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闡府,真就是一片廢墟一般,昔日大理國的國王段素興,也曾在此大興土木,好似趙佶一般,廣營宮室,更造園林……
那也是建得花團錦簇,美不勝收,如今,已然是一片蕭條……
可見最近的三十七部造反之亂,后果何其慘重。
高量成走在善闡府城池之內,面色上皆是痛苦,他高家在此,不僅是損兵折將耗費錢糧,更是自家人也死傷慘重……
這一戰,護住的是大理的社稷,卻讓高量成今日如履薄冰……
吳用自也在旁,話語不斷:“慘兮慘兮,苦也苦也……”
吳用豈能不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雙眼幾欲落淚……
還有話語喃喃:“建一城池,不知多少代人經年奮進,毀一城池,卻又是何等容易……”
高量成是一語不發,頭前他已經來去看幾遍了,此時低頭打馬快走,不忍多看……
只管一路往羊苴咩城去,也還要走上幾日才到……
自杞之處,蘇武的后方大本營已然慢慢造好,諸般糧草軍械也都開始入倉……
有時候蘇武自己也想,若是霍去病來指揮此戰,必然不會在此拖沓造什么營寨,早已大軍直入大理國……
吃喝之類的事情,霍去病甚至都不會多想多念,只管沖入大理國去,破城之后,自有糧草……
不可比,當真不可比,蘇武是覺得自己與霍去病,還是有差距,霍去病也是再也難以復制的傳奇……
夜苴部與羅雄部的人也到了,蘇武自要見他們一番,倒也無甚多言,本就是損失慘重岌岌可危之部族,大燕皇帝到了,便是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
甚至不必多談,兩部之人,早已納頭便拜,本也不是什么大部落,攏共不過一二千的青壯丁漢,而今損失慘重之后,更是只能湊出六七百人來了,如今三十七部一散,各自歸山,來日大理國真要來剿,各自為戰,何人可擋?
蘇武倒是搞清楚了一個問題,為何三十七部同時作亂?
竟還真是因為賦稅徭役太重,大理的官吏,欺壓太甚……
山里本就窮,還要不斷去供養城池,更還要不斷去供養和尚……
甚至供養城池與供養和尚,本就是一件事,這大理佛國,幾千里山林,竟然滿地的寺廟,到處是佛陀金身,那些和尚也不做什么事,只等供養……
還有什么諸般法會盛典……
這教百姓如何受得了受得住?
宗教之苦,蘇武也知,中原與舊遼,也是如此,這事是得控制一下了。
宗教之事,非是不可,而是不可大興,三武一宗滅佛之事,豈能沒有道理?
廣收錢糧,廣收土地,蓄養奴仆,放高利貸,搞什么彩票獎券,各種斂財無度藏污納垢……
寺廟,儼然都是封建地主大資本家了,還對社會生產沒有一點正向作用,對國家更也是拖累無數……
倒也不知為何,許多時候一說大理是佛國所在,就有許多人好似覺得這個國家一定是極為祥和之所在,百姓們肯定都是道德高尚、生活富足,平安喜樂……
若真如此,豈有這些叛亂之事?豈能把那富庶善闡府打成那般模樣?
說不得,只待一個時機,蘇武也要做一做這件事……
夜苴與羅雄兩部之人自就歸去,還要為蘇武奔走,去聯絡各方部落,這善闡府與羊苴咩城,蘇武是一定要進去的……
這些山林部落,來日也當是蘇武的子民,共享盛世不在話下!
羊苴咩城里,吳用終于是到了……
又得幾日……
趙構在城內住著,那曹成帶著三四千賊軍借住在城外軍營,此時曹成匆匆入城而去,直去尋趙構……
趙構還后知后覺在說:“曹帥不必著急,那國主既然留了咱們,時日已然不短,輕易就不會再趕咱們走了,安心就是……”
曹成是真著急:“殿下可知,那蘇武的使節已然入城了……”
“什么?蘇武的使節?”趙構心下一驚。
“就是那蘇武軍中的謀士吳用,剛才不久,就入城了,隨那高量成來的……”曹成更是急切,自也是他安排了不少人到處盯著,城內風吹草動,那是一點都不敢錯過……
這是一種不安感,但凡有什么事,提前得知,那就得趕緊應對……
“高量成……”趙構立馬想起那一日見段和譽,就是高量成最后進門來,說什么從長計議之語,便也咬牙切齒再說:“此輩,怕是要壞我等大事!”
卻看曹成面色就兇,抬手作個揮刀模樣,一語:“要不……”
江湖豪杰巨擘,手段豈能柔和?
“不可輕舉妄動,高氏在大理,位高權重,錢糧兵士皆廣,我等外來,不可肆意妄為,此事,還當仰仗國主段和譽……”
趙構從來不是愚蠢之人,已然這些日子了,他也忙碌許多事,慢慢的,對這大理國內之事,已然有了一些了解。
卻聽趙構再是一語:“備車,我要見那國主去……”
曹成連忙轉頭去辦……
此時此刻,吳用自是已然在高量成的引見之下,見在了國主段和譽當面……
上國使節,自是不必什么大禮拜見,吳用甚至還是座上賓,與段和譽平齊而坐。
也有國書在手,遞給段和譽去看,內容其實簡單,先說中原神器更易,此乃天道天命,自古如此,說皇帝陛下祭拜天地而登基,如今大燕如何如何強盛繁華之類……
這是法統之言。
然后說大理向來是親近之國,合該永世盟好之類……
再加封,加封段和譽為云南節度使,大理國主,以往段和譽就封過,但那是大宋封的,而今是大燕封的……
段和譽表面上,自也是有禮有節的,拜謝之語也有。
然后,吳用就說正事了:“聽聞舊朝皇子趙構在此?”
段和譽看了一眼高量成,自也瞞不住,點了點頭:“倒是有此事……”
吳用話鋒一變:“已然到如今之局,國主何以還敢窩藏庇護此獠?天朝皇帝陛下之大軍,已然就在自杞,若非有盟好之念,此時此刻,大軍只怕已然過了善闡府,在往羊苴咩城來的路上了……”
這話語自就是威脅了,先禮后兵,自當如此。
段和譽聽得眉頭就皺,又去看高量成……
高量成自也有話語:“國主啊,天使所言不假,臣回得如此之快,就是因為在自杞就拜見了大燕皇帝陛下,皇帝陛下甚是惱怒,咱們只管把那趙構送到自杞就是,豈不也是萬世盟好不戰?”
段和譽面色之上,已然是陰晴不定,只把高量成看了又看,好似一眼就要看透此輩小兒之內心……
也把吳用看了又看,吳用自是趾高氣昂模樣,還斜眼乜視而來,只把段和譽上下也打量無數……
還有吳用趾高氣昂的話語:“國主可萬萬莫要自誤才是!若是不從,天朝大軍就至也,到時候,國主悔之晚矣!”
吳用這般模樣與話語,豈能不是故意?
高量成聞言著急不已,連忙圓場來說:“國主,皇帝陛下倒是和善,與我大理并無責怪,只是說無論如何,也要把趙構其人擒拿在手而已……算不得什么事……”
就看兩人說來說去,段和譽忽然微微閉目,一語來:“此事只待我明日定奪,今日已然到得禮佛的時辰了,天使勿怪……”
吳用頓時就怒:“段和譽,你好生大膽!此時還敢推托,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只待天兵到的那一日,管教你段氏死無葬身之地!”
吳用,顯然就是故意的……
段和譽頓時也起,怒目去瞪,只問一語:“你這賊廝,好生大膽!”
何以段和譽罵得出這般話語來?
自也是最近趙構頻頻與他對坐,趙構為了表達自己還有用,為了說明大宋還能行,趙構對蘇武,對大燕,那自是極盡貶低之能事。貶低 蘇武,那自就是草莽之輩,最是不要臉,以當閹宦義子為榮,百般侍巧,博得閹宦童貫歡心而起……
蘇武座下之輩,什么武松,是街面潑皮出身,以街面與人毆斗為樂。魯達,不過是作奸犯科當街殺人之賊……
自也說到吳用,何人也?不必多言。
以往,這些人其實在朝廷里名聲不顯,而今里,自是聲名在外……
段和譽,再怎么說,也是一國之主,焉能受得住吳用如此激怒之語?
吳用更是故意,再來一言:“你段氏昔日不過受得高、董之助,才有這大理立國,后來也不過是代代昏庸,傀儡無數,更也是亡國之輩,若非高氏之人忠義在心,焉能有你在此穩坐?若還昏庸不自知,當真誤國誤民,不知死活!”
段和譽其實是有修養的,吳用罵他,他怒氣在心,其實并未真正發作,此時此刻更是準備回頭走去了,卻聽得吳用這一番言語,著實是腳步挪不動,唯有轉頭來……
只把吳用盯著在看,一語就問:“你有幾萬兵?”
吳用頓時火冒三丈,幾步還近前去:“怎么?你要殺我不成?來殺就是!今日我死在此處,自有天子為我報仇雪恨,來殺!來!”
段和譽當真有修養,大袖一揮,還是轉頭去了,話語也有:“晦氣,果真無賴之賊,潑皮無賴,街面蠢婦,有辱斯文!”
吳用自還要不依不饒,卻是那高量成連忙來攔:“學士學士……此非議事之法,不可如此啊,還是我來,我來我來,學士且去安歇,我已吩咐清楚,學士只管先去……我去與國主分說,我去就是,包在我身上……”
吳用才不情不愿罷休了,一語忿忿:“此非人主之姿,難怪善闡府落此大劫!長此以往,大理亡國不遠!”
說著,吳用也是拂袖而去,卻是轉身走出門外的吳用,雙眼精光在露……
高量成,一個二十歲的年輕聰明人,此時此刻,著實承受了他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復雜,滿心憂愁之間,只管連忙往內再去尋國主……
佛堂之內,高聳金身之下,段和譽端坐在蒲團中,閉目養神,修身養氣……
高量成來了,在身后站了一會兒,一語不發,只待許久之后,語言組織好了,才開口來:“國主,只怕中原往后,真是大燕了……”
只給一個背影的段和譽,問了一語:“何以見得?”
“大燕,當真兵強馬壯啊……那天子人在廣南,也不曾聽聞中原有亂,只怕家國社稷,當真已然穩妥,所以,臣才篤定此言……”
高量成是真語重心長,這件事,那是一定要解決的,可不能當真與燕軍天子動刀兵,這不是勝敗之事,這是來日百年、數百年永無寧日!
卻聽國主一語:“就憑借此輩賊廝潑婦?就看這所謂天使模樣,這大燕也長久不了!”
段和譽,顯然是一個很有素質修養之人,素質相當的高!
昔日大宋的使節,也見多了,哪里有這樣的?
若這般是天朝上國,那這上國,定是沒有個好!這般的官吏,豈能治理好國家?豈能讓百姓安居?
“國主有所不知,他是驚懼,所以如此出言,他一路來,那是驚懼無比……一想是那趙構曹成要殺他,二想若是差事不成,回頭去也要受天子之責罰,所以滿心是驚懼……”高量成得給吳用解釋。
“若這天子因為一件這般差事不成,就要把臣子如何重重責罰,那這天子,也不過昏庸之輩罷了……”
段和譽好似真鐵了心了,在高量成看來,有些不懂其中緣由,怎么就這么鐵了心?
高量成再是一語:“國主,難道真就這么回絕了去,如此起刀兵相向?”
“燕軍多少兵?”段和譽問。
“有三萬左右之甲士,還有三四萬廣南山民……”
“那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段和譽如此一語。
高量成連忙說道:“國主,只怕未必啊,若是虛張聲勢,必就不會征調如此多的山民,這是當真備戰之舉!”
“就是因為征調了這么多山民,才是虛張聲勢,便是自知聲勢不足,才如此征調,好似個人多勢眾模樣……”
段和譽是據理力爭。
高量成陡然一愣,其實以往,他與段和譽交流不多,雖然見面不少,但從未有過真正的交流。
為何?因為高量成是晚輩,幾年前還只是個少年,只在宴席之類的場合見到國主,那國主自是高高在上的……
真正議事,自是高家長輩與天子去說,也不是高量成出現的場合。
所以,以往高量成對段和譽,其實是有濾鏡的,畢竟是國主,自是聰明絕頂、高明非常之人。
今日當真交流一番,高量成陡然發現,自家國主,好似是個不太知曉兵事之人……
竟當真以為燕軍費勁從山林里征調這么多人出來,只是為了虛張聲勢……
高量成再是一語:“國主,東部三十七蠻叛亂之事剛剛落幕,此時燕軍又至,若是戰起,那些蠻部,只怕要與燕軍沆瀣一氣,到時候,只怕是難上加難……”
段和譽忽然轉頭來了:“三十七部亂賊,不是已經被剿滅一空了嗎?還是你高氏之功勞也!”
這是什么話?
高量成聽得心中直打鼓,只管去答:“山林里還有余孽不少……”
“余孽,那自不足為懼……”國主又把頭轉回去了。
“國主,這也不是一年兩年之事,一旦此番真動刀兵,那是往后百年之事也!”高量成極盡所能,只為了平息此事。
卻看那段和譽又把頭轉過來了:“你與那所謂天子,是不是密談了一些什么事情?所以你如此為他盡心盡力?”
“國主這是哪里話?”高量成腦海中陡然想起頭前吳用之語來,國主只怕是誤會了,高量成連忙再說:“國主容稟,臣是想肩負家族之重任,不愿家族從此衰敗,但這是家事,今日所議,便是社稷長久之事……此不可混為一談啊……”
年輕人,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只是處理事情的方式上,少了幾分真正的城府……
段和譽忽然不言了,沉默著……
佛陀金身之下,長明燈火搖曳來去。
高量成越發著急,又道:“國主,外事先穩,家國社稷先安,如此才有臣之事再議,若是家國不安,社稷不穩,臣之一族,又豈能安穩!臣一顆忠心,日月可鑒,佛祖可鑒!”
段和譽說話了:“嗯,如此……你先把婚事成了吧,這幾日,先把此事辦妥!”
段和譽早前就給高量成指過婚事,他自己的女兒……
若是無有蘇武之事,來日高家與段氏的爭奪,雖然也慘烈,比如段和譽也曾把高家人發配之類,高家人也有刺殺段和譽之事。
但最終,兩家還是慢慢達到了某種平衡,這種平衡,最終還是高量成為國相掌管朝堂,也娶了段和譽的女兒為妻,段和譽為國主,如此與以往一樣,這國家就這么慢慢維持下去……
只問這般局面,到底是誰慫誰輸了?許真是段和譽輸了,因為他沒達到自己想要的目標,反而高氏,在廢墟里又爬起來了。
最后,段和譽索性隱退,當和尚去了,在寺廟里活到九十幾歲……
但偏偏來了個蘇武,就不可能讓大理還這么平衡下去得過且過。
這大理國,此時此刻,就是個滿身是縫的臭蛋,蘇武豈能錯過?
高量成滿心急切,這幾日怎么可能有心思去結婚?他看著國主背影,一語在說:“國主啊,婚事不急,眼前之事,才是十萬火急,那大燕天子,乃軍漢出身之雄主,萬不可能久等拖沓……”
段和譽卻是幽幽一語:“我知了,你先回去休息一番,安定一下心神,明日再議就是……這一天時間,總歸不算拖沓……”
國主這么說了,高量成也是無奈,只能躬身一禮,轉頭去也,休息是不可能的……還得再去見見吳用,把吳用穩住,可萬萬不要隨意就給那大燕皇帝回了什么信件才是……
這邊,自又是趙構再來,兩人就在佛堂相見。
還別說,趙構也深懂佛法……
當然,也是大宋朝,但凡是個讀書人,沒有幾個不懂佛法的,多少深淺而已,便是天子趙佶,別看是道君教主,人家也懂佛法……
趙構又怎么可能不懂?
倒是蘇武與吳用之輩,對佛法沒有什么鉆研……
顯然段和譽與趙構,這些日子,真有不少共同語言,不僅僅是佛法,更是兩人性格上有相似……
若是趙佶來了,只怕與段和譽,定更是一見如故,可為知交。
這更是昔日,整個社會的氛圍所致,趙佶趙構,段和譽,這都是一類人。
段和譽能說什么?豈能不是把吳用這賊寇之輩拿來一通數落?
趙構那更是跟著數落,恨之入骨,多罵幾句,多幾分痛快。
說來說去,不免段和譽一語來道:“那小子,怕是真想引來強援……”
趙構只管點頭:“定是如此!這些權臣之人,作亂之輩,自是沆瀣一氣,媾和起來,再簡單不過。”
趙構這話,可不是什么單純的挑撥之語,他是真有代入感的,代入在段和譽身上,站在段和譽的角度來想這件事,這種代入,太自然不過。
“所謂大燕,定是長久不得!”段和譽篤定一語,許也不是因為愚蠢,有時候,人就是三觀上的共鳴,在段和譽的觀念里,那大燕,自不符合他的理念,那自就長久不得。
“是啊,蘇武之輩,必然不得長久……”趙構深以為然,只是也在憂愁:“只是不知時機何來,不知哪日才能真正撥亂反正!”
“天下自有共心,自有公論吶,佛祖是有眼的,世間之事,一飲一啄,皆是因果。”段和譽還當真抬頭去看那金身佛祖。
趙構也抬頭去看看佛祖,點頭來:“然也,國主此語,正是我心,天下大事,在民心,蘇武之輩,定當自掘墳墓!”
看似是詛咒,其實不然,趙構真心所想。
趙構便也一禮去:“再拜國主今日之恩義!”
“此乃世道人心,此乃正邪之別,此乃天道公義!”段和譽說得認真,趙構能代入他的角度,他此時此刻,豈能不代入趙構視角?
逆賊豈能有得好!
沆瀣一氣的逆賊,更是沒得好!
此時此刻,兩人的利益,莫名就一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