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魏明下了班,走出圖書館的時候,看到幾個西語系的大一新生拿著排球從他面前經過,還特有禮貌地向他喊了一聲“魏老師好”。
這其中就包括俞敏宏,這家伙還沒休學呢?
魏老師笑著回了一句,看到排球,想起今天似乎有一場很重要的排球比賽,好像是男排世界杯預選賽,決定中國男排能否出線參加男排世界杯。
跟誰打來著?哦,好像是棒子。
因為朝鮮戰場跟棒子的仇怨,大家都希望男排能干掉棒子參加世界杯。
等他回到家,老魏也打開電視等著看這場直播,魏明這才知道這場決定誰能參加在日本舉行的排球世界杯的中韓大戰比賽地點是香港。
香港伊麗莎白體育館的樓頂天臺上。
老鬼跟柳斌約在這里見面,一見面就恭喜他:“阿斌,恭喜你升任麥記店長!”
柳斌一臉無奈:“大佬,我每天都回家的,我們在家里談事情不可以嗎。”
“那不一樣,做地下工作就要有個做地下工作的樣子,回家那就是生活了,我們要分清工作和生活,不要混為一談。”
“好吧,”柳斌嘆息一聲,“那我大概什么時候可以恢復身份?”
“先不急,這是一個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好機會,我們不僅要學他們的技術,還要學他們的管理和經營理念,能在全世界開這么多家店,肯定是有其獨到之處的,”老鬼瞅了他一眼,“怎么,著急了。”
“能不急嗎,我白天在麥記上班,晚上回來還要管好利來的帳,有時候我都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雖說打兩份工拿兩份錢,但心累啊!
這時老鬼適時刺激他一下:“我剛剛收到內地來信,你兒子在六月份的時候會來香港一趟。”
“什么!”頹廢的柳斌頓時燃了起來。
老鬼:“到時候你們父子好好聊一聊,好了,我們下去看球賽吧。”
“你什么時候喜歡排球了?”
“我不喜歡啊,我只是喜歡打狐假虎威的棒子而已。”老鬼拉著柳斌到了比賽現場。
然而很快老鬼就囂張不起來了,咋被人家打了個2:0啊!
此時北大各棟宿舍樓的電視室內,尤其是男生宿舍樓,男生們全都搬著小板凳,或站在外面觀看這場令人揪心的直播比賽,說是直播,其實要比現場比賽晚一些。
當他們看到中國男排被棒子打了個2:0的時候,香港那邊的老鬼看到的情況已經變成了2:1,中國男排總算扳回了一局,而且狀態也越來越好。
而當華僑公寓里,魏明一家激動地看著中國男排追平棒子,比分來到了2:2的時候,香港的老鬼和柳斌已經激動地站了起來。
“贏了!中國男排贏了!”
這意味著中國男排將參加11月份在日本舉辦的男排世界杯,不久后,女排也出線,不過轟動性遠不如男排這次。
在北大,當電視上的比賽結束,看到中國男排完成了一次超級逆襲,以3:2取得勝利和晉級資格后,北大學子忍不住振臂高呼,興奮地涌出宿舍。
一夕之間,燕園門口的馬路熙來攘往、人聲鼎沸。
一開始大家喊的口號是“中國隊萬歲!”,之后變成“中國萬歲!”,后來,有人起頭唱起了《團結就是力量》。
女生宿舍樓上的魏紅也看到了這一幕,忙問怎么回事兒。
隔壁寢室一個女生告訴她:“中國男排打敗了南朝鮮男排,可以參加世界杯了!同學們都在慶祝呢!”
“太好了,我也下去!”
一旁的舍友寧馨奇怪:“以前也沒發現你這么熱愛運動。”
“我不是熱愛運動,我是痛恨棒子,我爺爺就是死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的,尸骨都沒能回來!”魏紅說完立即也下了樓。
此時北大學生隊伍里口號已經確定為“團結起來,振興中華”了,就連隔壁青華大學也有人跟著一起躁動。
之后這個八字口號還上了隔一天的《人民日報》,并給了一個特寫大標題。
這個口號迅速在神州大地上傳播開來,讓全國人民感受到了當代大學生的熱血澎湃和拳拳愛國之心,也讓魏明想到了當年的五四運動。
他從自家信箱除了收到了當天的報紙還收到了一封來自山東的信。
這是朱霖在《喜盈門》開機后來的第一封信。
電影開拍后她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除了自己演員的工作還兼任劇組醫生,給因為換季而生病的劇組成員開藥,她戲稱自己都快成赤腳醫生了。
經過一個月時間,現在劇組已經進入平穩階段,這才抽空給他寫了這封信以寄相思。
“劇組成員都很友善,朱識茂同志濃眉大眼,為人紳士,王書勤同志在戲里性格潑辣愛計較,真人非常爽朗,王玉梅同志跟電影里一樣慈祥善良……”
把劇組成員夸了一遍后,她又吹噓自己學會了開拖拉機。
“我在下鄉的時候都沒學會,那時候生產隊特別寶貝那輛拖拉機,根本不讓我們女孩碰,而我們劇組這輛拖拉機是為了拍戲征用的,我閑暇時候就學會了。”
見霖姐連拖拉機都會開了,看來進入角色很徹底啊,有種農村婦女的感覺了。
朱霖在信里還夾了一張自己的近照,咧著嘴笑得很淳樸,但依然難掩絕色,就這樣的二嫂,等電影上映后肯定要迷死一大片吧。
魏明也趕緊給霖姐回了一封信,另外附上一封自己在作協跟諶榮大姐他們領獎時的照片。
第二天魏明去上班,路過北大外面的報刊亭時那個老頭主動跟他打招呼。
“魏老師,還有三天哈。”
他說的三天是《收獲》三月刊還有三天發售。
這次報刊亭老頭向上級申請了兩百本《收獲》,他覺得用不了一天就能賣完。
上一期《收獲》賣的太好了,其實《人間正道是滄桑》這個題材并不是大學生們熱衷的類型,但架不住老師們,學校職工們喜歡,排隊購買的有很多上了年紀的人。
以前魏明的讀者以青年和少年居多,這次又吸引了不少中老年讀者。
進了學校后魏明看到平安叔帶著樂樂從教職工食堂出來,今天樂樂不上學,但他要上班。
“叔,要不讓樂樂跟著我,給她找個本子寫寫畫畫一天就過去了。”
“不會耽誤你的工作吧?”
魏明哈哈一笑:“我能有啥工作啊。”
魏平安就不跟他客氣了:“那可太好了,今天有個重要的會。”
于是魏明帶著堂妹去了北大圖書館,漂亮的小姑娘讓魏明成了羨慕的對象,走到哪都有人給她塞。
她都是客氣地收下,然后放到口袋里,她對甜食興趣一般,但是哥哥喜歡,可以留著等他回來吃。
“大哥我畫什么啊?”拿到空白紙和筆的樂樂迷茫道。
魏明:“你就畫《世上只有媽媽好》吧。”
樂樂想了一下這首歌的歌詞,知道畫什么了。
與此同時,龔樰、喜子等演職人員在龍小洋的陪同下已經跟在宋蓮、荷所在村子里生活了幾天時間。
龔樰眼睛都哭腫了,這段時間她完全把自己代入到荷的悲慘遭遇上,身上憑空冒出了洶涌的母性。
她不敢想象,如果將來自己十月懷胎有了一個孩子,卻被魏明強行帶走跟朱霖一起撫養,自己可怎么活。
龔樰當晚也給魏明寫了一封信,講了很多內心戲,但又讓他不必回信,因為導演已經收集到了足夠的素材,接下來他們要去蘇北體驗生活,住在什么地方還不確定。
當在成都火車站跟龍小洋分開的時候,龔樰還在報刊亭問了一下有沒有最新的《收獲》。
“同志你問的不巧,明天一早《收獲》就能到貨了,現在還沒有。”
“哦,那好吧,我明天到站后再買吧。”龔樰遺憾道。
賣報的還多嘴問了一句:“是想看《人間正道是滄桑》?”
龔樰“嗯”了一聲,雖然她想看魏明的備用稿不是什么難事,但更想支持一下銷量。
上一期《收獲》靠著這部長篇連載的火爆發行了100萬冊,但那并不是《收獲》的極限。
她當然希望這個極限能被自己的小男人沖破。
《收獲》編輯部以及魔都文藝出版社也懷著這種希望,但做事不能太極端,量搞得太多,萬一讀者因為第二部講的是老生常談的抗日故事,沒有第一部黃埔軍校劇情討喜,那可咋整。
所以最終確定首印數量為100萬冊,跟上一期最終發行量持平,而這已經是國內文學刊物最高的首印記錄了。
但同時出版社和印刷廠商定好,給他們預留好出版材料,隨時做好加印的準備。
萬一呢,魏明筆下的抗日故事就是更吸引人呢。
畢竟魏明之前就曾寫過一個頗為特別的抗日故事《二牛》,因其獨特的風格而深受喜愛,而且還被西影廠拍成了電影。
在《收獲》三月刊正式發行前一天,魏明收到了一封來自西影廠吳天明的來信。
信中他遺憾地說明了把《古今大戰秦俑情》電影化過程中的阻力,又是長生不老藥,還有人活到了現代,這太不唯物主義了,從上到下都不建議他拍這部電影,他只能暫時停下開發這個項目的步伐。
魏明對此完全理解,一部《神秘的大佛》現在能不能上映還沒個準信兒呢,《古今大戰秦俑情》確實太超前了。
最后吳天明也說了一個好消息,《牛與牛二》已經通過審查,開始灌制拷貝了,四月份就能全國上映。
魏明很欣慰,自己的第二部電影就要面世了,雖然無論拍攝前后社會上的關注度都不高,不過這部電影不僅有自己,還有父親參與其中,回家后他當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老魏。
老魏嘆息一聲:“也不知道牛大牛二小強它們仨怎么樣了,還真有點懷念它們的味道。”
“牛大牛二小強?”
“就是劇組那三頭奶牛啊。”
“為什么第三個不叫牛三?”
老魏:“因為它特別犟,脾氣倔,我就叫它小強了,一般情況下都是牛大牛二在拍戲,它就是混飯吃呢。”
“那它們的味道又是怎么回事兒?”
“我是說牛奶的味道。”
沒想到老魏在劇組的時候還有這種待遇,牛奶管夠。
第二天,魔都。
新銳作家王安憶還沒收到《收獲》的樣書,但她迫不及待跑去書店買這一期的《收獲》,因為她第一次在《收獲》上發表,一個中篇《尾聲》。
沒想到自己起得這么早,竟然還是遇到了排隊長龍,而且可恨的是前面竟然還有人一下子買了五本。
這人該不會是黃牛吧,王安憶忍不住有些憂心。
畢竟書店進貨的數量是有限制的,排隊的人又這么多,萬一到自己的時候賣光了,今天就不能先睹為快了。
書店的店員也擔心這個問題,多嘴問了那個青年幾句。
他說:“我外公,我爺爺,還有我們領導都喜歡看《人間正道是滄桑》,我自己也喜歡,多買幾本送人不行啊,我又不是沒付錢。”
又有人問了:“你爺爺,你姥爺,你領導,加上你,這才四個人呢,你買五本干嘛。”
年輕人羞澀道:“我還有對象呢,她爸爸也喜歡。”
現場滿是快活的空氣。
總算輪到了王安憶,還好,這次據說首印量很大,書店存量也足,王安憶順利買到了這一期《收獲》,翻開,還沒看到自己的《尾聲》,就被字體加粗的《人間正道是滄桑·中》吸引到了。
原來這還不是結局啊,還有一個“下”呢!
很多人其實并不知道《人間正道是滄桑》是分成三期連載的,都以為這一次就能看到大結局了,結果萬萬沒想到,錢了,但結局沒能看到。
王安憶看了一下頁碼,估計這次又是二十多萬字,所以三期下來,《人間正道是滄桑》起碼是一部超六十萬字的大長篇啊!
好家伙,王安憶今年27歲,出道五年,不曾寫過長篇,五年來創作的中短篇加上散文雜文,加起來也沒有60萬啊!
60萬那得多少稿費啊,難怪他那么喜歡請客。
當初在燕京的文學講習所,王安憶也是學員之一,是魏明請客的受益人。
把魏明視作文學道路追趕目標的王安憶尋了個安靜地方,開始認真讀起了《人間正道是滄桑·中》。
而全國很多城市的書店、郵局都出現了類似的情況,熱切的讀者買完《收獲》立即找個沒人的地方迫切地讀了起來。
書接上回,自西安事變之后,國共明面上又開始了合作,江立民也開始了一段直面鬼子的軍旅生涯,魏明借鑒了部分《亮劍》和鬼子作戰的經典橋段,寫得又爽又樂又悲壯。
江立民跟李云龍比起來要文化的多,但也有混不吝的時候,也擅長使用鬼點子出奇制勝。
而這段劇情里一個重要角色就是王耀武,他和江立民是黃埔三期的同學,也是果黨正面抗戰的典型人物。
在這里他充當著楚云飛的角色,而事實上楚云飛的經典臺詞“就算是幾萬頭豬,共軍想要抓完也要抓幾天吧”也是王耀武本人說的,楚云飛這個影視形象對王耀武多有借鑒。
直到七七事變爆發,全面抗日熱潮掀起,江立民在一次作戰中為了獲得勝利帶頭沖鋒,不幸受傷。
因為當地醫療條件有限,組織安排他去魔都治病休養,這里明顯就借鑒了陳大將的經歷。
唐生明家。
唐生明,沈最,文小強,楊伯濤,鄭庭笈等老朋友湊在唐生明家,大家都在看書,人手一本《收獲》,都是唐生明買的。
唐生明更過分,讓保姆一口氣買了六本《收獲》。
當看到前期劇情的時候,幾個功德林校友紛紛懷念起王耀武那老小子來,可惜59年被特赦,68年就過世了。
而當看到江立民去魔都的時候,沈最眼睛直了,因為他看到了“燕雙鷹”!
在魏明的中,江立民和燕雙鷹是兩個人,燕雙鷹還是江立民的手下,是負責具體出手的人。
一看到這個名字,沈最就知道,這位年輕的作者肯定是查閱了一些秘密檔案。
唐生明則指著他看到的這段回憶道:“果然,江立民的原型很大一部分來自陳大哥啊,這里還有我的戲份呢,當初陳大哥來魔都養傷,都是我幫他掃平那些宵小之輩的,可惜他走的太早了,還不到六十歲。”
另外幾位心想,要不你都沒進功德林呢,直接就是大干部,打一開始就跟共黨眉來眼去的。
江立民因傷來到魔都后,直接就接手了這里的地下工作,開始了另一段傳奇。
這《人間》第二部也分前后兩階段,前面是正面戰場,后面是敵后戰場,不僅要面對長三角垂涎欲滴的日寇,還要提防著汪偽和反復無常的老蔣,故事看點更加密集,看得人欲罷不能。
另外第二部還出現了江立民的感情戲,準確講是第二段感情戲,第一部中他老師的妹妹已經死于清黨,兩人有段朦朧的感情,那之后江立民也經歷了幾年的感情空窗期。
“嘿嘿,沒想到魏老師寫愛情也是一把好手,《人間正道》這兩段感情戲都挺好的,著墨不多,但增色不少。”
“但我總覺得這個女主角活不到第三部。”
“哈哈,我也有同感。”
劉振云所在的78中文系里也開始了對這部的討論,其中一人甚至還想讓劉振云把魏老師請過來大家一起探討。
劉振云爽快應下了,動身去圖書館找人。
恰好魏明從圖書館出來,腳步匆匆。
“明哥,我們宿舍……”
不等劉振云說完,魏明就道:“老劉,今天我肯定是沒空了,改天吧。”
“哦,好吧。”劉振云看著魏明背影遠去,懊惱不已,自己該問問是什么事的,說不定自己也能幫上忙。
剛剛有個電話打到了圖書館,找魏明的,魏明接完電話就急著出去,騎上摩托直接到了協和,并在這里見到了巴老,韋韜等人。
大家都在等一個沉痛的消息。
在等待的過程中,巴老把茅盾先生生前最后一篇文章拿出來給魏明看。
“他說這篇文字就拿來等《人間正道是滄桑》出版的時候作序用了,這是你的榮幸,也是這部的榮幸,我希望你也能砥礪前行,不辜負茅盾先生的期待,也讓這篇序言成為一段文壇佳話。”
也正是因為這份緣分,巴老才把魏明也叫到了醫院,一起送茅盾先生最后一程。
魏明接過那幾張紙,文章并非先生親筆,而是本人口述,由兒子韋韜記錄,這幾張紙少說也有兩千字,放在魏明手里沉甸甸的。
“歷史的褶皺里,總有些許暗流與明光,如長河奔涌,裹挾著泥沙與星辰,最終在時代的灘涂上刻下深淺不一的紋路。
《人間正道是滄桑》一書,恰似一幅工筆長卷,以江家兩兄弟的浮沉為經緯,織就了半世紀中國革命的磅礴圖景,書中人行走于歷史的刀鋒,血淚與理想交纏,信仰與親情撕扯。
“而所謂“正道”從來不是廟堂高懸的匾額,而是泥濘中跋涉的腳印,是背叛者午夜驚醒的冷汗,是沉默者最終爆發的吶喊……”
接下來茅盾先生還一個個分析了江立民、江立中、江立華等主要人物,洋洋灑灑又是一大篇。
先生看的真是認真,這些評論字字珠璣,且沒有透露人物命運,可以很好地為準備閱讀這部的讀者提供一些幫助,讓他們更快地進入故事,真是用心啊。
“山河裂帛,歲月成碑。一部書的重量,不在于它記錄了多少風云,而在于它如何讓塵埃里的呼吸和星辰共鳴。
謹以此書,致所有在喧囂中傾聽寂靜,在破碎中拼湊完整,在匍匐中仰望星空的人。
人間路遠,正道未央,惟愿滄桑過后,我們仍有勇氣對歲月說: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看到“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幾個字,魏明的眼眶也忍不住濕潤起來。
他和先生雖然交際不多,談不上熟悉,只是照片之交,但先生這篇序言寫得極為赤誠坦率,而且質量奇高,哪怕單獨拎出來都足以登在語文課本上了。
正當魏明輕揉著眼睛,一位醫生走了過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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