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中心的空地上,人群如蟻聚般圍攏,嘈雜之聲嗡嗡作響,人們好奇又畏懼的打量那整齊立于廣場中央的黑袍騎士。
來自阿瓦隆堡的騎士大多頭戴華麗的翼盔,他們手持長柄兵刃,沉默肅立在那傳說中的萊昂男爵兩側。
盡管鎮長殷勤的為突然到訪的領主搬來了漂亮的高背椅,但人們看到領主大人卻并未坐上去,反而讓一位穿著灰白戰袍印有紅鷹紋章的俊美騎士,將怪模怪樣的“鐵球框”和“頭盔”掛到了椅背上。
很快,在鎮長的呼喊下,維持秩序的小鎮民兵將鎮子內外所有大概十歲到十六歲的孩子,無論是男孩女孩全都找了過來。
不少人更是看到,鎮長家那貌似早已十八九歲的三兒子,不知何時刮掉短須,被鎮長渾水摸魚的塞進了隊列當中。
人們沒有多嘴指認,但這也證明不管領主突然蒞臨小鎮是想挑選侍從,還是招募仆人,召集大家過來顯然是某種令鎮長都趨之若鶩的美事。
然而,人口尚不過千的邊境小鎮里,滿打滿算,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也只有八十多個。
不過召集的一百人名額,似乎只是要求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優先,不夠后補充的人選沒有什么限制,甚至能看到連鎮上那牙都不全的老巫醫都有機會排在了孩子們身后,除此以外,十幾個空置的名額幾乎都被鎮上的富戶家的青年們占全了。
若不是領主要求限定年齡的孩子優先,恐怕根本不可能有佃農家普通人排上隊的機會。
穿著粗麻衣的特卡圖站在滿是塵土的廣場上,明亮的眼睛里透著掩飾不住的激動。
目光落在身穿板甲的翼盔騎士們身上,那些如同鋼鐵鑄就的騎士,威嚴得讓他不敢直視。
瞧見了吟游詩人傳唱的英雄們,特卡圖感到滿是羨慕與興奮。
少年腦海又開始幻想若有朝一日能穿上這身鎧甲,跨上高頭大馬的威武模樣。
“領主大人有命,按順序,一個一個的上前!”鎮長朝隊列大聲吩咐道。
隨著他的喊聲,隊伍前排的富戶孩子看到招手,立刻咽著喉嚨,低著頭畏畏縮縮的走向了那張椅子。
人們看到那紅鷹紋章的騎士指尖亮起神奇的光芒,畫出漂浮半空的明亮紋路,他輕聲安撫那男孩:“坐上去,不用緊張,放松些。”
人群中為那戲法般的景象,響起了驚奇的議論。
倒扣的圓盔降下,壓在了那男孩的腦袋上,其金屬表面凹槽的紋路,很快浮起一縷似有似無的朦朧光彩。
俊美的金發騎士隨即搖了搖頭,抬起圓盔,目光看向隊列。
“.下一個。”
特意被打扮光鮮的富戶男孩沮喪的被鎮長拉起,走回人群中失望的家人身邊。
隊列緩緩向前挪動,第二個孩子接著繼續重復起來。
后面的男孩女孩們滿臉緊張,好奇地側目張望,不知道那手中閃著光芒的騎士,到底在對坐上去的人做什么。
特卡圖同樣歪著腦袋,打量著前面的景象,他看著金發騎士手里的光芒,猛然想起了故事里的魔法,心跳忽然加速。
少年又瞧了瞧那俊美的金發騎士身上的紋章圖案,腦子里閃出了魔法騎士,阿瓦隆之鷹的名諱。
特卡圖深吸一口氣,發散的想象力似有似無的朦朧間察覺了什么.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可狂跳不已的心臟卻出賣了莫名而來的激動。
前方猶如某種儀式的過程進行的很快,每個孩子依次上前,然后又一個個垂頭喪氣地離開。
數十個同齡人連續坐上那張椅子,卻仍然沒有任何一人有被騎士大人看中的跡象,終于,該輪到他了,特卡圖的手心沁出了汗水。
如坐針氈的走過去坐上椅子,特卡圖小心的偷看一旁那駿鷹騎士的美貌模樣,見他將圓盔壓了過來,特卡圖又趕緊收回視線,看了看另一側,幾乎近在咫尺的高大領主。
英俊的男爵大人,的確如傳說中一樣,有著一頭漆黑如夜的頭發和雙瞳。
樣子真是特別,但微笑格外溫暖人心,讓人心生好感.特卡圖感慨間不由放松下來,閉上了眼睛,開始向諸神祈禱,只是見了那么多落選者,他心里已經不敢抱有太多胡亂的奢望。
廣場上陽光依舊燦爛,對于特卡圖來說,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
直到一聲輕咦,令他睜開眼眸。
少年看到魁梧的領主彎腰,似乎很高興的說了什么。
但特卡圖聽不懂費魯語。
“折騰了一個月,臨走了居然終于給咱們撈到一個苗子,我本來都不抱什么希望了。”萊昂沖同樣露出微笑的阿考感嘆道。
他說著,扶起那戰戰兢兢的本地男孩,十分驚喜的看了眼檢測儀上達到計量標準的光芒。
思維活躍度,達標,優秀。
精神強度浮動區間,達標,一般。
魔素密度,達標,較差。
魔力適應性,達標,良好.
再加上約莫三分紫光七分白光的比例,這男孩是個標準的自然魔力適格者。
前陣子,不光興師動眾的在阿瓦隆堡周邊篩了整整幾千人。
而這一路巡視領地走了快一個月,每天至少奔走三四個城鎮和村莊,自己、考維斯,甚至還有小布蘭登作為魔力替補,輪流驅動檢測儀,至少篩了恐怕上萬人,卻失望到都快要麻木了。
若一個游戲幾萬發抽下去,卻連一個藍光都見不到,會有多折磨人,萊昂著實是親身體驗了一番。
怪不得術士結社幾百年來,也就那么點學徒和屈指可數的合格術士。
眼下的自己,可是有便攜檢測儀,能走到哪測到哪。
若像北方要塞里那樣的固定大型設備,效率不知要低多少倍。
如果天賦者自己沒有意外覺醒可以被他人察覺的異常能力,純靠在人群里瞎蒙挑人前去測試,簡直比大海撈針還難。
像眼前這個瘦弱不起眼的男孩,如果沒有碰上自己前來篩選,恐怕面朝田地渡過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知道,這孩子其實有機會掌握魔法,擁有另一種人生。
“你叫什么名字?”萊昂瞅著發愣的男孩,用烏利亞語問道。
“回領主大人,我叫.特卡圖。”男孩敬畏的低頭想要跪拜,但被萊昂有力的大手牢牢扶著,無法屈膝。
少年身子忍耐顫抖,已經從男爵大人的微笑中,意識到了自己境遇不同于先前那些落選的同齡人。
“那么,特卡圖,你現在有資格前往阿瓦隆堡進修魔法,你或許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但這代表你乃至你的家人,以后肯定能有更好的生活,你愿意接受這個機會嗎?”萊昂耐心的邀請道。
“當然!大人,我我我我榮幸至極!”特卡圖快興奮的要暈過去了,幾乎喊叫著出聲。
萊昂不意外這孩子的回答,有天賦掌握魔法的適格者,書上說很少有思維愚鈍之人,因為大腦算力不夠的意識個體,很難驅動魔力去塑造術式。
他拍了拍特卡圖的肩膀,隨即招來穿著學院制式袍甲,拄著簡易木制魔杖的小金幣。
“他叫‘布蘭登·羅恩’,估計比你大兩歲,以后他就是你的‘師兄’了,他也是堪塔達爾地區出身,等去了阿瓦隆堡,他會帶你上課學習一些基礎知識。”
萊昂說完,便讓布蘭登帶著興奮異常的小特卡圖去換身干凈些的衣服,接著,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考維斯的篩選工作當中。
遺憾的是,接下來的幾十個孩子,包括那些補充名額的十幾個成年人里,再沒有任何驚喜出現。
望著鎮長解散失落的人群,萊昂不禁想起了先前在阿瓦隆堡地區的篩選工作結束后,圣湖祭司突然前來覲見,所道出的勸諫。
對方見自己大肆搜尋施法者,特地前來建議最好如圣陽教會一樣,建立“法環”組織,以監管施法者的精神領域。
那位祭司本人便是接受過多年信仰考驗的一名法環清修士,他愿意在這方面幫助阿瓦隆學院,或者避嫌,去聯絡最近的瑟瑞安教區,讓教會派遣顧問,前來幫助阿瓦隆堡建設法環。
雖然圣湖祭司本人同樣身為施法者,且圣湖派在圣陽教會眼里還是一個近乎異端的信仰教派,但對于非“法環”出身的野法師,圣湖祭司的態度卻和圣陽教會十分一致,抱有極大的警惕。
有著阿緹亞斯法師釀下的災禍,和對方在奧蘭德作亂的前科,萊昂確實考慮起了圣湖祭司的建議。
可在那另一條命途里,有著曾經管理北方術士結社的經驗記憶,也讓萊昂猶豫,如果管理得當,似乎倒也不用對法師的態度那么極端,至少在那條命途里,術士結社遠沒有如今這么反骨嚴重。
而且,至少現在看來,這份擔憂還為時過早,哪怕算上今天發現的這個苗子,學院目前,也才兩個學徒,兩個半讀半教的堪塔達爾野法師,加上有著古洛雷利特學識傳承的自己和考維斯,一共才區區六個成員。
萊昂暗自搖頭,他希望用常年的教育和引導,來塑造將來麾下的法師們的心智。
再說,若讓麾下的重要力量都一個個狂熱的信仰圣陽和圣先知,萬一阿瓦隆堡今后和教會有了什么摩擦,那學院的法師們到底聽圣伊拉利爾的,還是聽自己這個院長的?
按下了這個尚且不著急的顧忌,萊昂見了見特卡圖的父母,邀請這農戶家庭前往阿瓦隆堡外的城鎮定居,承諾會分配一份相對優渥的田地來改善他們的生活。
特卡圖的父母自然欣喜若狂的答應了下來。
萊昂心癢之下,生怕有漏網之魚,還接替了疲憊的阿考拿著儀器單獨測了測特卡圖的雙親。
然而,就像魔導書上幾千年前的古代研究結果定論說的一樣,魔法天賦和血脈遺傳沒有什么關系,少年的父母只是兩個毫無魔法資質的普通人,每一個適格者,都是生命誕生那一刻自然隨機組合的奇跡。
結束了篩選,萊昂立刻安排布蘭登與幾個騎兵一起,護送唯一找到的魔法學徒和其家人返回阿瓦隆堡,接著率領身邊的騎士們踏出了男爵領,向著東南方向的索博尼茨地區進發。
先一步啟程的騎士團大部隊,在奧莉薇婭、阿澤瑞恩、洛哈克的帶領下,估計大半個月前就已經到了巴爾迪姆郡,只是他和考維斯這一支,為了搜尋領地上的魔法學徒,磨蹭到今天才離開格萊德郡境內。
一行快馬加鞭,沒有事情拖延,他們只花了幾天就暢通無阻的迅速抵達了“芬利敦”城郊。
這座已經被劃分給伊文男爵統治,并作為圣戰聯盟組織總部的城市,經過兩年的休養生息,已經沒有亡靈戰爭所留下的痕跡。
遠遠能看到,那城門上方的高聳城墻上,懸掛的藍底旌旗紋章,是一頭側立的獅鷲,獸爪持握荊棘之劍的圖案。
這是當初戰后共同商議選擇的圣戰聯盟標志。
眾人策馬前行,還沒有靠近城墻,聯盟之城敞開的大門內,便涌出了迎接的隊伍。
為首的便是伊文男爵,對方雖然面容依舊年輕,但眼神看起來卻穩重滄桑了許多。
戰后成立的圣戰聯盟,一共有五個最高成員席位。
分別是依舊由自己擔任的“圣戰軍元帥”,伊妮絲王女擔任的副統帥之職,“大督軍”。
沙泰男爵伊文出任的代理總長之任,“仲裁官”。
還有兩個“執政官”席位,由巴爾迪姆家族的魯納夫伯爵,和荊棘花本家軍隊的代表,戴維爵士,分別擔任。
想要重建偌大的索博尼茨領,整個堪塔達爾東部大領內的事務十分繁重,萊昂和伊妮絲畢竟還有其他領地事務需要面對,雖然不至于當甩手掌柜,萊昂也經常借獅鷲之便來往于索博尼茨,解決糾紛和棘手的麻煩。
但這兩年來,聯軍的許多擔子,終究還是更多壓在坐鎮芬利敦一線的伊文男爵肩上。
然而事實證明,自己推舉其代理聯盟軍政要務,是個正確的決定,亡靈戰爭結束,非人的巨大威脅不再,劃分龐大的堪塔達爾東部領土后,各家幸存的領主間也不免逐漸各懷心思。
瑪莫爾家族一心北上,試圖借用聯軍之勢收復舊土。
一些原東部貴族,也不乏有和烏薩托王領的卡索國王來往的跡象,更有不少曾經逃亡西部的貴族返回了舊地,和戰后的領主爆發沖突爭執。
像這些事,雖然以自己終結亡靈魔災的巨大聲望也能夠處理,但畢竟作為一個奧蘭德領主,還是個瑟瑞安人,若頻繁的直接插手堪塔達爾人內部的爭端,也會無形中不斷消耗所積累的聲譽。
而巴爾迪姆郡的魯納夫伯爵,老實說萊昂不那么信任對方,那位本地領主雖出力不小,但他在亡靈戰爭中既沒有表現出足夠的統御力,也很少身先士卒,聲望平平。
至于戴維爵士,小伙子打仗不可為不勇,但理政能力遠不如其兄長,何況戴維一心追查其父下落,根本無心管理聯盟政務。
伊文男爵身為堪塔達爾本地貴族,其表現出的一貫品行、勇氣、信譽,還有最重要的.自己所能信任的彼此友誼和戰友情義,就成為了處理聯盟內部事務的最佳潤滑劑。
兩支隊伍交匯,萊昂看到了早已先行抵達芬利敦的奧莉薇婭和其他人。
他策馬跟著入城,一邊和伊文等老戰友們寒暄,目光看向對方腰間,自己當初贈與的佩劍——“圣戰誓言”。
那柄原本平平無奇的騎士長劍,如今是象征著亡靈戰爭勝利的聯盟圣物之一。
這柄冊封了最初圣戰騎士的利劍,便是用來召喚羅蘭納爾之戰犧牲英烈的最合適儀式基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