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會接待員”這一職務,單看名字似乎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很容易將其同酒館里的侍者,亦或者商鋪中的銷售聯系起來。
但在某種程度上,它卻是協會與冒險者的橋梁和樞紐,是冒險者協會的“門面”。
并非傳統意義上只負責“端茶倒水”,“聯絡關系”的角色,在很多時候,他們還需要管理信息、調配任務,引導新人……
有著大量需要消耗時間和精力,進行學習提升的職責任務。
冒險者協會作為勢力范圍橫跨整個大陸的龐然大物,對于這種設立于基層,幾乎代表著協會本身與冒險者們產生交際的職務,可以說是非常重視。
哪怕擔任這個職位的絕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是沒有踏足職業領域的普通人,依舊為其設立了一套全面而完善的評價晉升體系。
對于那些剛剛入門的新人見習,熟記協會的各項規章制度,并熟練背誦并掌握任務發布和接取流程,是一切的最根本。
除此之外,能否保證前臺的整潔、形象是否端正干凈、能否準確無誤地完成簡單的任務登記、報酬發放和文案歸檔、能否在接待過程中表現熱情、耐心和學習的意愿,是審核結束后,判斷被辭退亦或者摘掉“見習”前綴的重要指標。
再往后,伴隨著接待員自身,包括但不限于:幫助審核任務報告的合理性、處理一般客戶的投訴和冒險者之間的輕微摩擦、精準地將任務與合適的冒險團隊匹配、談判和危機處理、評估當地政權動向、大型天災對任務生態的影響等多方面能力的提升,他們本身的職稱、收入和地位也將隨之逐漸提高。
某些高級別的協會接待員,或許本身實力并不算如何出眾,但日積月累下,他們的關系網卻遍及整個大陸,從陰影深處的地下組織,到某個龐大王國的最高皇室,甚至和傳奇級別的存在都有交情。
茉莉剛剛入行的時候,當然對培訓員口中的這些光明未來有過憧憬,夢想著有朝一日也能夠成為那種連職業者都需要尊敬對待的大人物。
可隨著她在協會前臺坐了一天又一天,數不盡的雞零狗碎,那些怎樣也處理不完的瑣碎雜事,早已磨滅了她的熱情。
在前段時間,茉莉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日落之時——那是她下工的時候。
每日早上坐到工位,就開始計算起距離休息日還有幾天。
她曾不止一次絕望地想著,自己后半生是不是都將這樣,在無盡的等待,“工作休息工作”的循環中逝去。
后又以相對較高的收入與安穩的生活環境安慰自己,說這已經是許多普通人夢寐以求的工作,才堅持下去。
直到幾個月前,那位無比年輕卻已經獲得了職業等級,留著一頭漆黑短發的青年走到柜臺,茉莉終于在死灰沉寂的生活中看到了一抹光亮。
她非常重視這位名叫“夏南”的冒險者。
作為一名已經摘下了“見習”前綴的正式接待員,她能夠通過那以極快頻率,一次次被遞交上去的任務報告,F、E、D……快速提升的任務難度,以及對方身上每一次見面都有所變化的裝備之上,察覺到這個黑發青年的夸張提升速度。
茉莉清楚地知道,相比起其他那些同階段還在熟悉職業者身份的新人,哪怕才完成晉升任務一年不到,夏南本身的實力卻已經遠遠超出了正常情況下所應該具備的層次。
她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也絕不可能浪費這個機會。
因此,茉莉幾乎成為了夏南的專屬接待員。
每一次接待都展現最飽滿、最熱烈的情緒——哪怕已經在一整天的繁忙工作下疲憊不堪。
負責到極點,盡可能地發揮自己的業務能力,甚至敢于主動與上司交涉,為夏南多爭取福利。
她并不需要夏南如何回報。
自己是協會接待員,對方是她負責的冒險者。
只要夏南能夠以眼下這個速度提升實力,哪怕之后慢上一些也無所謂,不斷完成冒險者協會發布的任務。
作為其專屬接待員的茉莉,也將持續不斷地獲得業績,讓曾經剛入行時的夢想,獲得成為現實的可能。
而這也正是她愿意在繁忙的工作日,以之后加班為代價,主動離開崗位,根據夏南之前留下的住址,來到白山雀酒館尋找對方的原因。
冒險者協會,二樓會議室。
夏南望著眼前這個專程找到酒館,把自己拉到協會里來的少女。
心中不由感到疑惑。
可能是人多眼雜的原因,當時的對方只是提了一句自己在協會里寄售的裝備有消息,沒有說更多。
眼下特意來到了協會提供的封閉房間,想來這件事應當有其他方面的發展,需要詳細討論。
也不說話,只是靜靜望著對方,等待解釋。
夏日炎熱,一來一回跑下來,身體素質只是普通的茉莉,已是氣喘吁吁,前額劉海都凝成了一塊塊。
隨手用衣袖拭去臉頰上淌落的汗水,金發少女撐著桌面,好不容易才喘勻了氣,抬頭看向前方耐心等待的夏南,目光中帶著些歉意:
“在您休息的時候打擾……實在抱歉,夏南先生。”
擺了擺手,夏南視線在少女浸濕的短發上掃過,示意對方不用在意。
與他已經接觸過許多次,知道這位黑發青年的行事風格,茉莉在表達歉意之后不再客套寒暄,而是直接進入主題。
“是這樣的,夏南先生。”
“您幾個月前寄售在協會,那件被您命名為潮涌誘桿的附魔裝備,在前些天有了消息。”
微微頷首表示明白,夏南心中卻覺得有些意外。
在那柄連枷已經被守誓黑木小隊的矮人買走之后,他放在協會寄售的,便只剩下了這根來自獸化人事件的戰利品。
因此在當時的酒館里,茉莉說明寄售情況的時候,他便已經有了猜測。
他意外的是……
竟然還真有人能對這件裝備感興趣嗎?
哪怕之前在心里開玩笑似的打趣過很多次,想著這個世界的釣魚佬應該不會錯過這種打窩神器。
但說實在的,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夏南對潮涌誘桿的售賣也逐漸沒了想法。
或許“吸引方圓1英里內所有小型浮游生物”的特殊效果,在釣魚時能夠發揮很大的作用。
但它極為苛刻的使用條件——“使用矛尖以每分鐘60次的頻率,刺擊一條活著的、健康的鯨類生物持續10分鐘,且中途不能被打斷。”
也意味著這種效果極難觸發。
總不可能真有什么釣魚佬,為了打個窩,先找一條鯨魚折磨十分鐘吧……
“一名冒險者協會登記在冊的職業者,對您寄售的這件裝備產生了購買的意愿,希望能夠在價格方面進行商議。”
夏南又怎么會嫌棄錢賺得太多,潮涌誘桿的效果對他來說本就雞肋,基本用不上,能夠變現當然再好不過。
有人愿意購買,哪怕最后出價便宜一點,只要能夠出手,他也能夠接受。
“但是問題就出現在這里。”茉莉坐在桌子對面,神色認真地解釋道,“那位職業者最開始的想法,是希望能夠和您見面,以‘面議’的形式商量這件裝備的價格。”
“但考慮到兩個冒險者協會分部之間相隔的距離過遠,并不值得為了這件裝備專程跑一趟,所以在得知了實際情況后,在那邊協會工作人員的建議下,對方決定以冒險者協會作為信息傳送的渠道,和您商討具體價格。”
“請問夏南先生您……覺得怎么樣?”
“可以倒是可以。”夏南點了點頭,眉頭卻不禁微微皺起,“但我最近可能得出一趟遠門,沒三個月的時間回不來,能來得及嗎?”
聞言,茉莉沉吟片刻,幫他想著辦法。
“要不這樣,夏南先生。”
“我可以先幫您交涉一下,看能不能把交易時間往后拖一拖。”
“但如果對方不同意的話,為了保險起見,如果您希望這趟交易能夠進行下去,也相信我的話,或許……”
“您先給我一個底價,然后再報一個高價,我幫您慢慢談?”
自無不可,本就沒指望潮涌誘桿能賣出去,留在身上一點用沒有,賣多少錢都是賺的。
如果茉莉能夠幫忙售賣的話,倒是為自己省了許多麻煩。
卻也沒有當即同意,而是詢問其售賣之后的處理方案。
“所以在交易完成后,是由你們協會負責運輸嗎?”
“當然!”茉莉微笑著點了點頭。
但剛說完,又忽地做賊心虛般往后面房門的方向望了一眼,見房門緊閉,才身體前傾,壓低聲音道:
“通常情況下,在協會寄售的貨物,倘若相隔距離較遠,協會方面會幫著交易雙方運送。”
“但除了原本交易的手續費,還會再根據運輸距離的遠近,多增收一筆人工方面的費用,從交易額中扣除。”
“……還挺多的。”
頓了頓,金發少女一只手虛掩在嘴唇之前,小聲道。
“所以很多時候,如果交易物品價值沒那么高,部分經驗豐富的冒險者,會拒絕協會的渠道,自己聘請順路的冒險者或者商人進行運送。”
“兩者相比,協會這邊費用更高,但更加安全,縱使運輸過程中間出了什么意外,使得物品損失或者受到損傷,也會進行足額的賠付。”
“私下處理的話,可能沒有協會那么穩妥,但運輸費方面卻能省去很多。”
“我個人建議……”
“如果您這件裝備售價相對較高,交由協會渠道運輸會更加安全;同樣的,如果想要省點錢,愿意承擔其中風險的話,也可以自己找人運輸處理。”
指尖輕輕敲擊桌面,聽明白了茉莉的意思,夏南心中思忖。
潮涌誘桿雖然是附魔裝備,但畢竟只是一件白裝,估計也賣不了太多錢。
200金?300金?
如果運輸方面就要花掉售價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多的話,未免有些太虧了。
所以,果然還是得自己再找人幫忙運送嗎……
如此考慮著,忽地又想到什么,目光從桌面上收回,眼眸重新聚焦,望向前方的茉莉。
“那位求購的職業者來自哪里,你似乎還沒有跟我提過。”
“哦哦,實在抱歉!”
“是梭魚灣,夏南先生。”
竟然真有這么巧的事?
在茉莉的送別聲中,夏南神色古怪地從冒險者協會走出,手里多了一根用麻布層層包裹的長條狀事物。
自然是他寄售在協會里的潮涌誘桿。
方才,當茉莉報出那位職業者所在地名之后,之前所有的思忖和考慮,便就統統作廢。
渠道再穩妥再安全,還能有放在自己身邊更令他安心的嗎?
再廉價再省錢,如果自己能親自把東西帶過去,更是一毛錢都不用多付。
反正自己這趟遠行的目的地,就是艾法拉大陸的南方群島。
而群島之中的“梭魚灣”更坐落著當地唯一一家冒險者協會分部,自己不管怎么樣肯定都會去一趟。
如此一來,潮涌誘桿……夏南自己順手帶著就行,甚至還能夠滿足求購者面議的請求,說不定到時候價格也賣得更貴些。
細細想來,南方群島靠近海域,鯨類生物絕對不會少,生活在那里的人在垂釣方面的需求肯定也比內陸的冒險者更大些。
對潮涌誘桿感興趣并不奇怪。
但就是這個時間點,竟然真就卡在這個自己即將出門遠行的時刻。
但凡早一點,或者晚上那么幾天,還真不一定能給他湊上。
夏南心中不由覺著有些微妙。
時間悄然流逝,轉眼便又是兩天過去。
和熟識朋友告別,做好了遠行前充足準備的夏南,全副武裝,背著身后裝滿了各類旅行用物資的沉重背包。
走出白山雀酒館,跨越街道,來到了河谷鎮的驛站。
那里,在車輪滾動與馱馬嘶鳴聲中。
兩道快一個月沒見的熟悉身影,已是站在馬車旁,等待著隊伍中的最后一員。