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劍獅鷲的聯盟旗幟在殘破的城墻上,于晨風中獵獵作響,破曉的光芒灑在飽經摧殘的山南領土地上,戰事剛剛結束,古老的堪塔達爾城池間,還彌漫著焚燒尸體的焦臭與腐朽的氣息,昔日的輝煌在亡靈災禍的侵蝕下如今只剩些許殘影。
一行數百人組成的馬隊,沿著殘破的道路進入了這座駐扎大軍的古城,穿行在滿是枯死藤蔓的高墻大道上。
沿途的圣戰軍士兵為那藍色的海鷹旗幟讓開道路,待看到隊伍后方跟隨藍袍騎士們前進的巫師們時,戰士們本能的感到好奇,聽到天空中傳來清脆的鷹嘯,圣戰軍士兵仰頭看去,望見己方旗幟上銘刻的圖騰巨獸又添了一頭加入軍隊,剛剛經歷酣戰的士兵們無不歡欣鼓舞,議論不斷。
隊伍自內城堡壘前停下腳步,阿加莎上前打開馬車,一身戎裝的伊妮絲邁下車廂,終于離開了長途顛簸的車廂,她十分不顧儀態的深深舒了口氣。
馬不停蹄的率領著被王兄妥協下所“流放”的戴罪術士們,乘船南下到達風息港,又立刻橫穿大半個堪塔達爾,近一個月的急行,終于抵達了圣戰軍的前線,如此距離的長途跋涉,對她而言著實有些煎熬。
一聲聲殿下的問候,讓伊妮絲將注意力放回眼前,向前來迎接的眾人回禮。
不遠處,迅速降下的的白色巨獸轟然落地。
不知何時,堡壘塔樓上探出腦袋的死亡爪,朝著那馱負人類的同族啼鳴。
緊接著,另一側又有一頭青色羽毛,披著日輪頭飾的獅鷲飛上了城墻,也向那新來的同族打招呼般有節奏的鳴叫。
落在堡壘前的蒼白色獅鷲,看上去體型稍大一些,似乎更加年長,這身負鎧甲的白獅鷲俯下身軀,待背上座鞍的魁梧領主躍下,它才昂起鷹首,朝塔樓城墻上兩頭年輕的同族啼叫回應。
三頭獅鷲清脆的鷹嘯此起彼伏,宛如言語交談。
不過在場的圣戰軍將領們,此刻無心關注巨獸們的交流,而是看向了那位獅鷲騎士。
那中年貴族穿著重甲,披著帶有風帽的長袍,手握一桿柄頭鏤空,鑲嵌寶石、雕刻符文的長柄戰斧。
一旁的幾位術士紛紛下馬,跟隨其一同來到了圣戰軍面前。
“這位是諾斯伯爵,諾斯郡的統治者,北方術士結社的三位首席之一。”伊妮絲王女向眾人介紹。
“幸會,圣戰聯盟的諸位。”發絲斑白的老伯爵聲音洪亮的問候道。
伊文男爵和阿澤瑞恩等人熱情的寒暄招待遠道而來的術士們,安排數十位風塵仆仆的北方人們安頓下來。
他們本想待伊妮絲王女休息一晚后再交流局勢,但卻被少女婉拒,王女僅僅稍作休息,便將圣戰軍將領召集至堡壘大廳議事。
伊妮絲居于上首寶座,伊文男爵改坐于次席。
眼下身為統帥的萊昂下落不明,作為大督軍的伊妮絲王女,便是圣戰聯盟的最高領袖。
這不止取決于聯盟創立之初,根據亡靈戰爭貢獻而進行的權力劃分,更重要的是,聯盟理論上的可用總兵力,接近一半皆是伊妮絲的軍隊,她亦是聯盟成員中領土規模最大,人口最多的領主。
“殿下,埃里克陛下是否愿意派出軍隊支援南方?”阿澤瑞恩問道。
伊妮絲搖頭:“不用指望我那王兄了,不過,我正在爭取雄鹿家族的支持,但需要先查清特洛薩將軍的死因,凱蘭男爵已奔赴艾維姆王城調查。”說罷,她碧綠的眸子微黯,那位擁王者,亦是她少有的尊敬之人,更是自己如今治軍之能的老師。
“你們在信上說的很模糊,特洛薩伯爵到底是怎么遇害的?”伊妮絲繼續向阿瓦隆領主們問道。
阿澤瑞恩身側的考維斯開口答道:“基本可以確定,并非傳言中的吸血鬼所下手,謀害雄鹿伯爵的另有其人。”
“為什么這么肯定?”伊妮絲心中一動,疑問道。
考維斯看了看對面的戴維男爵,見對方點頭,這才再次對伊妮絲殿下解釋起那晚和主君潛入軍營中的調查,以及還未公開的,聯盟與化為吸血鬼的厄利弗伯爵的結盟。
“盡管只有厄利弗大人的擔保,但不管是從邏輯上,還是利益目的上,吸血鬼們都沒有謀害特洛薩伯爵的理由。”阿澤瑞恩總結道。
等耐心聽完了數月前萊昂失蹤前的經歷,伊妮絲輕攥手中的扇子,心里有些驚訝于厄利弗伯爵的狀況。
不過緊接著,她心中從特洛薩的身亡中,閃過了種種飛躍式的推測。
不含情感傾向,僅從邏輯和可行性來演算,阿緹亞斯人刺殺父王在前王國重要人物接連遇害,法師帝國的嫌疑昭然若揭。
可王兄的反常堪塔達爾國王卡索不見蹤影特洛薩伯爵被調離王都,王兄留下凱蘭男爵一同北上,再想起他對北方術士的激烈反應.
伊妮絲閉目陷入思索。
王兄意圖拆解北方結社的行動,當真是為父王的死而問罪嗎?
若沒有萊昂阻止那晚的王宮禍亂整個王室,如今恐怕只有.
伊妮絲睜開雙眸,眼里的神色越來越冷。
她并無證據證明心中的推算,但事實上,她也不是法官,根本不需要證據。
只有最后幾個解不開的疑惑和矛盾,仍浮于伊妮絲的心間。
王兄在東疆到底經歷了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名正言順的王座第一順位繼承人,根本沒有理由勾結阿緹亞斯人謀害父王和瑞克多,也沒有理由殺害特洛薩。
特洛薩將軍是王室的鐵桿擁躉,是他登上王位后,能夠用來穩定朝局和權力的心腹。
如此瘋狂的鏟除忠于自己的力量,實在說不通。
除非。
不管是父王還是瑞克多,乃至自己和那些弟弟妹妹,包括特洛薩伯爵,現在都是他眼中的威脅。
特洛薩將軍對謀害并無絲毫防備,這說明擁王者生前,沒有和王兄發生二人間決裂的矛盾。
那到底在什么情況下,才會讓這么多人威脅到王兄?
歷經了難以相信的時空之旅,伊妮絲的思考已不再局限于常理和常識。
想到王國的大敵.那大陸另一端的法師帝國,她當初在另一條命運中,親自從考維斯麾下法師們口中了解的信息一一浮上心頭。
伊妮絲得出了兩個簡單又直接的結論。
要么,王兄已經被阿緹亞斯的巫師操縱了心智。
要么如今坐在那寶座上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兄長.
按下心中的翻江倒海,伊妮絲不動聲色的繼續向將士們了解大陸南方的局勢。
“不久前,圣陽教會和費魯王國的卡爾王子,響應了我們的會盟,但他們無力分兵支援聯盟的戰場,在費魯王國的東部,亡靈的入侵從未停歇,瑟瑞安、費魯、瑪拉肯三個王國的聯軍,正抵御卡拉茲克麾下亡靈的進攻,那位卡爾王子,甚至呼吁我們前往費魯,幫助他的國度抵抗入侵.”
伊文男爵起身,為伊妮絲指了指地圖上標記的三處戰線,分別是,血男爵夏勒曼進攻尸鬼大君艾維烏特的正面戰場,圣戰聯盟對山南領的戰場,以及費魯王國境內。
伊妮絲盯著地圖,余光卻掃過在場的聯盟領主。
不用多加思考也知道,那位卡爾王子的提議,恐怕很難被相當一部分聯盟領主們接受。
至少占聯盟五分之二的堪塔達爾軍隊不會愿意繞過費魯群山,穿越瑟瑞安境內前往費魯王國作戰,就算不提異域作戰的風險,她估計費魯王國也拿不出足夠堪塔達爾領主們為其奮戰的利益。
對聯盟大多數成員來說,南下山南領,得到的是大片看得著的肥沃土地,是名正言順的收復失地。
而千里迢迢去幫費魯人抵抗入侵,又能獲得什么?
無論是瑟瑞安還是費魯王國,都不可能有多余的領地和財富分給他們 只是一邊聽取戰報,分析著敵我力量,伊妮絲再看向費魯戰區的位置,若站在全局角度,她知道,從那里進攻而非山南領才是良策。
眼下這南征進軍直到三方會師的作戰路線,效率太慢,血男爵、圣戰軍、費魯戰場,各打各的實在不智。
而考慮到正面戰場的規模,她認為和瑟瑞安、費魯、瑪拉肯的聯軍合兵才是上策。
但伊妮絲并未立刻發表意見,除非能得到法羅里斯家族的支持和雄鹿家族的外援,不然僅憑少數愿意跨境遠征的圣戰軍前往費魯戰場遠遠不夠。
待會議結束后,伊妮絲招來麾下的騎士,命其立刻去艾維姆城向凱蘭男爵傳達密信,信中自然滿是對自己那“王兄”的指控。
無需多么挑撥,先前被蒙在鼓里的凱蘭男爵于北境知曉特洛薩身亡時,就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伊妮絲接著留下了準備離開的阿瓦隆眾人。
“萊昂的下落仍然沒有任何消息嗎?”伊妮絲不再掩飾憂慮。
她打心底不認為萊昂會這么簡單遭遇不測,但胸中的擔心無法用理智去克制。
考維斯皺眉,以這段時日的研究所得斟酌起盡可能通俗的話語,只是不知對方是否能理解這些概念:“吾主和奧莉薇婭夫人若沒有被亡靈設法擄走,恐怕他們.此刻并不在西大陸,更準確的說,他們可能被迫掉入了其他世界,一個正在和我們的世界所融合的異位面。”
然而,面對這超出常人理解的概念,伊妮絲卻比他預料的平靜。
數月前親身經歷的時空之旅,已讓伊妮絲很難再對世上的任何新奇事物有所詫異。
“我此行帶來了包括諾斯伯爵、哈維、希爾加德在內的七位術士大師,以及六十多名學徒,他們不只會幫助圣戰軍作戰,如果有魔法上的難題,你盡可以尋求他們的協助。”伊妮絲囑咐道。
考維斯點了點頭,整個聯盟動員起來,眼下包括自己在內,也只有三個施法者,兩個小學徒,一個甚至還沒入門,這一大批意料之外的強援抵達,的確分攤了許多壓力,至少能讓他從前線戰場脫離,全身心投入對魂鐘魔法的探究。
“殿下,您是如何說服術士們南下支援聯盟的戰事的?”阿澤瑞恩有些疑惑,要知道,阿瓦隆和北方結社摩擦不少,而像這種規模的法師團,過去只有國王才能調動。
伊妮絲搖了搖頭:“并不是我說服了他們,原本術士結社險些要被我那王兄強行解散,好在我趕在那之前,聯絡了維斯特家族和雄鹿家族,一同反對他如此激烈的懲罰,這才換取了部分術士們被流放至此,將功贖罪的機會”
少女說著瞇起了眼眸,她終于對自己那王兄會有如此過激舉措的原因,有了些眉目。
對方拆解術士結社,絕不只是為了懲罰術士們內部的叛國行徑,如果自己的推測沒錯.她很懷疑,已經被酷刑處決的威茲馬拉和其他謀逆者,如今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要知道,除了梅特和現場被殺的那些叛亂者,其他作亂者當初可都被埃里克所控制在手里.
按捺腦海中的懷疑,她知道孰輕孰重,現在并非是處理奧蘭德國內問題的時候。
無論如何,若所謂的位面交匯后果當真如考維斯所預測的那么嚴重,屆時世俗王國的紛爭在難以想象的滔天災厄面前不值一提。
只是亡靈災厄就已經導致西大陸諸王國上千萬條生命逝去,再來一場魔災的話.
“圣陽教會和費魯王國的使者還在軍中嗎?”伊妮絲問道。
阿澤瑞恩點頭:“教會的護教軍統帥留下了一名獅鷲騎士與我們聯絡,費魯王國卡爾王子的特使也仍在后方。”
“幫我安排一場會面,我要和他們談談。”
“等等。”伊妮絲又問道:“能否聯系上吸血亡靈的軍隊?”
“殿下是指,厄利弗大人?”
“不,我是說那位被稱作夏勒曼的血裔首領。”
克萊尼恩。
一座任何探測器也找不到的石山內。
古老而斑駁的魔紋祭臺經歷千年的塵封,忽然綻放出照亮整個山中巨窟的光芒。
虛無中十幾道人影閃爍而出,突然出現的物質擠開了原地的氣流,風息吹開灰塵。
嗆人的煙塵激起克萊尼恩的教團士兵陣陣咳嗽,有些人甚至反應激烈的跪倒下來不斷嘔吐,也不知是時空變換的刺激還是身上的傷勢導致。
只見一顆凌空漂浮的金色天球緩緩落下,光芒黯淡下來,隨著機軸的咔咔聲,似乎幾乎耗盡能量般的虛空羅盤,落于萊昂手中。
光芒熄滅,與之一同消散的,還有萊昂腦后的白焰光環。
擺脫了充滿力量的靈界空間瞬間,就感受到沉重的壓力再度襲來,但環顧周遭的環境,萊昂反而安心了不少。
不出意外,他們應該是順利回到了克萊尼恩位面。
“莎夏上校,走吧,先離開這,想辦法盡快聯系教團。”萊昂側目吩咐道。
“遵命,大人。”
握著造型奇特的長劍,莎夏連忙應聲,接著招呼身后幫奧莉薇婭小姐攜帶各式各樣“戰利品”的戰士們跟上腳步,找路離開山洞。
萊昂將沉重的天球羅盤交給奧莉薇婭幫忙拿著,掏出了腰包里的幾張涅蒂牌。
脫離靈界前生怕傳送過程生出變數,他便當著克萊尼恩人的面將剩下的圣戰騎士與卡尼斯,重新變作了卡牌,眼下同生共死這么一趟,說實話他也沒心思繼續對這些人有所保留。
將其他四張涅蒂牌翻下去,找到了卡面浮動血魔觸須的那一張,萊昂厭惡的擰了擰眉頭。
盡管這血魔試圖脅迫他助其脫困,但眼下自己仍有信息需要知曉,只能捏著鼻子忍耐清除掉對方力量的沖動。
他的確很在意,血魔先前口中所言,瓦拉瑞正在喚醒什么,還有那夢中向自己呼救的,自稱“克萊尼恩”的存在 即使得到的又是藏著陷阱的謊言也無妨,總好過自己如無頭蒼蠅般在克萊尼恩漫無目的的獨自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