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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令在走,西邊之軍,聚兵之地在秦州,所謂秦州,就是天水!
可聞一語,老將軍,可識得天水姜伯約,三國姜維,便是天水之將,也就是而今秦州。
東邊之軍,聚兵自就在延州,乃至很大一部分騎兵,要提前開拔,要讓大量的宋騎,立馬出現在宋夏邊境之處,要讓黨項人看到知道,要等黨項人反應。
直白說,就是要吸引黨項主力也往邊境來,邊境這一個兩個的城池,蘇武壓根就不在意,也并不急著攻下來,這場戰爭戰略極大,不在一城一池之事。
種師道與種師中來了,從環慶而來,是蘇武特意招來的,如今要兵分兩路,種師道會是在西邊秦州領兵,而蘇武自己,自就在延州領兵。
兩邊顯然需要配合,更需要一番詳談。
種師中到了,魯達豈能不去拜見?兩人敘舊自不用言,昔日里,魯達就是種師中麾下親軍提轄,上陣之時,就在種師中左右效死,不上陣的時候,也在小種相公的經略府中走動。
乃至一番小會,魯達就在一旁親自給老種小種伺候茶水。
小種與蘇武算是第一次見,蘇武更也知道小種相公那是真能死戰之人,自也尊敬有加,說是小種,其實也六十二三了,早已是白發蒼蒼的模樣。
小會里,還有劉延慶,會議地點是延州城外的營寨,竟是沒有監軍李彥。
這事吧,連老種小種都覺得有些意外,劉延慶更也意外,只是三人都不問。
寒暄來去幾番,老種在說:“此番之戰,只管聽得蘇帥吩咐就是!”
蘇武點頭直白來言:“二位老相公皆是長輩,長在西北,這西北戰事遠比我懂得多,我是這般謀劃的,慢慢說來,還請二位老相公指正。”
老種拱手來:“這是哪里話,老夫也知蘇帥領兵之能,蘇帥只管說來就是……”
蘇武這才真正開口:“我看了許多地形地貌,更也研究了經年宋夏之戰,此番欲一戰徹底鼎定黨項,便是戰略謀劃上,要與以往大大不同。”
小種接了一語:“蘇帥不必顧念我等三人年歲資歷,只管當真來說!”
便也覺得蘇武許還是客氣……
蘇武接著再說:“兩策,第一策,邊境城池,圍困而不真打,吸引黨項主力之軍從河套與興慶府集結而來。第二策,在邊境扎大寨硬寨,不斷囤積糧草物資,拖著來!”
三人皆是皺眉去想,久經戰陣之輩,在這里打了一輩子的仗,蘇武如此說得清清楚楚,三人自也知道其中深意。
老種相公來說:“以往之敗,敗在兩處,一來是深入黨項而后繼無力糧草不濟,二來是敵軍以逸待勞,在沙漠戈壁與平坦之處與我軍野戰對壘。蘇帥之法,就是在盡力避免與彌補其中劣勢,實乃上上之策,只是……”
老種相公稍稍頓住,其實意思也明了,卻是那小種相公直白來說:“蘇帥,我兄長之意,便是若是執行此般之策,怕是官家耐心不夠,朝堂諸公以為咱們怠慢戰事,還有那監軍,那監軍豈能不急?怕是也要催促……”
顯然,種家兩位老兄弟比起來,老種心思要沉穩不少,小種性格上要急切一些。
劉延慶加了一語:“且錢糧馬料,耗費甚巨,如此花銷卻不得紙面戰果,不免諸公更是難以信任,到時候來個臨陣換帥,怕是……”
這些話都對,這就好比一個公司,董事長與股東們投資了一個項目,蘇武就是這項目總監,人家不斷砸錢砸糧進去,蘇武這個項目總監久久不能給人家帶來盈利,人家能忍你這個項目總監多久?
蘇武卻是大手一揮:“若是輕易狂飆突進,頭前看似作戰順利,功勞連連,末尾來,不免還是與以往一樣,去賭一場野戰對壘之決勝,敵人以逸待勞,我等人困馬乏糧草難濟,豈不又是勝少敗多?此,犯險之法也,勝負難料,此番,若想全勝,唯有我此策也。誰來都不能改,為江山社稷計,為天下黎民計,為子孫萬代計,此法,誰也不可改,如此才可真正大勝!”
眾人自也是點頭的,明白其中道理,以往之法,賭的都是那一場野戰對壘之決勝,賭了一次又一次,連劉法老帥的腦袋都賭出去了……
得變了!
但三人都看蘇武,擔憂無數。
蘇武只管再來一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話說來,雖然忤逆,但三位都知我此舉才是真正忠心,為國為民也!”
三人還是點頭,認可的……但事情很難,難如登天!
甚至也擔憂更壞的情況,若是真弄個臨陣換帥,豈不付之東流?若是臨陣換的是老童貫來,那倒也還好……
但而今老樞相怕是年歲愈發老邁,怕是倚靠不得了,那若是李彥接手,用膝蓋想,也知道就是個悲劇!
那與其如此,西北各軍最近也準備得愈發多,還不如去賭一場野外決勝。
對于老種小種還有劉延慶而言,這是兩難之局。
他們也知道蘇武說到做到,會一直堅持最佳之法,頂下去,但也怕蘇武頂不住,蘇武一旦頂不住,后果便也不堪設想。
真正最擔憂的,是蘇武并不能取得那些朝堂相公的真正信賴與支持,這是官場政治上的事。
更也知道,已經在位二十年出頭的這位大宋趙官家,是個耳根子極軟的人,即便蘇武再如何受得天子信賴,也架不住諸多東京的相公們在耳邊嗡嗡來說……
三人年紀都大了,想事也想得多,自也想得更透徹,癥結壓根就不在那般更利于戰事,而在于朝堂!
這般的事,歷朝歷代不知發生了多少次,遠到春秋戰國,近到大唐,太多太多……
只看三位老將帥一臉的擔憂,蘇武豈能不接著說:“三位放心,為家國社稷,為子孫萬代,我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這句話聽去,三人一愣,互相對視,也看蘇武,有些不解……
蘇武再說:“此番若敗,我大宋就再也不會有這般好的軍心士氣與黨項來戰了,這黨項不除,看似無妨,其實局勢早已大變,黨項不除,大宋往后,岌岌可危!”
小種一語就問:“蘇帥此言何解?”
蘇武面色嚴肅非常:“女真新起,正是滅國之威,兵鋒無當,自古……自古就不說了,三位皆是明白其中道理,女真與宋,總歸要打,不可避免,無有僥幸,歷朝歷代皆是此理。這黨項之輩,夾縫之國爾,并無多少出產與豪富,我大宋膏腴也,不必多想,一旦黨項不亡,來日黨項與女真,自然而然媾和一處,我大宋兩面作戰,豈能不是岌岌可危?”
這番話,蘇武還是要再說一遍,但眼前三位,只待稍稍一說,自就明了,不必多言。
三人眉宇立馬深皺,老種相公還來驚道:“是我不曾多想,是我昔日想少了……此戰,看來是無論如何要先亡黨項,那些折中之法,是萬萬不可接受……”
蘇武看得三人表情模樣,陡然明白一個事情來,種師道與劉延慶,竟是內心里都可以接受一種折中之法……
什么折中之法?那就是此戰,只要打贏了,得了點地盤,殺傷了敵軍,如此功勞,停戰也可接受。
這……蘇武萬萬沒想到的,這次會議之前,他只以為西北上上下下,都與他蘇武一樣,都卯著勁要滅亡黨項。
當然,眾人也是卯著勁要與黨項干,但都是一種報仇雪恨之念,要打勝,要暢快解氣,其次,能滅國最好,滅不了國也可接受。
這怕不是西北各軍普遍的想法?
蘇武再仔細一想,許也怪不得這些人,這些人一輩子與黨項打仗,乃至幾代人與黨項苦戰,勝敗皆有,便也唯有他們對黨項最是了解,知道滅國之難。
所以,他們心思里的保守,是下意識的,不是慫,也不是不思進取,是對戰爭預期格外的保守。
這就與東京城的天子與相公們形成了鮮明對比,東京城里,那是格外的激進,只以為此番是遼國威懾已無,舉全國之力,三十萬大軍一到,自就摧枯拉朽滅亡黨項不在話下。
再看種師中,似唯有種師中,要激進不少,他也有話語來:“我所想,便是一戰滅國,最好不過,再聽蘇帥之語,那愈發如此念頭,此番定要永絕后患,如此可得黨項之地,可入草原,可張開腋臂,來日若真打女真,也可繞道入其腹地,他們也不得不防。乃至女真若是來日真要南下,不免也要分兵,以牽制左右,不得全力一路!”
劉延慶聽得是連連點頭,也說:“此,大概就是蘇帥心中之大戰略!”
“然也!”蘇武點頭來。
“那……那……”老種還是皺眉不止,擔憂之語慢慢來說:“就怕容不得蘇帥如此慢慢來……”
種師中竟是開口罵人:“那些鼠目寸光之輩,懂得什么?就按照蘇帥之法來打!此上上之策!”
蘇武微微一笑:“三位不必著急,此番我既如此謀了,定是會想方設法謀成,若是我輩不把此事謀成,史書萬代里,我等皆是萬世罵名,后人只以為是我等無能,誤國誤民!所以,家國社稷也好,個人私利名譽也罷,我是萬般手段盡出,也要確保此番謀劃能成!”
種師道如此才帶著滿臉的擔憂點了點頭:“那就依照蘇帥之謀,蘇帥只管下令就是!”
蘇武當真下令:“老種相公當往秦州領兵,只待秦鳳與熙河蘭煌大軍聚集,北去,往會州,西安州,懷德軍一線,逼西夏韋州城池,不急著打,營造堡寨,囤積糧草物資。我自領鄜延環慶與關中之兵,進逼洪州龍州。種帥自當按兵不動,只管圍城,我這邊也是圍困城池,但我當領騎兵四處出擊,劫掠河套以南,如此,引黨項主力之軍南來……”
蘇武停了停,只看三人點頭。
蘇武繼續說:“如此,黨項不過四法,一來,他們還是按兵不動,只等咱們打下城池再北去,其謀不過還是想以逸待勞野戰決勝。二來,他們自當尋我決戰,其謀不外乎敗得我騎兵主力,以得主動。三來,他們不尋我來,尋種相公去,那他們自就是要先剪羽翼,再來決戰。四來,他們許分兵出擊,又打種帥,也來打我,如此就是想處處兼顧!”
三人更是點頭不止,小種立馬開口:“兄長與我說蘇帥領兵之能,說得許多次,我自是信的,卻是不曾當真見識,此番見識之后,見面更勝聞名,蘇帥當真乃謀略之大家也!處處周到,處處縝密!”
種師道也來一語:“且聽蘇帥應對!”
蘇武繼續說:“應對之法,若是黨項按兵不動,只待糧草物資囤積得差不多了,自還是要往北去,尋求決戰,如此,后勤少了憂患,你我依舊兩路,他若打你,你自步步為營,扎寨以對,我騎兵多,自來相助,也可直接狂飆突進,直取興慶府周遭。他若打我,我自也安營扎寨以對,你自往前狂突,攻城拔寨,黨項兵少,自要取舍,若是兩面皆打,那就決勝!”
“可!”種師道點頭來。
蘇武再來應對:“若是黨項尋我決戰,我自扎寨以對,種帥領兵往北攻城拔寨,只待黨項要分兵來去應對,自是要亂上一亂,多多少少也是進退失據,我尋機主動出擊,且看戰時變動,只要敵人進退來去,就是戰機,就有辦法!反過來也一樣,他若全力打你,我自也狂飆突進……邊境之處去興慶府,你去七百來里,我去也不過六七百里,容不得黨項沉著鎮定。”
便是大宋有朝廷,西夏豈不也有朝廷?也有諸公?也有那些達官顯貴人心惶惶?
三人點頭來:“甚可!”
蘇武繼續應對:“若是黨項上來就分兵迎戰,只要糧草不缺,還是扎寨之法,但此番不同,你定要按兵不動,且待我先決戰,再來會你再戰!”
種師道點頭:“如此,老夫聽令就是!”
種師中也頻頻點頭:“蘇帥用兵,處處謹慎,處處得當!”
劉延慶自是有語:“只要真入黨項還不缺糧,那就當真可以步步為營,拖沓不急,急的就是黨項!如此,以我之長,攻彼之短,勝多敗少!”
顯然,不論怎么謀劃,謀的都不能是完全,只在謀勝負的天平怎么傾斜。
且,不論怎么謀劃,真正戰爭里,落腳點其實還是一處,軍漢死戰,其中所謀,就是盡量給自己創造優勢,避免敵人的優勢。
這黨項之兵,真論起來,正兒八經的軍隊,其實也就在七八萬人,其中重騎,能稱作鐵鷂子的,以往之數不過三千左右,而今里,再怎么算,也算不出五千人去。
輕騎許有兩三萬之多,其余自就是步卒了,四萬左右。
黨項,也從來不是全民皆兵的國家,他是一個游牧與農耕同在的國家,若是往前數去八九十年,黨項游牧更多,農耕偏少,而今,卻是農耕偏多,游牧偏少。
這是發展的必然趨勢,興慶府周遭,土地開荒,溝渠開挖,農耕那是越來越廣,這也給黨項帶來了政權的穩定性與生產力的繁榮,但農耕更多了,騎馬的也就更少了……
這世間沒有兩者兼得的好事,都是取舍,當然也不一定是主動取舍,是自然而然就取舍了,人豈能不想過好日子?
更何況,西夏之內,漢人占比極大,農耕越發鼎盛。
而此番蘇武聚兵,鄜延環慶關中,州府十九,軍州五個,縣九十,聚兵之數,八萬二千人,輔兵另算。
這算東路。
秦鳳帶熙河蘭煌,州府二十,軍州五個,縣四十八,聚兵之數,六萬三千余,輔兵另算。
這算西路。
另外還有蘇武帶來的騎兵勉強算八千。
如此,算是西北總動員,乃至還有一些細節,就是種師道麾下五千余人,要算到秦州那邊去。
所以,西路,六萬三千余,加種師道五千,便是六萬八千左右,加輔兵若干,可稱二十五萬。
東路,八萬二,減去種師道五千,便是七萬七,加蘇武八千騎,八萬五千之數,加輔兵若干,可稱四十萬。
如此,東西兩路,六十五萬大軍在握。
種師道也想許多:“謀略已然如此,皆是上策,無有再好。只是還有兩事,一來不免還是此謀略能不能完全由蘇帥執行下去,二來,就是民夫與糧草之事。”
蘇武點頭來:“第一件事就不多言了,且看我之手段……”
種師道還是擔憂:“蘇帥,萬一之萬一……萬一不成,也當有個應對才是!”
這話……倒也不假,這大宋朝的基因慣性,著實是強,種師道心心念念,還是擔憂蘇武頂不住來自天子與朝堂的壓力。
那就留個萬一的應對,蘇武說道:“萬一當真換帥,保存實力為要,哪怕是退兵,也不可妄進!哪怕是與上官詐敗,也不可將這西北之軍的精銳送去枉死!”
三人當面,瞬間壓力山大,與上官詐敗,都聽得懂,就是假裝打敗,往后撤退……
但這事一做,領兵之人,豈不罪責難逃?
卻是種師道點頭來說:“明白了,明白了啊……若真到那一步,一把老骨頭,卻還要是個晚節不保,去想那劉老帥,行吧……就這般干了。”
劉延慶卻是滿臉苦澀不說話,他許做不下這般決定,他與種家相公不同,種家是世代鎮守西北的相公人家,他是軍漢,一刀一槍搏出來的富貴……
種家相公舍得晚節不保,劉延慶多少卻有些舍不得,人家種家相公一代一代人,世受皇恩,老家伙走了,小家伙還可再起。
劉延慶若是沒了這富貴,他兒子也受牽連,再起何其難也。
蘇武不在乎這些奇妙的東西,只管再說:“至于民夫,這倒是不急,西北各路州府,此番倒也真是上下一心,就說二位種家相公,更不會懈怠此事。至于錢糧……朝廷自會舉國之力支持其中……”
“怕是不夠!”種師道太有經驗。
蘇武微微一笑:“老相公不必擔憂,我自還有辦法就是!此般大事,定不敢留絲毫紕漏!”
種師道這才點頭來:“蘇帥既是如此說了,老夫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只管聽得軍令調撥就是!”
蘇武便忽然起身來,往前走幾步,回頭與三位相公躬身拱手一禮就下。
劉延慶反應極快,連忙起身上前來扶:“這是……這是何必?”
蘇武笑來與三人:“此家國社稷,此君王忠義,此史書萬代,此我等個人名節,拜托三位!”
種師中也起身來扶:“蘇帥待人,義薄云天,今日才當真見識,受你一禮,自當戰陣舍命!”
老種當真年邁,起身也慢:“唉……千斤萬斤之重擔,一肩挑之!我大宋國運國祚,許就在此一番了!”
種師中也道:“若是不成,諸公無能!非我等之罪也!”
蘇武聽得出種師中口中的怨氣,種師中也是相公,他自然敢如此來怨,劉延慶之輩,那是萬萬不敢的。
蘇武卻是一語:“此番,只可成,不可敗!舍生取義之日,就在今朝!”
兩位種家相公,表情目光里,豈能不是感懷無數?
劉延慶也是頻頻點頭,但他心中,不免思緒良多,卻不可說也……
當然,打黨項,自當奮勇!
會議就這么散去了……
各自差事,各自快走,各自去忙,書信來去,不可斷絕。
開始了,一切都開始了。
朝廷里,也是鉚足了勁頭在干,連綿不絕的車架在各處官道上緊趕慢趕,諸公那也是意氣風發,只待三十萬大軍摧枯拉朽推平黨項,只待眾人史書來載,流芳萬世!
天子一日三問,問聚兵如何了,策略如何定的,哪日準備動兵,蘇武到哪里了,先準備攻打哪里,進軍路線如何……
蘇武豈能不回話?半真半假去說吧……
但蘇武當真動兵了,自家騎兵,并鄜延騎兵,共萬騎左右,再走一遍頭前之路,去洪州!
輔兵也是一萬余人,車駕蜿蜒曲折,好似漫山都是,鄜延的民夫自也聚集起來,幫著運糧也好,乃至也開始修路……
有錢!
還有更多的錢在路上,還在運,朝廷三司調撥來的,樞密院里各處擠來的,更還有蘇武從東平府運來的……
六十五萬大軍,已然都在動!
四處都在忙碌不止,劉延慶坐鎮延州城,更是公文來去,忙得腳不沾地,各處兵馬都在來聚,每日到哪里都有報備……
姚平仲最近,也來得最快,劉延慶便是連接待姚平仲的時間都沒有,只匆匆簽押了一份文書,姚平仲扎營之地在何處之事。
正當劉延慶忙個不停的時候,監軍李彥來了,他自是怨念深重,他本還在等著聚兵之事,只看得到處在忙,耀州兵都到了,那蘇武領兵又往北去了,竟是沒有一個人來與他稟報……
這還算什么監軍?
更還聽說,老種小種也來了一趟,與蘇武說了點什么又走了……
這般事,卻也是后知后覺,監軍何以能忍?
只管走進來,就問劉延慶:“老劉總管,怎么個事?諸軍調動都是什么情況?何以無人來報我知曉?”
劉延慶自是連忙起身來,躬身上前去:“倒也無甚軍情,就是聚兵,那蘇帥自己領兵往北先去了……”
“他一人去打仗啊?”李彥自是昂著頭挺著胸,鼻孔看人去,便是劉延慶從來都這么恭敬,越是劉延慶恭恭敬敬,李彥自更是權柄官威不同凡響。
劉延慶也有應對,帶著一些諂媚的笑容來說:“監軍容稟,他是主帥,末將是下官,自是不該多問,但也不是一個人去,他自己麾下騎兵,還有我鄜延之騎兵,攏共也有萬余,還有犬子一并也去。”
李彥面色之上當真不快,再問:“他去打哪里啊?”
“洪州吧,許是洪州,要么是龍州……”劉延慶捉摸不定來答。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李彥只管是氣,氣許多事,他還等著許多場合呢……
比如大軍來聚,千軍萬馬,旌旗如云,軍將濟濟一堂……
又比如,祭天祭旗祭祖宗,誓師大會,如此種種……
便也是這些場合對于李彥而言,很重要,監軍得露臉,也要看看哪個軍將懂事……
這都是人心,這都是斗爭之道,分個你我,也要用人,如此也才有人可用,才有斗爭的手段百出。
怎的……好似這些事都沒了一般,那蘇武自己還跑了,千軍萬馬還沒來呢……
作為領導,豈能不與下屬多見見?推心置腹之類?人呢?人還沒來,這他倒是知道的……
就聽得劉延慶帶著諂媚來說:“監軍息怒,倒也不知何事如此動怒,但有何事,只管吩咐末將去做就是!”
李彥微微低了高高在上的眼皮,只把劉延慶上下一掃,這廝……別看笑容里很諂媚,但心思里,不對勁!
李彥深諳斗爭之道,這種感覺上的東西,向來也準,便是頭前蘇武那不懷好意的下馬威,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哼!”李彥鼻孔出氣,只道一語:“你可莫要不把本監軍放在眼里!”
“豈敢豈敢,監軍這是哪里話?”劉延慶那也是滑不留手的人物,最早在江南面對譚稹,他都如此。
“我看城外來了一軍,是哪里的?”李彥得找人推心置腹一番,這劉家父子是不想了,那就換人。
只問內侍總管日日伴隨天子身邊,這是何等的權柄?但凡幾句話語去,這大宋朝哪個當官的能不納頭就拜?
但凡許諾一二好處,在天子面前美言幾句,這天下官員,哪個受用得盡?
“回監軍,城外到的是耀州軍!”劉延慶答道。
“哦……耀州軍,那領頭是名叫……楊……不對,姚……對,姚……”李彥前來監軍,豈能不做點功課?
“姚平仲!”劉延慶立馬答道。
“對,姚平仲!”李彥點點頭,他看過西北諸將名單,已然起身去:“你忙著吧,我去巡查一下耀州軍!”
“慢走,監軍慢走!”劉延慶豈能真就去忙,豈能不躬身連連相送?
便也萬事都真,內侍總管,日日伴隨天子,不求他說句好,也萬萬不能說一句不好,一句不好,那罪責也是受用不盡。
只管是天子眼皮子一眨,政治前途也就沒了。
還真別說,劉延慶幾十歲的人生里,已然是一路兵馬都總管,卻還從未見過天子!
越是沒見過,那越是對未知之事,多想多擔憂。
監軍自去,帶著幾個從東京帶來的小廝奴仆,坐車往城外就去。
那耀州軍正在扎營,姚平仲也在忙,到處巡查,不免也是治軍嚴謹,乃至還脾氣火爆,嘴臭話臟,但麾下軍漢也都知道,自家總管只是脾氣不好,待人可好得緊。
這邊在忙,一個車架帶著小廝而來,停在路邊,小廝也是昂首挺胸鼻孔看人去問:“你家總管呢?監軍相公到了,還不速速來迎?”
監軍,也成相公了!
這世間,還有誰不是相公呢?
那軍漢自是連忙躬身來拜,回頭飛快去跑,尋得自家總管急切就報:“總管,路邊說是監軍相公到了,讓你快快去迎!”
姚平仲是氣不打一處來,監軍他還能沒見過?那童監軍,他也噴過!來個什么李監軍……
罷了,去迎吧……
姚平仲也不是真傻到無可救藥,只要脾氣不來,忍得住的時候,也不會隨便發神經病去噴童監軍,不然,童監軍昔日再如何大度,姚平仲再如何能打,那也是容不下的……
只管打馬去迎吧……
一番拜見,李監軍也下了車,只管把頭一揚,開口來問:“何以大軍處處雜亂?”
姚平仲一愣,轉頭看了看,哪里雜亂了?不是都有條不紊在扎營嗎?
哦,四處忙碌,莫不這般也是雜亂?得都排好隊列站得筆直?
“回監軍相公話語,正在扎營,落夜要住,所以都在忙碌!”姚平仲認真來答。
監軍豈能不說話語:“即便忙碌,大軍也當井井有條,不該是如此場景!你這軍將,平日里治軍,定是不嚴!”
此時,姚平仲該說什么呢?
在李彥的預料里,姚平仲自當躬身來說,監軍恕罪。
李彥再來說,往后改過就是,如此,也是個下馬威,然后,姚平仲處處小心伺候,接著監軍相公再來提點幾句……
卻是不想,姚平仲開口一語:“回監軍,軍中已然就是井井有條,軍中各司其職,不曾有何雜亂懈怠之處!”
姚平仲已然就知,這個什么李監軍,當是個門外漢,許是連正經軍隊都沒見過,昔日里大概就見過天子儀仗之類……
“嗯?”李彥好生意外,在宮中百試百爽的套路,怎么忽然不好用了?
卻是一旁小廝見機非常,立馬來說:“姚總管,豈敢與監軍相公頂撞?”
姚平仲看了看那小廝,又看了看監軍,他還是能忍一點的,只管一語:“監軍放心,末將向來治軍嚴謹,西北諸多同僚之間有口皆碑,便是蘇帥,也說我關中兵能為中軍,最是一步不退,此番只待上陣,監軍便也就知曉了!”
李彥一時無語,一旁小廝更是見機來說:“姚總管你好大膽子,監軍與你指出錯處,你豈敢頻頻爭辯?如你這般軍將,何人敢用?”
這也是套路,何人敢用,一般人聽到這話,尿都嚇出來了,這豈不就是宣告政治生涯的結束?
那不得俯首帖耳大拜請罪?
我大宋的監軍,何其大的權柄?內侍的總管,便是朝堂相公見了,那也是尊敬非常,便是天子面前,那也能打趣說笑!
姚平仲忍了不少了,此時此刻,忍不了一點了,倒也還忍了一點,要發難,但不對那監軍,對的是那小廝,便是虎目一瞪:“爺爺上陣殺敵,殺人如切瓜砍菜,你這小東西,也敢與我胡言!”
“你待怎樣?”那小廝還真有膽氣,一個軍漢瞪眼發作了,他自絲毫不怕。
怎樣?
姚平仲碩大的巴掌就呼過去,口中還有話語:“童監軍面前還容得我分辨,你這小東西卻還作威作福!”
那小廝應聲就倒,動也不動,只是那臉頰通紅就起。
只怕一旁李彥看得一愣,甚至有些反應不及,卻看姚平仲拱手一禮:“監軍,這般小人,還是莫帶在身邊為好!”
李彥低頭看了看昏死過去的小廝,抬頭來,面色就變:“你這混廝,怎的就動人?”
姚平仲卻是一禮:“中軍大帳已然支了起來,監軍莫不入帳內落座?”
李彥一時有些無措,這是什么路數?
這軍漢好似腦子有些不太好……這般的人,那蘇武是怎么提拔任用的?
“你……”李彥也要發作了,他其實很多年不曾發作了,因為用不上,以往沒人會不順他的意來,卻是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發作……
便是又道:“姚平仲,以往你都是這般治軍的?打罵軍漢也是常有之事?”
“倒是有,大多是罵,有時當真也打!”姚平仲答道。
“你你……我當在官家面前彈劾于你,治軍粗魯,致使兵將離心,軍心渙散!”李彥找到了節奏,屬于他的節奏。
姚平仲昔日是年輕,懟過童監軍,如今年長不少,能忍不少,但也著實忍無可忍了,只看他忽然身形一直,轉頭就走,口中罵罵咧咧:“直娘賊,大不了回家種地去!”
“誒……你你你,豈有此理,這般渾漢,何以成的軍將?蘇武之罪,蘇武之罪也!”李彥氣得人都在抖,但他也有自己的節奏,渾漢犯渾,總有個怕的吧?總不能不怕蘇武吧?蘇武吃罪,你還能不怕?
也是他著實選錯了人,但凡換個別人,不是姚平仲,哪個也當與他笑臉諂媚幾番。
卻是轉頭去的姚平仲也還有話:“我舊日在童樞相麾下,蘇帥于我,倒也無甚抬舉任用之情!”
姚平仲腳步已去,留得李彥在西北的風中略顯凌亂,氣是其一,更有疑惑,怎么西北不是大宋了?大宋的那些事,在西北就不作準了?
這般渾漢,到底哪里來的底氣?
旁邊還有小廝來問:“監軍相公,這般……”
“走,回去與官家寫信,氣煞我也,這些無知無畏之輩,當真不知天高地厚!”李彥甚至懷疑自己的這監軍之權是假的,也聽說過許多昔日童貫監軍的故事,那童貫何以在軍中大權在握,效死者眾?
莫不是童貫暗中害我?沒理由啊……
蘇武害我?蘇武也不當有此能耐,天子監軍,怎的沒人怕了?
那邊,姚平仲正回中軍大帳,那什么鳥監軍,那是一點都不想理會了。
只待他正回中軍,麾下虞候就來:“總管快來過目,蘇帥麾下令兵來的信。”
姚平仲立馬接過就拆,拆完一看,心情好多了,只管開口:“好得緊,明日大早開拔往北,往洪州城下去會蘇帥,如此也不必理會這般鳥監軍!”
虞候聽來一愣,怎的又罵起監軍來了?這一幕倒是昔日里似曾相識,自家總管,也罵過昔日童監軍……
怎么是個監軍就要挨自家總管的罵?
昔日若不是被童監軍不喜,自家總管,怎么也混個一路兵馬總管副總管的……
唉……惹禍啊……
“總管慎言才是……”虞候不得勸勸?
“慎言,慎個鳥言!爺爺憑殺敵的本事吃飯,又不吃他的飯,忍了又忍,受得那鳥氣去,若是朝廷不要我,我自往蘇帥那里去當個馬前卒就是!他還能把爺爺抓到東京去砍頭不成?”
姚平仲,這輩子倒霉就倒霉在這張嘴上了。
虞候無奈,只能搖搖頭,也知道自家總管這脾氣秉性起來了,那也是勸不住的……
卻是又聽得自家總管來了一語:“直娘賊,若是教我在戰陣上看這閹貨不勇,一刀砍了去,以鎮軍心!”
“哎呀呀……哎呀哎呀,總管總管,這話可萬萬不能說!”虞候人都驚呆了,自家總管怎么年紀越大,還越是口無遮攔了?以往還以為總管年紀大起來之后,收斂了呢……
(兄弟們,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