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過去,黃錦的眼前已經一片漆黑,眼睛半開半合,嘴無力張開、流出一縷涎液。
方才在宮外被建文帝傷了那一遭,他便流了不少血,那兩位供奉也只是大致治了治,并沒有恢復完全。此時又被開了膛,血流不止。
再過個盞茶功夫,他怕是真的就要失血過多而死了。
就在他漸漸陷入絕望之際,忽然間,姜供奉開口。
“陛下,找到了。”
黃錦陡然睜開雙眼,卻沒敢出聲,只是朝姜供奉投去了一道乞求的目光。姜供奉會意,伸手按在黃錦腹部,運起療傷的功法彌合血肉,同時說道。
“陛下,建文帝確實在黃公公丹田之內埋下了一股異種真氣。”
黃錦這才明白,為什么自己剛一見到皇帝,他就陡然將目光投向自己的腹部。而后便叫來姜供奉開了自己的膛。
原來從建文帝的幻境脫離之后,那始終縈繞在自己腹部的饑餓感,并非是幻覺。
“哦?”
皇帝睜開了眼,抬起一只手。
“姜供奉,你來。”
姜供奉上前接住皇帝的手。
“你有介子境界,又在宮內通讀百家武學,對各家真氣的性質都有了解。”
“你且感受一下,朕的真氣,和建文帝留在黃大伴體內的異種真氣,可有什么聯系?”
皇帝緩緩說道。
隨即,一股真氣從皇帝的手上,緩緩流入了姜供奉的手部經脈之中。
姜供奉陡然色變。
皇帝的那一縷真氣,初時只覺得精純無比、沒有體現出什么異樣的特質。但當他將自己的真氣緩緩渡了過去,試圖拆解這一縷真氣之時——
那真氣竟像是被驚醒一樣,陡然撲了上來,如同餓狼一般,從他的真氣上狠狠扯了一塊下來!
噔噔噔噔——
姜供奉陡然后退,面色蒼白,已經顧不得君前失儀,猛然盤坐在地上,全神貫注壓制那一縷在他經脈之中胡亂撕咬的真氣。
半晌,他才驚疑不定地睜開了眼睛,看向皇帝。
皇帝境界不低,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歷朝歷代的皇帝,就算資質平庸,也會被各種天材地寶、神功絕學堆成個絕頂高手。最起碼在面對各種高手刺殺之時,不至于顯得太過脆弱。
但,眼下皇帝這一縷真氣,卻著實讓姜供奉震驚不已。
且不說這真氣的精純程度,最起碼不在已經修成“須彌”的姜供奉之下。真正讓他震驚的,是這真氣的詭異表現!
“陛下……”
他斟酌著開口。
“您的真氣性質,臣屬實聞所未聞。但,臣細細琢磨了一下,您的真氣、建文帝的真氣,好像在某種程度上同源……”
“應當都與‘嫁衣神功’有所聯系,只是臣畢竟沒有修行過這神功的原本,只能大致做些猜測。”
“朕知道了。”
皇帝揮了揮手。
“黃大伴已經受了罰,今夜的事情便就此作罷,你且帶他下去療傷吧。”
“是。”
姜供奉抱起黃錦,低頭離去。
皇帝在榻上,閉目思索。
當年建文帝手中的功法,有兩部。
一部是太祖所創、脫胎于嫁衣神功,只針對尋常天人的功法。
一部,則是當年導致建文帝發動削藩、大肆搜捕宗室,最終引得成祖靖難并最終成功的功法。也是那門不僅可以吸取天人,更可以吸收自己同族的功法。
無人知道建文帝的這門功法從何而來。
成祖將建文帝封入墓穴之中后,只給陰瑞華留下了太祖所創的功法,而毀去了建文帝的那門功法。
也正因如此,朱家的宗室在成祖之后才慢慢開枝散葉,逐漸恢復了生機。
成祖從一開始就考慮到了這門功法對宗室的威脅。若論枝繁葉茂,天下沒有任何家族能與朱家相提并論,也再沒有比朱家人更適合練這門邪功的了。
而若天下動蕩,那宗室也沒有什么好下場,陰瑞華遵守約定放出建文帝,以宗室為代價重塑大朔,也符合成祖的心意。
只不過,他終究是沒能料到今日之事。
若陰瑞華不叛變,若沒有李淼牽制供奉,若籍天蕊沒能攻入皇陵,若皇帝沒有下令孝陵衛不得支援……
少了任何一點,建文帝都不會脫困而出。
皇帝輕笑一聲。
“成祖啊成祖,您果然是為子孫計長遠。只可惜,就算是諸葛武侯,也算不到自己身后之事,更何況您呢。”
“建文帝……”
建文帝在黃錦身上留下異種真氣的意思很明顯。
他要告訴皇帝——功法就在我這里。
想要?
就自己來拿!
正當此時,一個小太監快步走入,輕聲說道。
“陛下,祝悅欣供奉求見。”
“哦?”
皇帝睜開眼。
這正是前去追殺建文帝的八位供奉之一。
“宣。”
“是。”
小太監快步離去,片刻后,就有一人衣衫襤褸、渾身血跡斑斑的走了進來。
“陛下!孝陵衛與建文帝勾結,設下陷阱埋伏我們!張供奉、劉供奉身死!”
“臣等拼死殺了三個孝陵衛天人,一路沖殺出來,這才能回來向陛下復命!”
“哦?”
皇帝睜開了眼。
“孝陵衛什么時候這么厲害了?八位供奉,留下了兩個?”
那供奉陡然抬起頭。
“陛下,若只有孝陵衛,臣等不至于如此!”
“只是在與孝陵衛廝殺之時,有兩人在暗中偷襲!以淬毒匕首傷了兩位供奉,那毒猛烈至極,兩位供奉抵擋不住,這才丟了性命!”
“依臣來看,這兩人非明教賊子莫屬!也只有苗疆的蠱毒,才能做到讓兩位供奉都難以化解!”
皇帝輕笑一聲。
“如此。”
“可見到朱守靜了?”
那供奉一愣,猶豫了片刻,搖了搖頭。
“沒有,此事還有一些蹊蹺……”
“說來。”
他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將進入皇陵之后的經歷一說,皇帝當即便嗤笑一聲。
“你們這是,跳進了明教的盤算。”
皇帝淡淡說道。
“孝陵衛再怎么傻,也沒有主動對朝廷供奉出手的勇氣。是你們驚疑之下、被人偷襲之后率先動手的對吧?”
“那最開始動手的人,是明教之人。”
那供奉陡然反應了過來,面色蒼白。
“罷了,自己下去領罰吧。”
那供奉戰戰兢兢地退下。
皇帝站起身,下了榻,朝著前廳走去。
“也罷,既然孝陵衛做下了這檔事,也不好留了。”
“建文帝、明教、孝陵衛,現在都在皇陵,剛好一起掃了。”
皇帝走入前廳,掃了一眼齊齊起身行禮的宗室們,微微一笑。
“朕已經即位二十三年,后日便是二十四年。”
“二十四、地雷復。陽氣初生、循環往復。”
“正合朕心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