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宣三人坐在屋內,心情忐忑的聽著門外的聲響。
安梓揚再怎么自信,畢竟也只是個一流。而且是手上功夫不濟、數條經脈還未打通、剛剛突破上來的一流。
而對面,卻至少有一個絕頂、兩個一流,還有十幾個二三流的好手。其中的絕頂,還是克制安梓揚幾乎所有手段的唐門棄徒。
這種懸殊的爭斗,換了江湖上任何一個一流高手來,恐怕都會絕望。
但既然安梓揚讓他們在此等候,他們也不會自顧自出去,萬一分了安梓揚的心、壞了他的布置,那幾人就真的十死無生了。
他們只能看著映照在門上的影子,忐忑地聽著門外的動靜,隨時準備接應。
“你過來呀”
隨著安梓揚這話出口,對面的邪道高手沒有半點猶豫,數聲暴喝同時響起,腳步聲紛亂,一齊朝著這邊殺了過來。
忽然間,只聽得“唰”“嗖嗖嗖”“咔嚓”“轟”數道聲響一齊大作,伴隨著哀嚎聲一同響起。
“地板是空的!”
“你媽!在二樓挖陷阱!?”
“啊啊啊啊啊——”
“整間客棧我都買下來了,本公子覺得一樓太空,放點兒淬毒的竹刺點綴一下正合適,不可以嗎?”
“你!”
“小心,先用兵器試探腳下,再過去!”
唰唰唰唰——
“墻上也有機關!不要碰了!”
“不早說——啊!”
“唐荷前輩,解藥!”
“……此毒無解。”
“什么!?你!”
“早就知道這不肖弟子會來,本公子怎么會用她能解的毒?乖乖撲街吧。”
“你以為如此就吃定了我們嗎!?這幾丈的距離,我無需沾地也能過來!”
“李兄,踩著其他人的尸體,一齊殺過去!”
“好!”
唰,唰。
衣角帶起風聲,急速靠近。
“等的就是你們離地!沒人告訴過你們,面對唐門長老,最忌諱的就是騰空而起嗎?”
“小心!暴雨梨花針!”
“什么!?”
“啊!!!”
痛呼之聲響起。
“老子就算死,也要你給我陪葬!死來!”
咔嚓。
噗嗤。
嘩啦——
血液濺在門上,洇透黃紙,一片猩紅。
“李兄!”
“你在自己腳下也設了機關!?”
“當然,本公子一直踩著機簧,就等著你們突本公子的臉呢。”
燭光將安梓揚的影子投射在門上。
“來啊,來試試本公子的劍法。”
“你已經沒有機關了!死來!”
兩道影子交疊在一處,手臂上下翻飛。
“撒手!”
“給你給你,真的是,本公子家大業大,不差這一柄劍,施舍給你了。”
“沒了機關,沒了兵器,看你如何擋我的——啊!!!”
一個影子驟然倒了下去,倉啷啷兵器落地之聲響起。
門外安靜了下來。
安梓揚的影子緩步走了過去,俯身撿起長劍,擺弄了幾下,只聽得“蹭蹭”聲響,劍柄上的毒針收了回去。
他的影子再次松松垮垮地提起劍,指向樓梯方向。
“喂,不肖弟子,你怎么不動彈呢?”
“你這些同伙,除了守在外邊的那幾個,可都死光了哦。”
沙啞女聲響起。
“你身上,有丹毒的味道。不讓他們把你的機關和毒物消耗完,我自然不會上前。”
“但,你到底是誰?暴雨梨花,這東西,都能隨便拿給外人來用了嗎?”
安梓揚的影子放下劍。
“誰說我是外人?八月十五之后,本公子就是唐門副門主!”
“什么!?”
沙啞女聲咬牙切齒。
“可你不是唐家人!”
“我就說你明明天資奇好,要是留在唐門說不得還能爭一爭下任門主,怎么鬧到叛門而出、流落江湖的地步。”
“原來是因為腦子蠢。”
安梓揚的聲音帶著譏諷和嘲笑。
“是不是唐家人,跟能不能做副門主有什么關系么?”
“本公子花的錢占唐門收入三分之一,本公子自然能做長老。八月十五之后唐門還要上趕著舔本公子的靴子,那這暴雨梨花和副門主之位,唐門自然要雙手奉上。”
“就這,唐門都得求著本公子,本公子才會考慮一下要不要收下。”
安梓揚的語氣就像是霸占了女神身子的浪蕩子,正對著苦主譏諷挖苦。
“但凡你腦子好使一點兒,這暴雨梨花針和副門主之位都本該是你的。可惜……”
安梓揚的影子搖著頭。
“蠢人,就是喜歡把好牌打得稀爛。”
“等你死了,本公子真想撬開你的腦殼看看,里面的腦仁是不是跟豬狗一般大小。”
“四十多歲的人了,說話還跟小孩兒一樣。還說什么‘你明明不是唐家人’,天吶,是不是還要本公子給你買根糖葫蘆安慰安慰你?”
“可惜你都是‘棄徒’了,本長老卻是沒名分安慰你這蠢豬了。要不你現在跪下,喊三聲‘我是蠢豬’,本公子就大發慈悲、點撥點撥你該怎么做人,如何?”
安梓揚的話連珠炮一般,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喲喲喲,眼睛紅了,覺得本公子搶了你的糖,要哭哭了是吧?”
“急了急了,想殺我?來呀來呀,不會是不敢吧?絕頂,不敢來殺我這一流?”
“你這——”
“棄、徒。”
“蠢、豬。”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靜。
屋內的三人,陡然打了個寒顫。
他們都感受到了,一股極度瘋狂的殺意,正從樓梯方向掃來。門外的安梓揚首當其沖,就連在屋內的三人都是齊齊汗毛倒豎。
安梓揚這一番話,可說是摳心掏肺、頂著肺管子罵娘,罵的還都是唐荷最為在意的心結。
即使是屋內的三人,都覺得有點兒“不至于”,更別提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的唐荷了。
而唐荷,可不是個善茬。
以毒和暗器成名的她,行走江湖的十幾年間,所殺的人要遠遠超出其他絕頂高手,動輒就是滅人滿門。
而且她性子陰毒,睚眥必報。在今日之前,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于當面罵她,更別提是用如此針對她痛處的言辭。
“我,要用你的腸子把你活活噎死。然后撕下你的嘴,縫到你的——”
“哦喲喲喲,嚇死本長老了。”
安梓揚影子動了動,好像是從懷中掏出了什么東西,在額頭上擦了擦。
“都讓我忍不住,想要用這唐門的《毒經》,擦擦汗了。”
“哎?”
“蠢豬棄徒,你當年是不是就是因為偷學這個,還滅了幾個知情人的口,才被逐出唐門的來著?”
“哎呀,可惜,本公子這一擦汗,都有點弄臟了。趕明兒再問唐門要一本新的吧。”
安梓揚的影子一甩手。
那樣東西便被隨手扔到了地上,緩緩浸透了血液。
“反正也就是跟你一樣的——”
“不值錢的東、西。”
嘎吱——
咬牙的聲音。
隨之而起的,還有粗重的呼吸聲。
屋內三人對視了一眼,都是咽了口唾沫。
“安公子這舌頭,對唐荷來說,恐怕要比唐門丹毒還要毒上十倍。”
祁書蕓滿臉冷汗。
“這下,真是不死不休了。”
嘎吱、嘎吱。
腳步聲,逐漸靠近。
“你想激怒我,讓我主動踩進你的布置里面。”
沙啞女聲已經變得更為沙啞,話語中殺意幾乎要形成實質、滴落下來。
“你,成功了。”
“我一定要殺了你,慢慢殺,殺上一年——我要,把你身上削下來的每一片兒肉,都曬干了、一點一點嚼碎了咽下去。”
叮叮叮叮——
“飛蝗,無用。”
嘩啦啦——
“子午毒砂,老套。還有嗎?”
“當然。”
安梓揚的影子陡然閃動。
數十道物什射向對面。
倉啷啷——
鐵器落地之聲。
“緊背低頭弩、七步絕命針、天魔雨、斷腸銷魂散、火鹽、丹毒。”
“唐家,真的把什么東西都交給你了。”
“可惜,你終究只是靠著機關射出暗器,沒有變化。或許暗算得了其他絕頂,卻傷不了我。”
唐荷的影子,已經被燭光映射到了門上。
“還有嗎?”
“你猜?”
“我猜你沒有,你藏物之術應該學自神偷門,確實高明,但我也學過。你身上,已經沒有多少能藏物的地方了。”
“死來!”
兩道影子,陡然交疊在一起。
無數細小的影子,從安梓揚的影子上迸發而出。其中數道破開黃紙、射入屋內、釘在墻上,散發著幽藍色的光芒。
“無用!”
肉掌打在胸口上的聲音。
噗——
安梓揚一口鮮血噴出,噴了唐荷滿臉。
“你的內功確實高明,但終究修為尚淺。若你只有這點本事,就現在開始祈禱,我愿意少折磨你幾個月吧……”
唐荷的聲音響起,她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安梓揚的血,像是要提前兌現一下“把安梓揚生吃了”的狠話。
而后她陡然愣住。
“你他媽往自己血里下毒!?”
她驚怒道。
“哈哈哈哈!”
安梓揚汪汪大笑。
“蠢豬棄徒,你不會覺得本公子只有唐門的東西吧!”
“苗疆蠱毒,苗王真傳!離了本公子的身體,比丹毒還要狠上十倍!”
“喜歡喝本公子的血,給你喝個夠!”
安梓揚撞破房門,噔噔噔后退數步,撞在桌上,一口鮮血噴出。
三人連忙上前扶住。
“夠勁兒啊。”
安梓揚擦去嘴角鮮血,笑道。
唐荷邁步走了進來。
她眼角、鼻孔、嘴角、耳朵都已經在緩緩流出鮮血,滿面猩紅,安梓揚噴在她臉上的血仿佛活物一般正在蠕動,皮膚下好似有東西游走,不時隆起數道痕跡。
唐荷猶如惡鬼一般,死死盯住了安梓揚。
“好手段。”
“我防住了你所有的毒物,接住了你所有機關暗器,卻唯獨沒有想到,你的殺招,是你自己。”
她沙啞說道。
唐荷已經明白,從一開始,安梓揚就沒有想過用唐門的機關和毒物,對付她這個唐門出身的絕頂。
安梓揚先是激怒她,讓她產生必殺之心。而后故意讓她破掉了所有機關的布置、并讓她看出自己身上已經沒了暗器,從而覺得已經將安梓揚拿捏在了掌心,可以慢慢炮制、發泄恨意。
這樣,安梓揚才有機會將那口血噴在她身上。
安梓揚扯去已經被唐荷打破的貼身軟甲和護心鏡,隨手扔在地上,促狹笑道。
“你反應過來了啊,蠢豬。”
“你要是站在原地用暗器扔我,我還真的沒什么辦法。”
“但,暗器殺人,可說是最無聊的殺人方式。你越是恨我,就越是不會隔著老遠把我扔死。不親自上手拆我的骨、扒我的皮,怎么能解你心頭之恨呢?”
“本公子知道你的所有生平,更知道你的心性。這些手段,全都是為你量身定做!”
說到此處,安梓揚抬手一指門外。
“對了,你要不要看看我用來擦汗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唐荷一怔,陡然回頭看向腳下。
“春宵……秘戲圖?”
她猛然看向安梓揚,牙齒幾乎要被自己咬碎。
“不是,《毒經》。”
安梓揚汪汪大笑道。
“當然不是,唐門的傳世功法,怎么會跟你一般不值錢!他們會給我機關暗器,卻唯獨不會給我功法,正如你所說,我不是唐家人!”
“只要你低頭看上一眼,就不會中我的陷阱。可惜——”
他笑著,緩緩搖了搖頭。
“你不止是蠢,還沖動。”
“你就是一頭只知道低頭拱人的,蠢豬。”
“噗!——”
話音未落,唐荷面色陡然一紅,噴出一口鮮血。
血液落地之聲,隨著安梓揚的譏諷一同響起。
“你看你,又急。”
“若你方才轉身就走,以你的內功還有兩成可能壓下蠱毒活命。但你現在急火攻心、真氣在體內亂竄,帶著蠱毒游遍全身——”
“你死定了,蠢豬。”
唐荷一手按在胸口,一手撐住膝蓋,大口喘息。
“哈——哈——”
“好,好……好!”
她陡然抬起頭,看向安梓揚。
祁書蕓三人陡然打了個寒顫。
唐荷的眼睛,已經完全沒有一絲白色,黑色的瞳仁鑲嵌在一片血紅之中,盛滿了幾乎讓她發狂的怨毒。
“你,很好。”
“但你還是漏算了一點——我哪怕只能再活上盞茶時間,也能在死前……”
“親、手、殺、了、你!”
“哪怕你機關算盡,也要給我陪葬!”
說罷,就要沖殺過來。
祁書蕓看了一眼安梓揚,又看了一下浣花劍派的兩人。安梓揚已經受了傷,自身武功又不濟,其他兩人更是只有二流。
能與唐荷一戰的,只有自己了。
他握緊了刀柄,就要迎上去。
忽然間,他的脈門被扣住了。
一股雄渾霸道的真氣,順著他的脈門灌入了他的體內,頃刻間就將他原本的真氣擊碎,游走至丹田處,緩緩落了下來。
祁書蕓陡然轉頭,看向安梓揚。
“武道禪宗,嫁衣神功。”
安梓揚笑道。
“剛好,我修到一流之后,也該傳一次功了。祁大俠,替換成嫁衣神功的底子之后,卡了你十幾年的絕頂關隘,已經是水到渠成。”
“現在的你,對付一個中了蠱毒、走火入魔的將死絕頂,應該不會有問題了吧?”
祁書蕓先是一愣,而后用力點了點頭。
“安公子且先歇著。”
“我,這就將她的頭顱摘下來!”
嘉竟二十四年,八月十四。
唐荷和兩個一流邪道高手的頭顱,都被硝制了一番,裝在包袱中,掛在安梓揚的馬鞍上,隨著馬蹄起落不斷晃動。
祁書蕓此時已經完全沒了矜持,緊緊貼在安梓揚身側,噓寒問暖。倒是安梓揚一臉嫌棄的看著這昂藏大漢,不住拉開距離。
安梓揚一行人,已經離開了唐縣,到了嵩山腳下。
距離山腳還有數里,就已是一片人聲鼎沸。
柳承宣放眼望去。
環繞著嵩山腳下,此時已是密密麻麻扎滿了營帳,只粗略看去就得有萬人,聲浪卷動,塵土飛揚,兼有各種氣味不斷涌來。
“這么多人……”
柳承宣驚愕道。
安梓揚笑道。
“當然了,嵩山派就那么大,此次又是天下二流以上的勢力齊聚,頂多能給掌門、長老之類人物的留個地方。”
“就這,嵩山派都有點裝不下了。”
“沒被邀請過的江湖人,和隨行而來的門人弟子,都進不去山門。這里估計只有三分之一,其他的估計已經摸到了山上,想湊近點看看熱鬧呢。”
說罷,他翻身下馬,伸手抓起裝著頭顱的包裹,邁步朝著嵩山走去。
“走吧,三位。”
他促狹笑道。
“‘李大俠’,已經在嵩山上等著了。”
“你們,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