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塔達爾南疆,羅斯拉瓦領,莫拉格郡。
陽光灑落在基亞圖斯城中街道與石砌建筑上,居民們如往常一般忙碌著,街道上行人往來,集市內外熙熙攘攘。
精美的絲綢掛在商鋪架子上,豐收的蔬果糧食堆滿攤位,烘烤屋里飄出陣陣誘人的香氣,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平靜和繁榮。
然而微妙的沉默和心照不宣,卻始終彌漫在空氣當中,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帷幕籠罩在每個居民心間。
人們交談時話語總是小心翼翼,眼神中透著閃躲,仿佛生怕觸及什么禁忌。
無人敢公然提及真相,居民們默契的專注于眼前的生活,就像祖輩在基亞圖斯渡過的無數歲月一樣。
日復一日的白晝緩緩流逝。
夜幕如黑色的幕布落下,將整座城市再度籠罩其中。
居民早早地便躲進了家中,緊閉門窗,壓抑著不安逐漸睡去,似乎唯有在睡夢中,才能暫時忘卻籠罩城市的陰霾。
而陰霾中時隱時現的月色下,那寬闊的城市廣場上,卻有一些身影,在緩緩移動。
他們穿著風帽斗篷,低垂著腦袋,腳步沉重卻又帶著一種無奈和恐懼,默默排起長隊,宛如待宰的羔羊。
很快,隊伍前行,向著曾經屬于領主的巨大城堡走去,每個人的身影都在夜色中顯得十分無助,只有那偶爾傳來的壓抑啜泣,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
廣場不遠的宅屋二樓,一個男孩正趴在窗前,透過狹小的木窗縫隙,睜著驚恐的雙眼張望著夜色下走上城市高地的人流。
他看到那些穿著斗篷的人們那如同奔赴刑場的步伐,稚嫩的心靈不禁被恐懼填滿。
忽然,一只大手粗暴地將他從窗前拉了回去。
是他的父親。
男人臉上帶著驚恐與惱怒,低聲呵斥:“不許偷看,不許多想,更不許多嘴,乖乖去睡覺!”
男孩的身體顫抖,眼中噙著淚花,他忍不住害怕地問道:“父親,為什么我們不逃走?.很快就要輪到我們了,我和妹妹會被他們吃掉嗎?”
父親的表情瞬間扭曲了一下,眼中滿是猶豫和糾結。
他沉默許久,無奈地搖頭,緩緩在兒子身邊坐下,輕撫他的腦袋。
“別瞎說,你漢克舅舅一家都去過了,現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嗎?而且幸運的話,聽說有的人去過一次,今后都不讓再去第二次了.”
“可是,我還是害怕.說不定他們遲早有一天會殺了我們,就像他們降臨時那樣.”男孩瑟瑟發抖,依舊記得一年多前,那些可怕的怪物將城市士兵和貴人們撕碎的恐怖景象。
成千上萬人四分五裂時的痛苦嘶嚎與尖叫,仍縈繞在他的耳邊。
男人瞧著兒子的恐懼,無能為力的嘆息:“.孩子,我們只能接受。逃去外面的行商回來說,羅斯拉瓦領外是更可怕的地獄,到處都是不死的怪物”
頓了頓聲音,他望向窗縫外的黑夜,聲音越發低沉:“再說,自他們降臨,城里那些流氓罪犯全都消失了,再也沒有敲詐勒索和搶劫偷竊,我們也不用再向任何人上繳賦稅,就這一年多的時間,家里已經攢下了過去許多年都存不下來的錢和糧食,市場上的食物又便宜又多得吃不完,咱們可從來沒有過這么安穩的日子”
至于代價 為那些吸食鮮血的可怕存在定期提供“血稅”.似乎,繼續這樣下去,這也不是不能接受?
逃走?男人每每想到這個問題都難掩迷茫。
逃去哪里?逃回王國領主們的土地上嗎,一無所有的去做農奴?
想起曾經的生活,再回想這一年多來的生活,他打了個寒顫。
這一刻男人只覺得,比起如今統治基亞圖斯城的吸血怪物似乎,過去踩在頭頂上的貴人老爺們,要更加恐怖.
烏薩托領的天幕上,一大一小兩個陰影迅速掠過云層。
獅鷲死亡爪載著萊昂與奧莉薇婭,考維斯乘坐駿鷹跟在一側。
坐在萊昂后鞍上的奧莉薇婭,遙遙望向下方烏薩托領平原上的城市。
幾日前,從巴爾迪姆郡離開,萊昂暫時改變了原本去往南山領的計劃。
他讓阿澤瑞恩和洛哈克,率領阿瓦隆騎士團繼續行軍前往烏薩托山關申請過境。
自己則帶著奧莉薇婭和考維斯二人,先一步,用最快速度從空中前往堪塔達爾王城。
特洛薩將軍的死訊讓他有些感慨,但更感到蹊蹺,不過,這并非是萊昂著急趕往艾維姆的原因。
他更在意的是戴維爵士信中提及的吸血鬼刺客,現在任何吸血鬼的線索都關系到厄利弗伯爵的下落。
獅鷲翱翔著從天際降下,但沒有進入信上說已經被奧蘭德軍隊封鎖的艾維姆城,而是循著信件上給出的位置,在大河北岸當初荊棘花軍隊曾駐扎的舊營地前降落。
聽到死亡爪和駿鷹落地的動靜,戴維領著幾位法羅里斯騎士和游俠騎士迎了出來。
看到許久不見的厄利弗伯爵次子,萊昂等人跟著進入軍帳坐下休息,打聽艾維姆城的變故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一番交流后,發現戴維所了解的也不多。
他們此行剛結束了對烏薩托領以南的調查,返回艾維姆城打算稍作休整和補給,然而卻撞上了奧蘭德軍隊封鎖王城無法入內。
戴維以荊棘花家族的名義向城外的兵營打聽,這才知道剛剛從北方抵達烏薩托領坐鎮軍隊的特洛薩將軍,居然在城中遇害了。
聽聞其尸身干枯得沒有一絲血液,與傳說中,遭遇吸血怪物的被襲擊者死狀一模一樣。
奧蘭德的擁王者突然死的不明不白,這樣的大事對地區造成的動蕩顯然不小,戴維這才連忙寫信將消息送回圣戰聯盟。
聽完了戴維的講述,萊昂皺眉。
吸血鬼出沒的傳聞流言,已在烏薩托王領南部的“伯庫亞”和“瑞芬”兩郡頻頻出現,戴維追查已久。
但堪塔達爾王城出現吸血鬼的蹤跡,無疑還是首次。
且殺害的對象,還是控制堪塔達爾王庭的奧蘭德軍隊統帥。
難道亡靈大軍意圖北上進攻烏薩托領?所以想要先拔掉北方王國的軍事主官嗎?
但.這真的是吸血鬼所為嗎?
萊昂起身,思索著踱步,覺得沒那么簡單。
“這事太古怪了,萊德溫國王前腳剛剛遇刺,特洛薩將軍后腳也跟著被害。”
雖然沒見到尸身,但僅僅以死狀推測兇手不免武斷。
在他心中,堪塔達爾王庭的人,還有阿緹亞斯人,都嫌疑不小。
二者皆有謀害特洛薩的動機,尤其是那陰魂不散、無孔不入的后者。
“什么?萊德溫陛下,也遇害了!?”
戴維大為震驚。
萊昂抬頭對他頷首,簡單講了講奧蘭頓騎士比武盛會期間發生的王都動蕩和宮廷劇變。
這年頭,消息傳遞得很慢,戴維這段時間一直身處堪塔達爾南方追獵吸血鬼,萊德溫三世遇刺的消息還遠沒有傳到此地。
“以我的名義派人入城聯絡凱蘭男爵,我和考維斯或許能用魔法,幫雄鹿家族查出一些真兇的線索。”萊昂對戴維說道。
誰知戴維無奈道:“萊昂大人,凱蘭男爵不在烏薩托領。”
“什么?凱蘭沒跟著特洛薩將軍一起來南方嗎?”萊昂詫異。
戴維點了點頭:“凱蘭大人沒有與將軍大人同行,不然我現在也不至于連城門都進不去。
現在統領大軍的人,是位我沒怎么聽說過的奧蘭頓貴族,根本不對我等通融,就算我向守軍提議,利用我們對吸血鬼的了解協助調查刺客,入城的申請如今也沒得到絲毫回應。”
聽罷,萊昂更加狐疑。
那位大騎士凱蘭,之所以被稱為“鹿角”,正是因為其不僅是雄鹿家族中最強大的武勛騎士,更是雄鹿伯爵的心腹近衛,這么多年來,除了戰爭時期,何曾聽聞他與特洛薩分隔兩地。
尤其特洛薩被派來坐鎮南方王庭這么敏感的地區,凱蘭男爵怎么會沒有隨行?且刺殺正好發生在大騎士沒有隨行的當下?
“能聯系上其他雄鹿家族的人嗎?”萊昂問道。
戴維無計可施的搖頭攤手,他們不被放行,甚至不知先前委托守軍傳遞得話語,有沒有送到那位接替特洛薩將軍的統兵將領耳中。
萊昂沉吟著,坐回了木凳,摸著腰包思考起來。
身為正統法師,自己根本不用扮演偵探玩查案游戲,就像當初對待卡尼斯那樣,破案的最直接手段,就是把特洛薩將軍從墓地里“拉出來”,親自詢問死者本人到底亡于誰手。
是打算卷土重來進行復仇的吸血亡靈?還是不甘屈服的堪塔達爾王庭?或者又是阿緹亞斯人的陰謀?
口袋里還有三張空置的涅蒂牌,而以特洛薩將軍那擁王者的大名,召喚起來,難度怕是比復活卡尼斯簡單得多,被謀殺的特洛薩,想必也很大可能不會拒絕自己通靈。
問題是,他不能暴露手上奇跡般的復活能力引來覬覦,這種事只能偷偷干 好在,有獅鷲和駿鷹在身邊,地面上的士兵和城墻,根本無法阻止自己趁夜偷偷溜進城市。
“既然艾維姆城進不去,那我們也沒必要摻和了。”萊昂沒有向戴維講明打算。
他用先前唬阿德琳娜夫人一樣的言辭,告知對方,自己借某種占卜魔法確認了厄利弗伯爵現在的確還活著。
聽到萊昂肯定父親沒死的消息,戴維狂喜之中起身,差點掀翻了身后的木凳。
萊昂抬手安撫他稍安勿躁:“我們就在此地稍事修整,等我的騎士團順利進入烏薩托領和咱們匯合,再一同南下搜尋厄利弗大人的蹤跡。”
戴維點頭如搗蒜,狠狠捶了一下胸甲,萬分感激的向萊昂鞠躬致謝。
了解了一番戴維這段時間的收獲,商討結束后,萊昂出了大帳,放死亡爪和小安出去自由覓食,讓獅鷲和駿鷹入夜后再回來。
他在舊營寨里隨便找了兩個靠外圍的帳篷休息,告知了奧莉薇婭和考維斯,潛入王城盜取特洛薩遺體的計劃。
此行他讓奧莉薇婭留下來等候,不然老婆身上的擾魔場,會令考維斯的隱身法術難以奏效。
時間來到夜晚。
萊昂帶著考維斯,悄悄摸出了營地,乘上等候多時的戰獸伙伴升上夜空,朝艾維姆城迅速飛去。
如果是幾年前的堪塔達爾王城,他絕對不敢如此肆無忌憚的,直接飛入艾維姆的空域。
但經歷了東侵戰爭、烏薩托之戰、亡靈戰爭后的堪塔達爾,已經沒有成建制的獅蝎騎士部隊能夜巡守衛艾維姆城的天空。
空中猛獸升入冷冽的高空,再于堪塔達爾王宮附近的駐軍兵營上空,迅速展翅俯沖下來。
在距離地面仍有相當高度的位置,萊昂和考維斯直接解開了座鞍的腰帶束縛,從夜幕中凌空躍下。
萊昂揮下岡格尼爾,編織魔紋,身前的氣壓像一張大網,驟然緩沖了下墜的速度和力道。
穿透緩沖的氣層,萊昂一個空翻,毫發無損的落在了草地之上,沒有激起太大聲響。
自從亡靈戰爭結束以后,他終于能像個真正的法爺一樣,很難再被自由落體摔死了。
考維斯以同樣的法術手法落于萊昂身后,他站起身,抽出友誼長劍,手指畫出法印撫過亮起符文的劍刃,下一瞬,兩團猶如斗篷的陰影便將二人包裹,藏去了身形所折射的光影。
隱匿身形后,借著聽覺和魔力感知辨別彼此的方位,萊昂招呼他開始行動。
他推測,特洛薩伯爵的遺體應該會被保存在雄鹿家族的軍營當中,但萊昂覺得遺體的位置應該不是什么秘密,或許嚇一嚇擁王者生前的仆役,就能得到答案。
實在托了阿緹亞斯人勾結術士結社作妖的福,潛入如今沒有隨軍術士顧問坐鎮的兵營,過程輕松不已。
只需稍稍注意避開那些直覺和感知敏銳的武勛騎士,萊昂和考維斯在普通士兵面前,就像不存在的幽靈般,摸進了軍隊駐地。
很快,利用法術伎倆溜門撬鎖,二人尋到了一個仆人的房間。
萊昂輕敲魔杖尾刃,布下隔音術式屏蔽聲波。
考維斯上前,將符文長劍壓在了仆人的脖頸上,同時將其喚醒,裝神弄鬼的附耳低語,猶如鬼魂般恐嚇起來。
睡夢中的仆役冷不丁被推醒。
他眨眨眼,茫然的看著空無一物的房間,耳邊傳來陰森森的質問,立刻被嚇得大叫出聲。
然而,被氣流封死了的房間,沒有泄露出任何一絲尖叫的呼喊。
脖子上的疼痛,與喊叫完全無法喚來巡邏士兵的詭異情境,讓仆役渾身冰涼。
“.吾乃維諾利斯的冥使,今日只帶走一人的魂魄告訴吾.雄鹿的遺軀處于何方.”
聽著考維斯猶如唱戲般,神神叨叨的裝模作樣用費魯人的傳統信仰嚇唬人,萊昂努力憋笑。
但身處于這噩夢般遭遇的仆人卻笑不出來。
感受著脖子上好像死神鐮刀壓迫的觸感,仆人眼中含淚之下,一五一十的驚恐求饒。
“不關我的事啊!冥使大人,我只是個卑微仆人,我就說.他們這樣做不合傳統,肯定會遭報應的!
特洛薩大人他他的遺體已經被安哥爾伯爵燒成骨灰了,說是怕被吸血鬼物的詛咒玷污變成亡靈.盛放骨灰甕的棺槨就在伯爵大人生前的住處,冥使大人,有罪的是他們,不要帶走我,我我我妻子還沒生孩子呢.”
沒有理會對方的哭訴,萊昂愕然。
這么不巧?特洛薩的尸體就這么被燒了?
考維斯手指點在仆役的腦門,驅動一股微弱的魔力沖擊,將其瞬間振暈過去。
抬手簡單治愈了其脖頸上的淺淺血痕,讓其醒來后再難以分辨是做了個噩夢還是真實經歷,他轉身回到了萊昂身邊。
“怎么辦?吾主,要繼續去盜取骨灰嗎?”
聽著阿考的低聲詢問,萊昂想了想,無奈道:“去看看,骨灰是沒用了,但說不定可以找些其他特洛薩的遺物代替,比如佩劍,實在找不到的話,咱們就撤吧。”
在古洛雷利特魔法學中,涉及喚靈學的魔法原理里,骨灰和遺體是不同的概念。
被此世火焰凈化過的尸身,就像是經歷了一場自然儀式,骨灰在世界中的象征性,已經與凡世隨處可見的塵土無異,是真正的塵歸塵,土歸土,徹底擺脫了和死者生前的聯系。
這也是為何,當初自己在亡靈戰爭中建議要盡可能學圣陽教會的傳統那樣火葬,避免尸體被亡靈魔法利用。
不過,現在倒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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