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充滿了感傷的時代。
沒有任何人能夠敵得過時間,終是會隨著歷史的車輪而逐漸逝去。
貞觀十八年,魏征薨世。
這個如今在朝中頗受李世民重用,且經歷十分傳奇的大臣亦是倒在了時光荏苒之下。
于魏征而言,他并沒有什么遺憾。
能在發生了那么多之后保住性命,后又與李世民共同鑄造這方盛世,入選凌煙閣。
這對于他而言便已經足夠了。
不過他確實有遺愿——他想葬入巨鹿。
這可能是每一個河北士人此生最大的志向。
葬入巨鹿不僅僅能給他們帶來無上光榮,甚至就連整個家族都會更加的受百姓愛戴。
對此,顧氏并未拒絕。
整個朝堂盡顯蕭瑟。
同年歲末,顧彥于西域薨世。
此事給整個大唐帶來的影響,遠超顧茲與魏征等人。
——這可是明面上的太傅!
無論是在整個九州,亦或是對于四方蠻夷的威懾,顧彥都是極為的關鍵。
天下共悲。
雖然相比于顧康顧熙等幾代先人而言,這一代的顧氏子弟們似乎都是在外。
但亦是同樣影響到了整個天下。
而顧彥的遺愿同樣也很簡單,那就是將他葬入西域即可。
并且,他不希望李世民為他立謚。
按照顧彥的來說,就是他不配擁有這個謚號。
在生前他已經承繼了太多的好處,不能在死亡之后仍舊如此,這是他此生對李世民唯一的請求。
顧彥的這種行為讓李世民更加的悲痛。
或許真的是因為年齡有些大了,顧泉顧彥這兩兄弟之間的感情讓他有些莫名的失落。
同樣,他也不得不承認。
雖然世人皆知他是一個善于納才,并且對臣子極為不錯的皇帝。
但顧氏子弟終究是與其他子弟不同。
對于一個皇帝而言,顧氏子弟天生便會讓他們更加的放心,這才是這一代代顧氏子弟所留下最為重要的東西。
朝臣陸續離世。
似乎就連長安城的落日,都訴說著盛世華章終將逝去的宿命。
不過隨著時間的不斷流去,嶄新的時代終究也是會再次到來。
顧彥的身死確實是給大唐帶來了十分大的影響。
且不說其他地方,就以西域而言。
——當顧彥這柄懸在他們頭上的利刃倒下之后,西域各項制度的實施果然是遇到了問題。
首先,便是再次的反叛。
雖然顧氏子弟之中卻還有不少人皆留在西域,但沒有人會相信顧氏人人如龍。
隨著顧彥的身死。
總是會有人選擇在這種時候站出來。
或是為了利益,亦或是為了他們心中的信仰。
雖然這種程度的反叛,自是不會給目前的大唐造成極大的傷害。
但所有人都明白。
這四方的勢力正在一點點來試探大唐,試探這條東方的巨龍是否真的老到飛不起來了。
不過李世民卻并未在意這些。
于目前的大唐而言,這一切終是小打小鬧,還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四方勢力雖然在一點點的試探。
但終究是沒膽子直接與大唐開戰,大唐目前的國力仍舊是他們望塵莫及的,且仍舊在持續向上。
可對于一個王朝而言。
能夠打破平靜的,可不僅僅只是來自王朝內部。
貞觀十九年,四月。
太極殿。
群臣齊聚,氣氛無比的凝重。
新羅使者跪在殿中,朝著李世民哭訴:“尊敬的大唐皇帝陛下,無可匹敵的天可汗。”
“我代表我們新羅王來向大唐求助。”
“高句麗聯合百濟正在進攻我新羅,若大唐天命再不助我新羅,我新羅當有亡國之險啊!”
“我們新羅對大唐從未有過他心,供奉從未少過。”
“還請大唐皇帝陛下念我新羅之忠,出兵助我新羅!!!”
哭喊之音響徹整個大殿。
這新羅使者情緒愈發的激動,未等李世民開口便說起了遼東的局勢。
如今的遼東半道確實是不太平。
高句麗、新羅、百濟三方勢力鼎足,一直都維持著微弱的平衡。
而三者也同樣向大唐稱臣。
其實在顧彥未死之前,整個遼東半島是相對平衡的。
因為這種事本就是屬于政治上的默契了。
李世民是絕對不會容忍大唐四方有著不確定的威脅的,遼東半島三方鼎立同樣也是這三方為了自保的手段。
雖然這些年來小規模摩擦不斷,但是誰也不敢做出統一之事。
高句麗王對于顧氏有著極深的畏懼。
但就在貞觀十六年之時,高句麗發生了一場政變,權臣淵蓋蘇文弒殺榮留王及貴族百余人,立高藏為傀儡國王,自任莫離支,掌握軍政大權。
當初李世民甚至還譴責過淵蓋蘇文,而其認錯的態度同樣也是十分謙卑。
但隨著顧彥身死。
他終是再次踏出了這一步。
當然,他并不是不在意大唐。
他是覺著李世民已經老了,他不相信李世民會為了一個外藩再次大動干戈。
在他眼中,李世民是一個十分在意后世之名的皇帝。
如今的貞觀盛世已經足夠了。
若是再折騰的話,以他的年紀若是死在戰場上,終究算是一個污點,他不信李世民會動手!
這才在整個遼東半島徹底的開戰。
看著殿中的新羅使者,群臣不由得皆是緊皺眉頭。、
——打仗動兵,仍舊是他們不愿意面對的事,更別說還是為了外藩。
但李世民的表情卻是立刻嚴肅了起來。
“哼,這淵蓋蘇文把朕當成了什么,把我大唐又當成了什么?”
未等群臣開口,李世民明顯帶著怒意的聲音立刻便響了起來。
群臣立刻便猜出了李世民的心思。
若是換做其他皇帝的話,到了這種時候也唯有一些有膽量之人才會開口,但如今的大唐則完全不同。
“陛下息怒,萬不可魯莽決定啊!”
黃門侍郎褚遂良立刻起身,朝著李世民拱手說道。
幾乎同時間,群臣相繼起身。
中書令馬周極為鄭重道:“我大唐天兵出征,自是要問清原由,萬不能因一國之言而做出判斷!”
“臣,附議!”
“臣,附議,還請陛下息怒!”
聲聲喊聲瞬間響起,大唐當前的政治風氣就是如此。
哪怕已經明顯感覺到了李世民在憤怒,但群臣亦是敢于進行勸阻。
“諸君豈能如此說,那高句麗對于大唐之忠,豈能比得過我新羅?”新羅使者頓時就有些慌了。
但李世民的表情卻還是緩和下了下去。
他沉吟了片刻,旋即這才起身:“新羅王委命國家,不可以不救。”
“傳旨。”
“且派使者趕赴遼東,傳朕圣旨,必須讓高句麗與百濟立刻退兵!”
——退兵!
李世民并未完全聽取群臣的建議。
什么原因他并不在意,但他不能準許高句麗有著統一遼東半島的機會!
對于大唐而言這才是最為關鍵的!
聞言,群臣自是無話可說。
而新羅使者也是立刻就露出了感激之色,不斷的朝著李世民參拜。.
遼東。
平壤城。
自昔年高句麗長壽王將都城從國內城遷至平壤城后,平壤城便完全成為了高句麗的核心。
如今高句麗掌權之人自然仍是淵蓋蘇文。
雖然當初他在表面之上向大唐認錯,但人這種生物向來就是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將手中的權力還回去?
他沒什么好怕的。
雖然整個高句麗在向大唐俯首稱臣,但奈何大唐鞭長莫及。
昔年顧琛打入國內城其實便已經十分的不凡了。
而如今的平壤城對于大唐更為的遙遠,這給了淵蓋蘇文絕對的信心。
其實顧易也不是沒有想過能否占據整個遼東半島,并且將這一片土地完全融入九州。
畢竟這一片土地實在太適合耕種了。
但在仔細深思之后,他就放棄了這個打算。
除非他昔日所定下的海上絲綢之路能夠完全走通,不然的話這終究是不現實的。
這就是航海的重要性。
若能夠有著穩定的航海技術,九州之國便可以從海上直接登陸遼東半島的平原地帶,能夠減少太多的負擔了。
如若不然的話,哪怕就算短時間之內能夠占據遼東。
但其中所付出的人馬錢糧仍舊難以想象,足矣將任何一個封建王朝拖垮。
一切都只能慢慢來。
此時,王城之中。
淵蓋蘇文與一眾心腹看著堂內滿是倨傲的唐使,表情十分的精彩。
其他人倒是還好。
但淵蓋蘇文眼神之中卻滿是殺意。
他本就是一個十分暴躁之人,若是不然也不會做出來弒殺高句麗王之事。
如今九州文化的影響遠超原本歷史,哪怕就算是在高句麗內部,此事都有著極大的爭議。
淵蓋蘇文這兩年來,一直都采用著封鎖鎮壓來限制此事的發酵。
但效果卻仍是很差。
選擇進攻新羅,同樣也是抱有著以外部矛盾來緩解內部矛盾的心思。
這法子對于任何一個掌權者而言都是十分好用的手段。
“淵蓋蘇文,你可知罪?”
待誦完李世民的圣旨,相里玄獎看向了淵蓋蘇文,語氣萬分的嚴肅。
淵蓋蘇文的手幾乎瞬間便攥了起來。
但他仍是保持著理智在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后,這才緩緩起身朝著相里玄獎拱手說道:“天使在上,罪臣已經知錯。”
“還請天使返回大唐稟報天可汗”
還未等他說完,相里玄獎便立刻蹙眉打斷了他:“既已知錯,還不立刻下令退兵?”
他的態度十分強硬。
并不是膨脹,而是大唐給了他這種底氣,其中還有著大唐政治風氣的影響。
聞言,淵蓋蘇文眼神之中殺意再顯。
看著眼前的相里玄獎,淵蓋蘇文沉吟了一下,旋即竟忽然站了起來,搖了搖頭道:“還請天使回稟,我高句麗不能退兵!”
“嗯?”相里玄獎立刻皺起了眉頭。
淵蓋蘇文也不等他說話,便直接再次開口:“遼東本箕子封地,當屬高句麗。”
“我等雖為大唐藩屬。”
“但大唐又豈能干涉我收復舊土?”
他的表情十分的堅定,絲毫都不隱藏眼神之中的殺意。
一瞬間,相里玄獎便愣住了。
但他卻并不害怕。
相反,淵蓋蘇文的這個態度更是直接引起了他的憤怒。
他剛要開口。
但淵蓋蘇文卻不給他這個機會,直接擺了擺手便讓人將其強行帶了下去。
殿內氣氛無比的凝重。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就連淵蓋蘇文的那些心腹們,頭上都不由得流出了冷汗。
這是要和大唐公然造反嗎?
大唐太強了!
再加上還有著顧氏的幫助,他們又豈能不緊張呢?
“大莫離支,您這是.”
立刻便有人站了起來,聲音有些顫抖:“要和大唐開戰?”
“難到不可?”淵蓋蘇文立刻看向了他們,冷笑了一聲:“大唐太傅顧彥已死,我就不相信其他人還能鎮得住西域。”
“至于那什么所謂的天可汗——”
他的語氣微微一頓,眼神之中盡顯瘋狂,“你們且想想,他如今已經有多大年紀了?”
這是一個不用想的問題。
哪怕想不到李世民具體的年紀,但也能大概猜出他絕對已經不年輕了。
“縱使那一切傳聞屬實,又能如何?”
“到了他這把年紀……其臂膀,還能挽得開強弓嗎?”
說到最后,淵蓋蘇文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冷笑,緩緩搖頭。
殿內瞬間死寂。
階下眾將的眼神,已然徹底變了。
淵蓋蘇文的話,如同尖針一般精準刺破了他們心中最后一絲猶疑——是啊,那李世民,想必早已是垂垂老矣,不復當年之勇!
利益,向來是人心深處最兇猛的魔鬼。
如今高句麗的格局,在淵蓋蘇文掌權后早已天翻地覆。
他效法九州制度,自封“莫離支”,總攬軍政,位極人王之上,他設立的“幢主”統轄四方城池,只對他一人俯首聽命。
這鐵腕的制度,已將整個國度鍛造成一架只為征伐而生的冰冷戰車。每一個齒輪的轉動,都渴望著碾碎新的疆土,攫取無盡的財富與權柄。
所有人都想著繼續攻占城池,從中獲得巨大的利益。
如今聽到淵蓋蘇文這樣說,他們又豈能不心動呢?
短短瞬間,眾人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此刻,淵蓋蘇文那輕蔑的話語,無異于點燃了引信。
巨大的誘惑在每一個將領心中轟然炸開,貪婪瞬間吞噬了所有顧慮。
答案,已在電光石火間烙入每個人的眼底。
下一刻——
“鏘——!”
“鏘啷——!”
一聲聲刺耳的金屬摩擦撕裂了沉寂,雪亮的刀鋒如毒蛇出鞘,映著跳動的燭火,在殿宇間劃開一片森然寒光。
“滅新羅!!!”
“滅新羅!!!”
“滅新羅!!!”
聲聲吶喊聲瞬間響起,殿中殺意如沸,刀鋒所指,便是決絕——此戰,已無轉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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