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璃的瞳孔忽然放大了一絲。
  目光再次落到了路遙臉上。
  緊接著……那股媚意化作了肆無忌憚的笑容。
  就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一樣。
  “你知道我家在哪?”
  “不知道,但我知道徐總家在哪。”
  于是,不知為何笑的愈發燦爛的她直接起身。
  酒沒要,只是拿起了那盒也不知是煙還是雪茄的玩意:
  “走吧。”
  路遙最后給孫倩打了個招呼,接著在前引領著她往門口的方向走。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十點多的LINX迎來了人流的高峰。
  很擠。
  進進出出的人如同旋渦一般。
  由此可見它的生意到底多火爆。
  路遙扭頭看了帶著棒球帽的女人一眼,想了想,一手護在她的身側,一手護在身前,留好安全距離后,把她“半包”在一起,推著那些醉漢、行人往前走。
  終于走出來時,酒吧門口的空氣讓他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
  下意識的扭頭看了一眼胡璃。
  海后嘴角含笑,媚意肆無忌憚的在蔓延。
  “璃姐,您開車了么?”
  “你沒開?”
  胡璃歪了歪頭:
  “下午你不是開著車走的么?我看你剛才一滴酒都不喝,以為你是開車來的。”
  “我沒開,打車來的。”
  “你不喝酒?”
  “喝。”
  “那你為什么剛才不喝?”
  路遙心說你糾結這種事情做什么?
  可還是回答道:
  “徐總可能會半夜喊我,加上明天一早要早些去接徐總,所以肯定不能喝酒的。”
  “這樣啊……”
  胡璃又歪了歪頭,似信,又似不信。
  但也不糾結,而是朝門口的保安來了句:
  “去開輛車過來。”
  路遙這才發現,自己周圍多了幾個保安。
  難道這生意是她家開的?
  這不是謝霆峰的夜店么?
  他有些納悶,但保安卻不敢耽擱,直接從迎賓臺那拿出了一個車鑰匙。
  路遙禮貌接過后才發現,是一臺賓利。
  按了下開鎖鍵,門口旁邊用禮賓帶隔離的白色賓利亮起了燈。
  “……”
  他無言的看著保安殷勤拉開車門,直接朝司機位置走去。
  很快,賓利駛離了夜店門口。
  他開車,胡璃在后座。
  “璃姐,要聽歌么?”
  “不聽了,嫌吵。”
  “好的。”
  路遙再次沉默了下來。
  可這次卻并沒有持續多久:
  “你跟小初說我在這的?”
  “是的,我看您就自己一個人,也不像是等朋友的樣子。酒一杯一杯的喝,有些擔心,所以和徐總說了下。”
  “嗯……”
  這次,因為沒去掰賓利的后視鏡,所以,他能很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或者說側影上面。
  三個紅綠燈后:
  “小初一個月給你開多少錢?”
  “呃……”
  路遙想了想,說道:
  “一天一千。”
  “我跟她說聲,明天開始,你跟我吧。待遇呢……一天兩千,隨叫隨到。”
  話語里倒沒什么“不容置疑”,可卻有著一種“理所應當”的態度。
  可路遙聽到后,卻搖頭說道:
  “抱歉,璃姐,我……”
  “沒事,我跟她說,等我覺得你煩了,你再回她那,我會跟她說好的,放心。”
  路遙心說這話聽上去,我保質期也忒短了。
  繼續搖頭說道:
  “不是的,璃姐,我不是專職司機,只是因為一些緣分,給徐總當十天的臨時工。徐總抬舉我,給我開到了一天一千塊,十天后我就不做了。”
  “……?”
  這下,后排的女人臉上那理所應當終于換做了驚訝:
  “臨時工?……你不是她自己聘的司機?”
  路遙總覺得她這話有些“問題”。
  但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哪里的問題,應道:
  “不是的。我的合同只有10天……算下來,今天是第三天了。”
  “唔……”
  胡璃想了想,說道:
  “那剛好,十天過后你跟我。工資待遇就我之前說的那樣,這幾天,你把護照辦了,然后自學下英文,以后可能要你考國際駕照。”
  “……”
  路遙心說我再考個航母駕照算了。
  不過,他知道,無論對方是怎么想的,或者覺得自己哪里“好”,這一天兩千的活都屬于高的不能再高了。
  說白了,哪怕他知道對方不差錢,但給這個價格,也是抬舉到不能再抬舉自己。
  于是趕緊解釋道:
  “謝謝璃姐這么欣賞我,但我真做不來。不是說錢少,只是……這是我暑假的兼職,我做不了太久,等開學后我就不做了。”
  “……?”
  胡璃愣了愣,雙眼連續眨了幾下,只覺得腦子有點宕機。
  他……剛才說什么來著?
  兼職?
  不做?
  暑……暑假?
  “你……”
  她繼續打量著路遙的側臉,用一種不太確定的語氣問道:
  “是研究生?”
  “不,我剛高中畢業,高考結束。”
  “?????”
  瞬間,胡璃也懵了。
  “高中生!?”
  雖然她也覺得這個司機臉很嫩,可卻從來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個高中生?
  下意識的問道:
  “你今年多大?”
  “十八,不過璃姐您放心,我駕齡時間很久了,十四五歲的時候,就已經能開大車入庫了。”
  “十八!?”
  對方的語氣里已經滿是驚訝。
  路遙點點頭:
  “是的,十八。”
  “高中?”
  “已經高考結束了。”
  “……”
  雖然路遙一再強調,但胡璃裝滿酒精的大腦此時此刻卻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好你的濃眉大眼的徐若初……
  你玩的……挺花啊!
  “……”
  一件看起來似乎是綢緞材質的睡袍穿在身上,徐若初站在地下停車場的車位前,雙手抱懷看著賓利緩緩停下。
  “徐總。”
  下車的路遙飛快打了個招呼,隨后跑到了另一邊,給胡璃開門。
  “璃姐,用扶您么?”
  “……”
  比起夜店的燈光要更明亮的停車場內,胡璃抬起頭,仔仔細細的看了一下路遙這張臉。
  接著才搖頭,自己從車上下來后,直接說道:
  “車你開到酒吧門口,把鑰匙給保安就行。”
  “好的,我明白。”
  “嗯……你走吧。”
  聽到這話,路遙又看了一眼一旁無言,只是皺起眉頭的徐若初。
  見對方沒反應后,他點點頭:
  “好的。”
  說著,他快步走到了駕駛位前,對徐若初說道:
  “徐總,那五點我來接您。”
  “……”
  徐若初又看了他一眼,接著拿出了手機又看了下。
  點點頭:
  “好……別遲到。”
  “您放心。璃姐您好好休息。”
  說完,路遙快速上車離開了。
  徐若初攙扶著也不知是醉還是沒醉的胡璃,皺眉問道:
  “怎么回事?好好的自己一個人去酒吧喝什么酒?”
  胡璃沒回答,只是臉上又泛起了那帶著媚意的似笑非笑:
  “你玩的挺花呀。”
  徐若初有些不解:
  “什么意思?”
  “還裝呢?我親愛的,雇了一個剛剛成年高中生的徐若初小姐。”
  “……”
  徐若初嘴角一抽,可還是沒解釋,只是繼續問道:
  “你不是和其他人去吃飯了么?”
  見她追著不放,胡璃臉上的笑意緩緩收斂。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自嘲:
  “罵了我一頓。說我不孝,回來了不回家,住酒店,說我給家里抹黑了……呵。”
  “……”
  徐若初抿了下嘴唇,攙扶著胡璃往大堂里走,一邊走,一邊用一種很理性的語氣說道:
  “我早就告訴過你,先回家打了招呼,別落了口舌。”
  “我就不!”
  胡璃掙脫了她的攙扶,語氣卻愈發兇狠:
  “憑什么我要順著他們的意思活?我爸活著的時候,他們瞧不上我媽,罵我媽是狐貍精,結果我爸死了,一邊罵著我媽克死了我爸,一邊讓我趕緊生孩子好續香火!一邊罵著我,一邊還求著我,我憑什么順著他們的意思!我就不!”
  她語氣愈發兇狠,可眼眶卻紅了起來。
  可饒是紅了眼眶,她也沒有哭出聲。
  淚水悄無聲息的在姣好的臉龐滑落,可她卻依舊站的筆直,用咬著牙的語氣一字一句的說道:
  “說我是孽種?……呵。”
  一句滿是心酸的發笑入了徐若初的耳。
  只是聽到了那句刺耳的“孽種”的時候,她的太陽穴微微鼓了起來。
  隨后,她看了一眼友人那肆無忌憚流淌淚水的臉頰……
  忽然想到了一種溫暖。
  或者說,想到了一只溫暖的手。
  那只手……是這么做的。
  于是,她伸出了手。
  沒有說什么“好了,別哭了”之類的話語。
  只是把自己的一只手,放到了胡璃的頭上。
  “哭吧,小璃姐。”
  “我陪著你。”
  兩句話說完,胡璃不由分說的一把抱住了她。
  淚水流到了徐若初的脖頸之間……
  從原本的溫熱化作了晚風的悲涼。
  很濕,卻悄無聲息。
  “呼……我有點喝多了,不行,我先走了啊。路遙,你把孫倩送回去。”
  “好。”
  家門口,凌晨快1點,手機里多了很多“大姐姐”聯系方式的張胖子邁著搖擺的步伐,趔趄著走進了小區。
  “你和他說了沒?”
  看著張胖子消失在路燈下的身影,路遙問道。
  “說了,他的回答是:我懂。人家看的是酒,又不是我這個死胖子。”
  聽到孫倩的回答,路遙便明白,張局的頭腦依舊清醒。
  “走吧,你住哪?”
  “前面的快捷酒店。”
  “……快捷?”
  看著路遙那驚訝的表情,孫倩噗嗤一樂:
  “嘿嘿,怎么?不行啊?”
  “倒不是不行,可……感覺有點和你不配啊。”
  “我媽節省嘛。”
  倆人一邊往酒店的方向走,孫倩一邊說道:
  “而且,叔叔雖然有錢,但我媽說一家人過日子,要粗中有細,能節省的地方就要節省一些……其實這么說起來,咱們還是假的有錢人。要是真有錢,就跟今晚那姐姐一樣,幾萬塊的酒說送就送……”
  “姐,您把“咱”換成你自己就行。”
  路遙哭笑不得。
  “嘿嘿。”
  女孩也笑出了聲,接著從手腕上去掉頭繩,在路燈下把頭發扎成了一個單馬尾的模樣。
  看的路遙又一陣恍惚。
  因為……小時候的她,就是這般模樣。
  而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女孩俏皮的問道:
  “是不是和小時候一個樣?”
  “嗯……一模一樣。”
  路遙的眼神里滿是柔軟。
  孫倩又一次露出了兩顆小虎牙:
  “說起來,這條路咱們小時候也走過不知道多少次……唉。”
  忽然,她不走了。
  就站在一家關了門的沙縣門口開始環顧四周。
  路遙想問怎么了,可看到了她臉上那種……帶著幾分難過的表情后,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于是,他點了一顆煙。
  把自己的難過籠罩進了云霧之中。
  “路遙。”
  “嗯?”
  “你說……房子賣了,我以后是不是就回不來了?”
  “不會……”
  本想安慰的路遙,在對上了女孩那雙眼睛時,卻再也說不出口。
  是啊。
  改了國籍。
  賣了房子。
  這邊……除了可以電話溝通的友人外,便再沒了其他念想了吧?
  加拿大是不是她的新家,路遙不清楚。
  可從今往后……
  祥和街、XH區、乃至魔都、甚至天朝,都只是她的故鄉了。
  沒來由的,他想起來了余光中的那首鄉愁。
  “我其實不想改國籍的,因為我不是加拿大人,我是天朝人呀。”
  路遙的沉默中,女孩看著這片從小長到大的地方自顧自的說道:
  “我也不喜歡美國。那邊好亂,黑人、白人……我真的很討厭。可卻沒什么辦法。叔叔對我很好,對媽媽也很好。他說他不會回咱們這了,媽媽也改了,他倆都改,我就要改。可我真的不喜歡那邊……”
  “……”
  “但我知道,他們養育了我。希望給我提供一個更好的環境……”
  “……”
  “呼……”
  女孩的聲音有些抖。
  也說不下去了。
  接著,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從包里再一次拿出了那臺數碼相機。
  “誒,你低頭。”
  路遙聽話的彎腰。
  兩張臉近距離的貼到了一起。
  在數碼相機的鏡頭里,顯得是那么的甜蜜。
  甚至其他人看到這張照片,肯定會誤以為倆人是情侶。
  但路遙和孫倩心里都知道。
  這張照片里的另一個人,是童年時最好的朋友。
  “我們要微笑!對不對?”
  “嗯。”
  于是,兩張笑臉,定格在了相機畫面之中。
  合完影,孫倩繼續往前走。
  她似乎有好多話要說,又似乎什么都說不出口。
  就這么一直走到了酒店前。
  “我走啦?”
  “好……什么時候離開?”
  “明天。”
  “……”
  路遙嘴角一抽:
  “這么趕?”
  “嗯。反正房子也賣了,那邊還有事情。”
  “那……明天有人送你么?”
  “有。”
  “……好。一路平安。”
  “嗯……抱抱?”
  看著女孩張開的懷抱,路遙笑著迎了上去。
  再見,
  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