬掌都吞,你要是能扣下點軍械甲胄,我至于花這個冤枉錢?”
楊洄頓時喊冤道:
“我哪來的膽子?西北的軍資調度,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本來想著他們用馬掌的地方不多,所以留了一些,現在好了,河西跟朝廷開口要馬掌,我還得想辦法抹了這筆賬。”
“不用管蓋嘉運,”李琩道:“他無論要什么,都只是形式,他要的只是是西海郡,朝廷這邊除了西海郡,什么都不會給他。”
“還有一個難點,”楊洄道。
李琩道:“你說。”
來自范陽的這筆軍械甲胄,這都是有編號的,軍器監出庫是打了印記的,想要送到太原只有一個借口,那就是送錯了,本該是給長安送的,結果給范陽送過去了。
這樣一來,就能給李琩一比一換成諸衛甲,然后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在軍器監的官車當中,給李琩送進長安。
楊洄之所以能做到,就是因為他既是供貨方,又是采購方,軍器監送進長安是給衛尉寺送呢,韋光乘不在,就是他說了算。
但是呢,北都軍器監的出納記錄還是要做完善的,那么難點來了,范陽負責這一塊的是掌書記,而掌書記是顏真卿,他的筆跡模仿不來。
至于節帥府印璽,楊洄可以私刻,但字跡是真難模仿啊。
而顏真卿需要寫退貨公文,這些文件都是不會讓外人知道的,只是為了應對萬一,萬一出了問題,那也是顏真卿的鍋。
一般是不會出問題的,如果有預兆,也可以在檔案庫放把火嘛,方法多的是。
“我還就不信沒人能仿的他的字,這件事交給我,”李琩道。
楊洄點了點頭,小聲囑咐道:“小心一點,讓人知道了,咱倆就等著掉腦袋吧。”
“不要說的那么嚴重,”李琩笑呵呵道:
“現在執掌中樞的是右相,沒有人可以誣陷咱們。”
楊洄點了點頭:“那倒也是。”
不怕你干壞事,就怕干了壞事,上面沒人能給你擺平,就算這件事被太子黨發現,拿來對付李琩,李林甫反倒會高興,因為他可以借機反過來咬死是太子在污蔑李琩,故意構陷隋王。
所以啊,世事無對錯,對錯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